第44節
. 三日過后,平靜的清原縣里傳來了讓人震驚的消息:呈宇四十六年十一月初四,隱王逼宮謀反被抓,隱王府一干人等皆被打入牢獄,六日后,圣上駕崩,皇四子昭王被立為新君,登基大典將在年后進行。 與方斌在書信中所說的一樣,朝廷下來的詔令里絲毫沒有提及阿瑤及其家人的任何消息。 這一刻,阿瑤終于確定了方斌所說的,爹爹是昭王的人??墒?,昭王將爹爹關押入獄真的是有什么苦衷嗎?又或者,從爹爹決定入隱王府做線人開始,便已注定了今日的結局。 爹爹是為昭王做了什么大事,所以昭王才不打算留下爹爹的性命嗎? 從九陌和十三影的口中她便不難猜到,爹爹在上京城早已是惡名昭彰,爹爹的行徑便是隱王府的名聲,這難道還不算是為昭王做的大事嗎?更甚者,隱王的謀反也是在爹爹的引誘下才下定決心的。 爹爹為昭王做了這么多事情,若爹爹是昭王殿下的人這一消息傳將出去,那昭王積攢起來的賢德之名便會化為烏有,那他為帝還會有誰信服? 她雖然不懂朝政,也不曾去外面見過什么世面,但自幼便跟著爹爹讀過一些書,又豈會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自古以來,多少帝王不是踏著親人的鮮血坐上帝王寶座的?唐太宗是帝王中的楷模,是所有人都拍手叫好的千古明君,可是,他在登位之前不也曾喋血宮廷,弒兄殺弟。 皇位是多少皇室宗親覬覦的寶座,昭王會有奪嫡之心,并不奇怪。為了實現野心使用手段,這也不奇怪。成王敗寇,只要他日后勤政愛民,百姓便會擁戴,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可是,現如今昭王奪嫡的計劃中牽扯到阿瑤的父親,阿瑤便再沒了清晰的思路去濾清這一切,更不可能覺得爹爹就算被誅也算是為國盡忠。 那是她的父親啊,她不懂什么江山社稷,她想要的只是家人和樂,真的就只有這么簡單。 這個時候,她是真的有些恨昭王的,他會是一個好皇帝這件事她從未質疑,可是,將為自己盡忠的下屬送入牢獄,他當真就可以無動于衷?還是他從一開始便是選中了爹爹去做他的一顆棋子,一顆只要贏了這盤局便打算隨意棄掉的棋子? 若真的是這樣,那他真的還是那個曾經為她擋下刀劍的昭王殿下嗎?還是說他根本就是覺得對父親有愧,所以才會不顧性命的去救她? 這一切的一切,又有誰才能真正的告訴她答案? ☆、第六十五章 “姐,爹從上京來信了!”姚琪一進大門便對著屋里的阿瑤喚了一聲。 阿瑤聞聲從屋里走出來,臉上帶著急切:“來信了?信上說了什么?快給我看看?!?/br> 姚琪將手里的書信遞給阿瑤,見阿瑤展開來看,又接著道:“爹爹說他知道自己壞事做盡,罪大惡極,如今被關入牢獄反倒輕松了。他說他已抱了必死之心,希望我們不要難過,還說昭王殿下會是一個好皇帝,讓我們不要對他心懷仇恨?!?/br> 阿瑤握著書信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一張臉慘白的不見血色。她緊緊地用牙齒咬著嘴唇,強迫自己不哭出來。 “姐,我們現在該怎么辦吶,我娘和姚京知道了這事現如今在家也都急死了,難道爹爹他真的沒救了?”姚琪也不知道jiejie能不能想到什么好辦法,但是她真的是沒法子了,現如今能依靠的只有jiejie。 阿瑤果斷地搖了搖頭:“不,沒有到最后一刻,那么一切都還有轉機,我們不能過早地下結論。只是,我不能就這么干等著了?!?/br> 看阿瑤的目光中透著堅定,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姚琪心中疑惑,再抬眼看她的穿著時,姚琪突然有些愣住,一臉不可思議地伸手指著阿瑤:“姐,你怎么穿姐夫的衣裳?你女扮男裝做什么?” 