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但葉輕蘊夫婦接到請柬的日期卻是他生日當天。 兩人準時去了潘家,還沒開到門口,這座古典厚重的宅子便開了大門,葉輕蘊他們所坐的汽車直直地開進去。 一下車,許涼便覺得自己被金燦燦的光芒包裹了。潘家的大庭院里遍植銀杏,到了這時候,地上一層金黃得了落葉,沒有太陽,四周卻全是柔光。 出來迎他們倆的是潘宇東,他臉上帶著一抹溫和的笑意,看見許涼,便極親切地問一句:“回來了?” 不是“你來了”,而是“回來了”,似乎許涼是個遠游在外的親人,終于歸家了一樣。 許涼點點頭,跟他打招呼:“潘大哥” 葉輕蘊為這聲“大哥”瞥了她一眼,轉臉又對潘宇東道:“好久沒看到你,最近忙嗎?” 看那樣子,分明是認識的。不過語氣倒不怎么熟稔,像是泛泛之交。 潘宇東一邊和葉輕蘊說著話,一邊引著兩人往里面走。葉輕蘊一路都牽著許涼的手,直到房檐下,潘老拄著拐棍,端坐在客廳里。 里面的裝飾古樸大氣,處處有一種低調華麗,老爺子白發蒼眉地坐在那兒,望著門口,看得出來,他已久候多時。 他旁邊坐著一對中年夫婦,女子慈祥溫婉,男子嚴肅穩重,皆盼著人來。 等三個小輩終于進了房間里,三人不約而同都松口氣。他們期待許久,見許涼他們進來,都站起身來。 許涼倒被他們這陣仗弄得一愣,只見那個長相妍麗的婦人幾步跨上前來,握住許涼的手,上下打量一圈,忽地眼眶里漫出眼淚來。 “長得真像,特別是這雙眼睛”,她終于得出結論來,拭了一下眼角,對許涼道。 潘宇東怕母親嚇著許涼,立刻跟她做了介紹,當他說到葉輕蘊的時候,潘母笑道:“儀表堂堂,跟阿涼站在一塊兒,就是金童玉女” 葉輕蘊余光掃視一周,覺得今天的潘家之行有些怪異。潘老明明在家,卻說要在外地過生日,現在只請了他們夫婦倆,真不知其中有什么深意。 但潘老的為人他是知道的,也不覺得這家人有什么壞心。 見潘母這么熱情,他笑道:“潘阿姨過獎了,您這話可給我正了名。阿涼老是因為我比她大幾歲擠兌我,說我比她老得都不愿意同我拍照,像叔叔帶侄女兒” 這番話引得其他人哈哈大笑,屋子里的氛圍頓時一松。 許涼忍不住在心里翻個白眼,不就是早上起床說他有根白頭發,趁他不注意幫他拔了,記仇記到現在。 到了潘老跟前,許涼把自己的壽禮遞上去,是一把折扇。講評書怎么能沒有扇子?這可是標配之一啊。 上面畫的恰好是潘老在茶館講評書的樣子,老人家站在案板后面,說話時神采奕奕,中氣十足。底下的觀眾完全被他吸引住了,全神貫注地聽著,生怕錯過哪句。 扇面上的畫干凈生動,本身就是個故事一樣。聽許涼說,這是她自己畫的,潘老立馬淡淡地笑起來,起初讓人覺得他并未放在心上,可過了好一會兒,老人家還在翻來覆去看著扇子樂呵,就知道他歡喜極了。 那邊潘宇東的父親潘承銘正在和葉輕蘊說話,這位頂頂大名的外交官葉輕蘊當然聽說過。 但說起他,無一不是性格和善,處事圓滑,看潘宇東的行事風格就知道,和他父親一脈相承。 但今天卻不一樣,潘承銘說話時都是繃著一張臉,跟他談見聞,他也接兩句。不過緊接著就拐到其他地方去了,越問越偏,連他晚上是不是回家晚了,讓阿涼久等這種事都要問一句。 這不像是賀壽,倒像單獨把他引來,甕中捉鱉。 葉輕蘊什么風浪沒見過,說話的速度比平時慢上幾拍,話說到一半見對方臉色不對,便可以立馬圓回來。 等問話過了幾輪,許涼都覺得這位潘叔叔有些強人所難。她硬著頭皮給他斟了杯茶,試圖把葉輕蘊從苦海當中解救出來。 看潘承銘問得認真仔細,許涼原想著自己微不足道的茶水恐怕救不了葉輕蘊的火。 誰知道她把茶杯推到潘承銘面前,他立刻就停了嘴,鄭重地端起茶杯,將里面的茶水一飲而盡。 許涼:“……”,叔叔,你說得口渴了嗎? 