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后面的人緊追不舍,她知道這事兒沒完。早該了斷的恩怨,不能再拖了。那么干脆點,索性就在今天了結了它。 當機立斷,勒緊韁繩,小黃馬長嘶一聲,立在原地。 她跳下來,對身邊人說,“你先走,前方五十里有個長亭,去那兒等我?!?/br> 蔣釗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她,只問,“你有沒有把握勝過那人?” 從前有,現在……她提氣,心口愈來愈緊。不過氣勢不能輸,“既然不肯走,不就還有你么。兩個打一個,再輸了不像話?!?/br> 朗聲笑了出來,蔣釗利落的躍下馬背,一把抽出隨身長刀,順帶抹了抹臉,扯掉那抹滑稽的小胡子。 一半面容雪白,另一半隱藏在晦暗中。月色算不得特別透亮清澈,卻還是能將他嘴角的笑容映照分明。 何患奇站在他二人面前,笑望沈寰,“師妹,好久不見了,怎么打扮成這副樣子?鬼鬼祟祟的……莫非是來刺探軍情?”瞟了一眼蔣釗,語氣輕佻的問道,“這人又是誰???” “你管不著?!鄙蝈纠淅浯蛄克且簧砣A服,“看樣子,你是投靠了朝廷?” 何患奇眨眨眼,“不行么?俗話不是說,文能安邦,武能定國。我一身的功夫,總得有地方施展才行。你還不是一樣,只不過你是非要跟朝廷作對而已?!?/br> 話鋒一轉,他忽然神色嚴肅起來,“你不說干什么來了,那我就猜猜看。夜半時分潛入營地,你該不會,是專門來刺殺王大人罷?” 他說完,摒氣等著她回答,半晌她不言語,他便什么都明白了,簡直恨不得捶胸頓足,“cao,你這個女人,真是我的克星!我好容易投奔了王介瞻,得了他賞識,正準備放手大干一場,你又,又他媽冒出來壞我的事兒!哎,我說你改個姓得了,別姓沈,姓方,叫他媽方人……” “少廢話,說你想怎么著?!鄙蝈竞戎顾?,“如果想給王介瞻報仇,就盡管動手。如果不想,咱們就當沒見過,各走各的路?!?/br> 何患奇搖頭笑笑,“這怎么可能呢?我見了你,一向就走不動道兒,再說我犯不上給別人報仇,我自己的仇,還沒來得及好好跟你討還?!?/br> 還字將將說完,他整個人突然躍起,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劍。寒光一閃,直刺沈寰面門。 他攻勢凌厲,全是以快打快。四五回合過去,沈寰已意識到,他的功力大進,出招的手法也與本門武藝不同,竟有種從未見過的陰狠詭異。 蔣釗插不上手,只能站在一邊奮力盯緊何患奇。好在沈寰眼下并不吃虧,可看了一刻鐘,他心里的擔憂不由得再度加深。 沈寰身上大抵有些舊傷,他能猜測得出,這也是他為什么一定要跟來的原因??裳巯聝蓚€比自己武藝好的高手相斗,他又實在突不進去,唯有心里干著急。越發目不轉睛的看著何患奇,希望他能露出些破綻,好讓自己能有下手突襲的機會。 過了四五十招,沈寰暗暗放下心來,何患奇雖然精進不少,卻仍然不是自己對手。只是他手里那柄短劍明明占著先機,不知為何卻屢次換劍為掌。正想著,他果然再次虛晃一劍,右臂伸展,一掌向自己心口出襲來。 如果要避開也還來得及,可她不想再糾纏下去,雖然心口仍是發悶,她依然運勁至左臂,也一掌揮出,全力接下了對方這一掌。 雙掌相對的一瞬,沈寰已暗道不好!一股洶涌的源源不斷的寒氣自對方掌心傳來,頃刻間便順著自己的手臂一直流淌至筋脈,乃至于心肺! 蔣釗是眼睜睜看著沈寰跌落出去的,一行鮮血順著她的嘴角蜿蜒流下。她蹙著眉,神情間有著難以言說的痛苦。 “師妹,你的功力退步了?!焙位计媸談θ肭?,氣息一絲不亂。 沈寰再提氣,胸膛里一陣翻涌,幾乎一點勁兒都使不出。喘息良久,瞪視他道,“你從哪兒,學來這一身邪門功夫?” 何患奇嘻嘻一笑,“師妹,你可真是霸道。許你有奇遇,就不許我也有?好歹我也是比你先入門的?!?/br> 他慢悠悠的笑著,“何況我知道你的軟肋,你中了毒,雖一時能解,卻無法長久去根。尤其是你年紀越長,練的功夫越深,這后遺癥發作得就越是厲害。我沒說錯罷?