不錯,阿瑤如今的妝扮的確是方斌的衣衫,她的身子嬌小,那寬大的長衫在她的身上看上去很不協調,一頭烏黑的長發也只是像男子那般將其高束在頭頂,若非阿瑤的皮膚嬌嫩,一眼看上去倒真像是個年輕小伙子。 阿瑤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這才道:“我已經想好了,我要去上京找昭王?!?/br> “可是姐夫不是已經去了嗎?” “正是因為他在那里我更應該去?!卑幠柯稇n郁,“我以為讓他離開是為他好,可是如今看來上京要比清原縣還要危險,昭王并非所有人口中稱贊的那般賢德仁善,若相公真的去劫獄,怕是要落得和我爹一樣的下場了,我怎能讓他一個人置身險境?所以我必須去上京,是生是死我都要陪在他身邊?!?/br> 姚琪聽了心中難受,又害怕的緊:“可是……若是最后你們三個人都回不來了,那該怎么辦???” “我去見昭王便是想知道他為什么非要如此決絕,一個愿意為我擋劍的男人當真是那般絕情嗎?而且,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爹,相公,還有昭王,他們一個個的我都摸不透,猜不明。這一次,我一定要親自搞清楚!” “不對勁?有哪里不對勁嗎?”姚琪被阿瑤的話搞得有些發暈,根本不知道這話中之意。 阿瑤嘆息一聲,無奈地搖頭。 其實她也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對,這只是一種直覺,她和相公日日在一起,相公有時候心事重重的她都看在眼里。昭王來清原縣的時候,方斌以禮相待,可是阿瑤再熟悉他不過,又怎么會瞧不出他與昭王之間目光交錯時透出來的逼人寒氣,以及每次談及昭王時他面色總透著凝重與警惕。 阿瑤總覺得相公和昭王之間定然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而這或許也和爹有什么關聯。 原以為他會在某一天親口告訴她這一切,可是事到如今,她必須自己去搞清楚了。 姚琪見她不答倒也沒有再問,只是突然道:“jiejie想去上京可以,不過你要帶上去我,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我們兩個人還能有個照應?!?/br> 阿瑤聽罷張口就要拒絕,話未吐出卻又聽姚琪道:“jiejie最好不要攔我,我們都是爹的女兒,你去卻不帶上我算個什么意思?” “可是上京真的太危險了,萬一……”萬一回不來了,便是白白地送掉性命。后面的話阿瑤終是沒有說出來,眉頭輕蹙著不再言語。 “jiejie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你我從小都待在這清原縣里,從未出過遠門,如今既然要出去我就絕對不能讓你一個人。至于我娘那邊你不要擔心,我自己會處理的?!?/br> 見姚琪態度堅決,阿瑤有些無奈,又有些感動,只得點頭答應:“那好,今夜子時我在家里等你?!?/br> 姚琪連連點頭:“姐,你放心吧,我一定準時來找你?!?/br> 阿瑤輕輕地“嗯”了一聲,陰沉著的臉色始終無法舒展開來。 . 夜色融融,弦月如鉤,黝黑的蒼穹之上繁星點點,偶爾拂過一陣冷冽的寒風,在這沉寂的冬夜里讓人忍不住顫栗。 阿瑤一身肥大的男裝,背著自己一早便準備好的行囊鎖上家里的大門,回頭看了看前方一片寂靜的胡同巷子,緩緩向著另一邊走去。 剛走上兩步路卻聽到身后傳來熟悉的呼喚聲:“姐!” 阿瑤后背一頓,聽出姚琪話語里的不悅忙笑著回身,卻見姚琪也穿了一身男裝背著個包裹走過來:“我正尋思著你怎么還不來,可巧你倒來了?!?/br> “是嗎?”姚琪又上前走了幾步,臉上明顯的不悅,“如今怕是還沒到子時吧,jiejie難道不是想要趁我不在的時候獨自離開?” 