然后她又一聲不吭地再給他續上水,潘承銘的太太何思芩見了一下子笑出來,對一頭霧水的許涼道:“你還是別給他喝水了,你以為是他口渴?只是因為這茶是你斟的” 潘承銘被妻子說破也不惱,此時完全不是對著葉輕蘊時的嚴苛表情。笑瞇瞇地,臉頰上還有一個深深的酒窩,看著可親可近。 他將一個大大的紅包塞到許涼手里,說:“過年了,先把壓歲錢給你” 許涼傻眼了——這是什么情況? 葉輕蘊見她愣住了,知道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給弄懵了。他也覺得此行怎么看,怎么讓人摸不著頭腦。 也沒勸許涼去接,說道:“阿涼已經二十六歲了,沒想到卻能享受六歲時才有的待遇” 潘承銘知道葉輕蘊這么說,是想探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他將目光投到許涼傷身上,誠如妻子所說,阿涼與她的母親像極了。兩人都是又大又圓的杏眼,秋水翦眸,見之忘俗。 這么多年了,潘家與許家這段姻親早就斷了。但不管是父親,還是潘承銘自己,每天都想著潘家唯一的外孫女能他們一家團聚。 每到過年的時候,潘承銘想著唯一的侄女,便會專門把給她的壓歲錢留出來。這么多年了,已經積了沉甸甸一摞,終于物歸原主。 潘承銘知道這個紅包的體積大概讓阿涼無所適從,便笑著敦促她收下,“阿涼跟我們家的meimei長得極像,和我們潘家有莫名的緣分。你要是不收下,這么見外,下次我都不敢再應你一聲潘伯父了” 何思芩也在旁邊勸說道:“是啊,我們家只有宇東一個男孩子,做夢都想有個貼心的女孩兒,只不過求而不得。今天阿涼來,這長相,可不正是咱們家的人么!” 她這話已經說得半隱半明,葉輕蘊心里一動,看著一家人眼神半點兒不肯繞開地盯著許涼,心里猜測起來。不過他面上仍不動聲色地笑道:“潘伯父疼阿涼”,扭頭又對進退維谷的許涼說,“既然是潘伯父的一片心意,阿涼就不要要推辭了” 許涼點點頭,笑著對潘承銘道了謝。 潘承銘擺手道:“這有什么可謝的,倒是我要感謝阿涼,圓了我這么多年的心愿” 手里的分量真不少,許涼受寵若驚地坐在葉輕蘊旁邊,一邊跟何思芩說話,一邊用眼睛去詢問葉輕蘊。 這么大的紅包,拿得手軟,是因為葉輕蘊的緣故,或者真就是自己像潘家的女兒? 葉輕蘊看她一臉疑惑,安撫似的沖她笑了一下。 潘老忽地撐著拐杖站起身來,邀葉輕蘊去下棋,許涼則被何思芩拉著去逛潘家的后院。 雖然覺得葉輕蘊在身邊才安心,不過潘家人實在讓人覺得親切,許涼笑著答應了。 葉輕蘊深深看她一眼,卻被何思芩看到了。 她不禁打趣道:“放心吧,由我帶著,阿涼不會走丟的。瞧這小兩口,就這么一會兒也要難分難舍” 許涼被她說得臉紅,倒是葉輕蘊神情坦蕩,客氣地說:“那就麻煩潘伯母了” 何思芩引著許涼來了后面,潘宅位于半山腰上。地貌廣闊,后院里的植物都不顯名貴,都是取自山上,生機勃勃,與這座山的風格一脈相承,顯得自然古樸,大氣壯麗。 來到一個八角亭旁邊,有兩眼活泉,許涼看泉水潺潺流動,覺得新奇。 何思芩跟她解釋道:“這眼泉水是從山上引來的。家里喝茶跟吃飯飲水一樣,比不可少,愛茶的都知道,泡茶水比茶更重要。我的小姑子就提議把山上的泉水引兩股來,那時候她還沒出嫁,家里只有她一個女孩子,自然事事聽她的,后來家里老老少少喝茶,比得出自這兩眼泉水,不然是會挑嘴的” 聽她一再提到潘家唯一的女兒,便好奇道:“飲水思源,大家喝茶的時候,都會想起潘阿姨吧” 聽她這聲“潘阿姨”,何思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試探著問許涼:“不知道阿涼有孩子沒有?” 許涼搖頭:“現在還沒有” 何思芩聽出她話里的意思:“正準備要一個?” 