你近來應該已能感覺得到,不然的話,以你現在的功力,只怕這會兒我依然不是對手?!?/br> 沈寰冷笑一聲,“你承認自己乘人之危了?” 何患奇嘖嘖嘆息,搖頭道,“這怎么能算是乘人之危呢?是你先算計的我,我再報復你,這是再公平不過的。師妹,你應該知道我這個人,拿話兒激我沒用。我要是講規矩,你也就拿不著那本內功心法了。所以嘛,我今天不光要乘人之危,還要徹底絕了后患。你知道么,無論走到哪兒,只要碰見你,我總是要倒大霉的?!?/br> 他真的動了殺心!沈寰滿心焦急,卻無能為力?;秀遍g有了瀕死前的感覺,原來自己的一生充滿遺憾,最為愴然的,最為割舍不下的,還是那個她親手放棄了的人…… 何患奇明白機不可失,余光瞟了一眼持刀的蔣釗,二話不說,手起掌落,直向沈寰頂門擊落。 長刀砰地一聲擋住了他的手掌,何患奇詫異的看了一眼蔣釗,沒想到這人輕功身法這么快,原來竟是個深藏不露的。 何患奇躍開幾步,準備平復一下氣息,再和這個人纏斗,耳中卻聽到那人著緊關切的叫了一聲,純鈞…… 他不可抑制的大笑出來,一手指著沈寰,滿臉嘲諷,“你竟然用了那人的名字,真是不賴啊。用這種方式懷念你的舊日姘頭,然后再歡天喜地的和新姘頭談情說愛,聽著他叫你的名字,滿心里想的卻還是那個人……” 沈寰狠狠瞪視他,只對蔣釗低聲道,“替我殺了他?!?/br> 話是這么說,可她知道蔣釗沒有這個能力。她將手輕輕按在他手腕處,然后握了握。她說不出多余的話,只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她需要時間調理內息,在這個過程里,他必須拖住何患奇。 兩個男人很快斗在一起,何患奇根本沒把蔣釗放在眼里。然而輕敵的壞處就是容易心浮氣躁,原本以為很容易拿下的人,不想竟因為長兵器的優勢和輕功夠好,竟能負隅頑抗許久。每每當他想要痛下殺手時,對方一個騰挪輾轉,愣是能避讓過去化險為夷。 不過這個當口,何患奇也沒閑著,他最擔心的還是沈寰恢復功力。所以嘴上不停,旨在擾亂她的心神,“師妹,你找姘頭的眼光還真是不怎么樣。上一個是三腳貓功夫,這一個還是如此。那姓顧的不是很喜歡你么?怎么說不要你就不要了?還是你對人家始亂終棄啊……師妹,這可就是你不對了。不過看在同門一場的份上,我怎么著也得向著你。他對不起你不要緊,我替你報仇,等料理完咱倆的事兒,我立馬上京去殺了那姓顧的。哎,回頭要不要把你們倆埋在一處,你可得提前知會我一聲兒啊……” 沈寰當然明白他的意圖,唯有強行忍耐壓下怒火??擅柯牭揭粋€顧字,心里驀然間就是一陣酸楚。她拼命的提醒自己,這個時候絕不能亂,倘若沉不住氣,中了何患奇的jian計,那顧承說不準會真的有危險。 即便不為自己,為了那個人,她也要靜下心來,盡快恢復功力。 蔣釗盡了自己最大努力。拖延得這么久,何患奇也沒了耐性。他認真應對,瞄準蔣釗疲累的一瞬,驀地里一腳踢飛他的長刀,將他人點翻在地。 這下終于好了,只剩下他一個有行動能力的。他笑看地上的兩個人,尤其是沈寰,她臉上的哀凄那么明顯,不得不說,還是頗有幾分動人。 他一點點的走近,也在防備著她突然出手。但她已癱軟在地,像是完全喪失了斗志。這樣嬌弱的沈寰,倒是難得一見! 曾經不可一世的人,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這樣的征服感讓他滿心暢快,或許,還可以征服得再徹底一些,畢竟她也算是世間難得的美人。 一把攬過她柔若無骨的腰肢,察覺出她香汗淋漓,身上一絲氣力都沒有。他漸漸放下戒備,想著是否該從一親方澤開始。 垂下頭,望向那花瓣一般的雙唇,美中不足的就是有點蒼白,那么就讓自己來溫暖一下她罷。 兩滴鮮血滾落在她唇邊,更添艷色!何患奇目瞪口呆,直勾勾地盯著那凄絕的色澤,那是他的血!自眉心處流淌出來,因為那里正扎入了一枚袖箭,箭身沒入,只留一叢箭尾,猶自露在外面。 沈寰嫌惡地踹開何患奇,撐著地艱難站起,再幾番運氣將蔣釗的xue道解開,只說了一句,“他死了?!?/br> 蔣釗一躍而起,沒理會何患奇的尸身,一把攙住搖搖欲墜的人,“你怎么樣,還走得動么?” 