阿瑤一時有些無措:“我只是覺得……” “我知道jiejie擔心我,可我也擔心jiejie呀,現在我人已經來了,左右你是別想再把我趕走,你若不想跟我一道那我自己一個人去上京就是了?!币︾髡f著真的轉了身就要走。 阿瑤無奈只得上前拉住她:“好了好了,是我不對,我不該想著丟下你。本來就不放心你,你若一個人去了我就更不放心了。好了,我們快走吧?!?/br> 見阿瑤妥協,姚琪總算松了一口氣,上前挽上阿瑤的胳膊一起向著巷子外面走去。 兩人從東門的墻洞鉆出城去,阿瑤提前安排的馬車已經在那里等候。駕車的馬夫是個皮膚黝黑的小伙子,名喚孫年,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平日里做的便是給人駕車四處奔跑的小生意,所以也跑過不少地方,阿瑤打聽到他認得去上京的路,這才雇了他的馬車。 孫年見到阿瑤過來忙上去打了招呼:“兩位娘子到了,快上車吧?!?/br> 阿瑤點了點頭拉著姚琪上了馬車,進入里面的車廂內,孫年也跟著跳上去揮動馬鞭,隨著車輪的滾動馬車也跟著向前行駛。 阿瑤伸手掀開馬車前的幔簾對著駕車的孫年問道:“這去上京需要多長的時間?” 孫年想了想道:“上京城離我們這里較遠,就是騎著快馬日夜不歇地趕路少說也要兩三天,可我們現在用的是馬車相對便慢上一倍還多,再加上這馬要喂料,要休息,這么折算下來的話怕是要十來天才能趕到?!?/br> “這么遠??!”姚琪忍不住抱怨了一聲,又轉首看向阿瑤,壓低了聲音道,“姐,等我們到上京還需要這么多天,這中間可是什么事都可能發生啊,若是昭王等不及……” 阿瑤拍了拍姚琪的手輕聲撫慰道:“不會的,先帝駕崩,正值喪期,新帝的登基大典尚未舉行,朝中大局定然還未穩,隱王謀反一事如今很可能會被暫且擱置的?!?/br> 姚琪一臉不相信的模樣:“你又沒去過朝堂,這怎么能說得準呢?” 阿瑤嘆息一聲:“我的確不太確定,不過皇位交替時朝中時局混亂歷朝歷代應該都是如此吧,除非那些史書上的記載都是假的?!?/br> 姚琪聽了又是一陣驚訝:“爹以前不是讓你看那些什么詩經、楚辭嗎,你什么時候看什么史書了?” 阿瑤面色微怔,的確,爹爹向來只讓她看那些詩經一類的書籍,不過她覺得那些書有些無聊,便會偷偷翻閱一些史書來看。說起來她其實也不過是把書上那些歷朝歷代的皇家事當作故事來讀,倒是從未想過讀的這些東西將來會有什么用途。 見阿瑤不答話,姚琪倒也沒有再追問,只是又轉移了話題:“縱然昭王暫時不會有下一步的動作,可萬一姐夫等不及去劫獄,被昭王給抓住了,那可怎么好?” 阿瑤原本平靜的臉色漸漸有些凝重,良久才嘆息一聲:“這也是我最擔心的一點,今日臨出門前我將六閻的信鴿放走了,并寫了信給他,只希望六閻看到那封信能夠先把相公攔下來,一切都等我們到上京見了昭王再說?!?/br> 姚琪這才稍稍放了些心,心中暗自祈禱她們二人能夠快些到達上京。雖說見了昭王,憑她和jiejie兩個人并不一定能夠求昭王免了爹爹的罪,但縱然是可以見一眼她也覺得這一趟沒有白來。 她真的是好久好久都沒有見過爹爹了呢。 寂靜的夜色里,一輛馬車飛快地在一條曲折的小道上行駛著,車輪滾動碾壓地面發出陣陣響聲,馬夫不時地揮動馬鞭口,口中哼著山里的小調調,阿瑤和姚琪二人相依在車內,兩個人都沒有想睡的心思。 她們的心里都盼望著這一路能夠快些,再快些。 然而,她們如今還不曾預料到,在去上京的路上還有著許許多多的麻煩等著她們。 ☆、第六十六章 因為阿瑤和姚琪催促得緊,馬車整個晚上幾乎都沒怎么停歇,直到第二天早上馬兒實在走不動了,這才決定在前面的林子里歇會兒腳。 孫年前去為馬兒尋找草料,阿瑤和姚琪則背靠背斜倚在一棵大樹下,阿瑤從包袱里取來一張在家時烙的蔥花大餅掰下來一半遞給姚琪:“你也累壞了吧,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br> 姚琪身上接過,阿瑤又取了水囊放在二人身邊:“我出門帶的銀兩有限,這一路還遠著呢,為了預防途中發生什么萬一,我們就先節儉著,等帶的干糧吃完了再拿銀錢買其他食物?!?