許涼有些不好意思,垂眸點了點頭。 “養兒方知父母恩,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便會明白做母親何其不易”,何思芩感慨道。 說起這個,許涼眼眸一黯:“是么?我從小沒有母親,等到了那一天,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情景” 何思芩見她臉上帶著郁色,有些心疼。當即不敢往深里說,引她到往后院的樹林深處去了。 那邊書房里,潘老并未如他所言,和葉輕蘊下棋。他正襟危坐,知道身邊的年輕人有一肚子的疑問。但瞧他的神色,又絲毫不顯。 不到而立之年,便有這份定力,潘老心里暗暗點頭。 “你和阿涼的禮物,我都很喜歡”,潘老在裊裊的茶香里開口,屋子里點著燈,將他臉上深深淺淺的皺紋照富有歲月韻味,又有些慈祥。他隨口閑話家常,“最近沒在茶館里看到你和阿涼,年尾了,都忙吧?” 聽他的語氣不像是責怪,但葉輕蘊還是先自我檢討道:“沒來探望潘老,是我們的不是。最近天氣冷,我沒怎么讓阿涼出門” 這話把許涼摘出來,黑鍋他自己背了。 潘老見他這么護著許涼,聲音更溫和了:“應該的,雖說阿涼臉色看著紅潤健康,多預防也是未雨綢繆。你有心了” 這話里還帶著謝意和滿意,倒像把許涼歸在潘家的羽翼下,對他好的人便是潘家的恩人。 葉輕蘊有心要探探他的口氣,看了一眼窗外,說道:“我和阿涼來得早,等會兒這里就該熱鬧起來了吧?” 潘老淡笑著搖頭:“今天只有家里人一起吃飯,是家宴,不接待外客” 葉輕蘊抓住字眼:“家宴?” 潘老語調平穩地放了一顆雷:“論起來,你是我的外孫女婿” ------題外話------ 哦,今天得知一個慘痛的消息,我的駕考提前了,怎么辦,總覺得自己要狗帶/(ㄒoㄒ)/~ ☆、150.樹屋 潘家是那種老式家庭,既然是潘老的生日,中午便吃的是壽面。 不過壽面只意思意思就行了,杯盞琳瑯滿目,潘家人不知道許涼的口味,所以每種都準備著。 看她喜歡那道香辣蝦,才知道她喜辣。心里又有一種歡喜,其他人到了這家里,總被潘家的嚴肅門風弄得拘謹,吃飯時也只夾自己面前的一兩碟,不讓人看出喜好來。 這樣一看,阿涼似乎并未與家里有隔閡,看她吃得香,潘家幾人都不約而同露出笑來。 只不過怕她不好意思,都斂著眉目罷了。 這頓飯葉輕蘊吃得食不知味,一再掃過潘家人的表情。只覺得許涼從天上掉下來的娘家人真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從小到大他對許涼便有獨一份的憐惜,就是因為她從小沒有母親,父親又不怎么同她親近。 只聽說在她很小的時候,她母親便去世了,病因也不甚明了。 雖然許涼表面上看著心無掛礙,但無母這件事于她來說,是不可言語的傷痛。 葉輕蘊清楚地記得,在許涼十二歲生日那天,她把自己悶在屋子里,自己在臉上鬼畫符似的畫了一氣。那時候她還不會化妝,不懂眼影腮紅的搭配,要是晚上一出去,保準可以演鬼片。 他本等在家里,要給她賀生,要是以往,她一起床就要往葉家跑,可那天他千等萬等,她卻失約了。 葉輕蘊耐不住,便去了她的房間。他急得連門也忘了敲,便推門進去。 她扭頭看過來,心神未定的樣子。 葉輕蘊驚嚇的程度比她還大,她那張臉上……跟毀容了差不多。 他氣得罵壽星道:“今天你生日,干嘛把自己畫得跟鬼一樣,生日蛋糕還沒擺出來,你腦子里已經開始燒蠟燭了?” 許涼抿唇不語,她眼眶已經紅了,只不過讓顏色夸張的眼影給遮住了。 見她不說話,葉輕蘊更加火冒三丈,拿了旁邊的濕紙巾往她臉上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