她并沒真正恢復氣力,只是臨危之時,不得不強行沖破桎梏。經過奮力一擊之后,整個人又再度陷入氣血翻涌的窘境。 搖搖頭,她說不能,聲音細弱。他眉頭不過皺了一下,雙臂已抬起,將她打橫抱在懷里。 溫溫熱熱的胸膛,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有些像她曾經依偎過的那一個。把頭貼在他心口處,聽著一下下急促的心跳,仿佛催眠曲……她閉上眼,安穩的,睡倒在那片堅實的柔軟里。 ☆、第69章 <不為良相> 睡一覺或許能緩解她心里的苦,因為夢里有些東西是甜的。譬如深秋結霜的棗子,譬如桃花灼灼的春光。 那桃花底下站著的人,風致比一樹繁花還要絢爛。 今年京里的春天來得早,瑞安堂藥鋪門前的兩棵大柳樹抽了黃條,一陣風刮過,枝條飄飄,很有幾分楊柳依依的味道。 伙計張貴和給最后一個客人稱完藥材,趁晌午人少,進后堂喝口水歇一會子。同是柜上的馮文起也才抿了一口茶,見他進來,閑話道,“今兒早起聽見喜鵲叫,果然一上午生意不錯。照這勢頭,咱們店的聲望怕是又要回來了?!?/br> “那是咱們東西好,說一千到道一萬,吃上了真管事才叫好藥?!睆堎F和吹著徐徐氣的熱茶,“也是咱們爺經營有道,不弄那些個薄利多銷,事兒做得認真,藥材選得都是最好的。這時候長了,口碑自然而然就回來了。咱們店里如今這么景氣,老掌柜的瞧見心里也能舒坦些。呦,這半天兒了,怎么沒見他老人家?” 馮文起朝門簾子后頭一努嘴,“老掌柜,您出來罷,坐這兒聊會子天,怕什么的!想問問前頭的買賣您就大膽問,這柜上的事兒,咱們爺可還是交給您打理的,您不張羅還擎等著我們張羅吶?” 簾子后頭的人猶猶豫豫,半晌還是挪著步子走了出來,臉上有點掛不住,“聽見生意好,我自然是高興,可就怕連累這才好起來的買賣。你不知道,今兒早上我出后堂,往柜上那么一站,叫幾個老主顧瞧見了,遠遠的對著我指指點點。我那個臊啊就別提了,還是謝二爺家的管事替我說了句話: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原是三爺有容人雅量,這才給了我一個機會,大家街里街坊的,不看過去的面子,也該看三爺的面子,事過不提罷?!?/br> “那倒是,殺人不過頭點地。您一時大意,丸藥里少放了最要緊的一味,落下jian商的惡名。一世名聲毀了,買賣也賠了,要不是咱們爺瞧見您實在過不去這個坎兒,出手盤下這個店,您一輩子的辛苦經營不就全白費了。所以說啊,您最該感激的人,不是那些個老主顧。人家現如今也不是看您的面子來光顧了,正經三爺才是您的大恩人!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要是擱別人身上,哪兒還能留您在店里啊,這會兒,早遠遠的打發了您老了?!?/br> 被自己昔日的徒弟這么數落,吳掌柜卻也沒生氣,因為人家說的都是大實話,讓他無可辯駁。 原本瑞安堂買賣興隆,是整條街上出名的??上诵牟蛔闵咄滔?,自家那個婆娘因想著要置換個五進的宅子,竟然打起了藥材成本的主意。偏她什么都不懂,只盯著丸藥里頭最貴的一味,背著他和小徒弟商量,偷偷的去了那一味藥。殊不知那不光是最貴的,也是最頂事的。結果好了,價錢賣的和從前一樣,效用卻一點沒有。有心人覺出不對,拿著丸藥去驗了成分,登時讓人查個正著。丸藥摔在他臉上,事情抖落的街知巷聞,他的名聲是徹底完了。自那以后,再也沒有人上門買他的東西。 他恨得沒辦法,多少年的夫妻了,差點鬧得和離,到底又不忍心,只能把心術不正的伙計攆出去。生意卻還是沒得做了,入不敷出,庫房里滯銷的藥材堆積成山。他是真的嘗到了什么叫一籌莫展,走投無路!連自掛東南枝的心思都有了。 幸虧碰上了顧三爺,聽說他的事,不過想了半天,就決定先盤下店面。之后花了整整半個月的時間,挨家挨戶的拜會那些買了假藥的人家,登門致歉賠償損失,再分文不收的送上新制的丸藥。 然后又叫他親自坐堂,給平日里瞧不起病買不起藥的人義診,這才把人氣慢慢聚攏。