/br> 姚琪點了點頭,低頭在手里的大餅上啃了一口,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地道:“沒關系,jiejie烙的餅最好吃了,有時候想吃也不一定買得到呢,我不怕辛苦?!?/br> 見姚琪這般體貼,阿瑤心里一暖,也跟著低頭吃起自己手里的半張餅。 正吃著,孫年喂馬回來了,剛靠在樹下準備休息,阿瑤又取了張大餅遞給他:“你也累了一晚上沒吃東西了,先吃點兒餅再休息吧?!?/br> 孫年推辭著不愿接受,阿瑤和姚琪好說歹說這才算是接下了。 吃過餅,阿瑤看孫年趕了一夜的路實在困倦的不行,便想著讓他靠在樹下小睡了一會兒,畢竟他有精力了他們才會走得更快些。 如今正值冬季,三人靠在樹上小憩,時不時的刮過一陣陣寒風,冷的人直打哆嗦。 孫年看這樣實在是無法安眠,便起身對著阿瑤道:“兩位娘子,這天太冷,在這里休息怕是要感染風寒,我們還是繼續趕路,爭取在天黑之前趕到下一個客棧,到時便在那里歇息一個晚上。這大冬天的,這里也沒什么好的草料給馬兒吃,到了客棧也讓它飽餐一頓,明日一早再趕路,你看這樣可好?” 阿瑤也知道如今這般日夜兼程的趕路也不是個辦法,畢竟她和姚琪只需坐在馬車里,困倦了倒頭還能歇一歇,但孫年和馬卻是一直勞累著呢,前面的路還遠著,總不能還沒到上京先把人孫年給累壞了。 于是阿瑤輕輕點頭:“如此也好,那我們就先繼續趕路吧,這一路也是麻煩你了?!?/br> 孫年笑了笑,倒是沒有再說什么話。 . 臨近黃昏的時候,阿瑤等人終于遇到了一家客棧,孫年松了一口氣,回頭對著馬車里的阿瑤和姚琪道:“可算是趕上了,今晚我們就先在這里歇歇腳吧?!?/br> 阿瑤聞聲掀開幔簾往前看,只見前方果然座立著一家客棧,客棧前用長桿束起的白色錦旗上寫著“百里客?!睅讉€大字,再往四周看去,視線之內除了這家客棧竟然再無任何有人煙的建筑了。 “這荒郊野外的,怎么突然冒出來一家客棧,會不會不安全?”阿瑤有些警惕地說道,臨走前莫煙和王天勇還特意囑咐她出門一定要謹慎,更要小心遇到黑店,像那些方圓百里不見人家的客棧最好不要去留宿。如今看著前方孤零零的一家客棧,阿瑤莫名的便覺得心里發毛。 孫年道:“兩位小娘子是沒出過遠門吧,外面很多客棧向來都是如此,這是專門為趕路的行人提供的歇腳留宿之地,來往行人很多,一般都不會有什么危險的?!?/br> 阿瑤正在猶豫著,卻見客棧里一位渾身贅rou的胖婦人走了過來,看穿著打扮倒像是這客棧的老板娘。 老板娘對著馬車里的人笑呵呵地招呼著:“幾位小哥兒是要住店吧,這是要往哪兒去呀?” 見這老板娘看上去不像什么惡人,阿瑤的心才稍稍安定下來,只是仍然有些許不安,又往四周看了看才問:“敢問這附近就只有你們一家客棧嗎?” “這是自然,這地方方圓幾十里都沒什么人家,就我們這一家客棧?!?/br> 老板娘說著見阿瑤一臉為難,便也猜出了她的小心思,又笑著道,“前面再走便是乞南山了,夜里從那里過容易迷路,若是再碰到個野獸什么的那可就不得了了,幾位還是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上山吧?!?/br> 姚琪原本覺得住不住在這里無所謂,但一聽到野獸瞬間就怕了,伸手抓住阿瑤的衣袖乞求:“哎呀,姐,我們還是明天再趕路吧,大晚上的上山我害怕?!?/br> 老板娘面上一滯,隨即笑出聲來:“呦,原來是兩個小姑娘哪,是沒出過遠門吧,我說兩個年紀輕輕的小伙子怎么連個客棧都不敢住。兩位放心吧,我們做的可是正經的營生,絕不是你想的那種黑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