街面上都知道了瑞安堂易主,新東家做買賣仁義,坊間的風評也漸漸好轉起來。 原本以為顧三爺接手店面,自己就該卷鋪蓋走人。沒成想,三爺并沒有趕他的意思,說到他醫術藥理都不錯,不做這行太可惜了,還安慰他誰沒有走窄了的時候呢?只要知道錯,從今以后認認真真做人,不弄那些歪門邪道,瑞安堂就還是有他一席之地。 除了感激,他還能說什么?顧三爺不光救下他的命,還挽救了他畢生的心血,恩同再造!就是讓他用后半輩子報答,也還是報答不完。 所以被徒弟呲答兩句也無所謂,大風大浪都過來了,他現在最該惦記的是如何報恩,把平生所學都用在研制成藥上頭。前些日子三爺還露個口風,想著過些日子生意再好些,或許可以在別處再盤個店面。京城里藥鋪雖多,卻是東一家西一家的,各家擅長的不一樣。要是能取長補短,兼容并蓄,正經創出個字號,興許也是利國利民,流傳百世的好事。 這在以前他可是想都不敢想的,眼睛向來只盯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兒。要么說有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只可惜了,三爺那么個齊全人,身上又有功名,卻被人污了私德。仕途受挫,連帶婚姻大事至今都沒著落,不得已才走上了買賣人的路。士農工商,商字排最末。說到底,還是委屈了三爺。 正亂想著,門簾子一掀,又是北鎮撫司那位錢千戶來了。一張嘴嗓門洪亮,把人的瞌睡都能喊沒了,“嗬,都在吶,前頭可又排上隊了,眼瞅著柜上就快忙不過來,你們幾位還跟這兒歇著?” 他倒是會張羅,對鋪子里的事比旁人都上心。吳掌柜知道,他是沖著和顧三爺的交情。果然下一句就問上了,“我那顧老弟呢,今兒沒來店里?” 張貴和朝里間比劃了一下,“錢爺您悠著點,三爺在里頭瞧醫書呢,您這一嗓子,非得把人震出來不可。統共沒多大點地方兒,您不能小點聲說話啊,聽多了腦仁都嗡嗡疼?!?/br> 眼見著錢志蒲扇大的手就要掄上后腦勺,張貴和一溜煙趕緊跑,“我去前頭幫忙,你們也快著點,別叫客人等得不耐煩?!?/br> 錢志笑得敞亮,“趕緊都去罷,我坐一會子,等著我三弟出來,把今兒的東西拿給他?!?/br> 才坐下,一回首,就見顧承打里間走出來。他步子輕,等閑也聽不出動靜。還是一身的家常石青袍子,半新不舊的,穿在身上卻愣是透出一股子細潤的雅致。臉上含著笑,讓人看著,只覺得比外頭的春風拂面還愜意。明明做了好幾個月買賣,身上仍是半點市儈氣都沒有,不過倒是比從前更多了份從容和豁朗。 “錢大哥今兒得空?”他笑著頷首,拿起爐上的茶吊子,“我才備了去歲秋的鐵觀音,你嘗嘗味兒,要覺得對胃口,就拿些家去,平常閑了可以潤潤喉嚨?!?/br> 錢志大喇喇的道了聲謝,看著他一派自在的點水煮茶,舉手之間恬淡明快,像是不染塵埃的隱者。這人就是有種特質,多金貴的東西好像都不看在眼里,可是又偏偏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在顯擺。 喝上茶,錢志更是眉花眼笑,“好味兒,回甘無限,就是我這糙舌頭都能品出妙來?!闭f著從懷里掏出一沓子故紙,“這是近些日子的邸報,都在這兒了,慢慢看罷?!?/br> 顧承放下杯盞,接過來一張張的翻著,“不好總麻煩你親自送來,以后我讓人去北鎮撫司取就是了?!?/br> “不麻煩,不麻煩?!卞X志擺擺手,“我愛上你這兒來,反正閑著沒事,借故跑這一趟,說不準還有好茶連喝帶拿?!?/br> 他笑得歡暢,一邊觀察顧承在看什么。半天過去,見他目光總是停留在有西北戰事的內容上,“你還挺關心前頭剿匪的事兒,要我說啊,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連官兒都不樂意做了,還管朝廷是輸是贏呢。贏了固然好,輸了,也沒咱們什么事,反正那伙泥腿子沒個十年八年,還打不到京城來?!?/br> 顧承沒太留意他的話,看了一陣,忽然抬頭問,“五省總督王介瞻病逝?不是才打了幾個勝仗,意氣風發的,怎么好好地忽然歿了?” 錢志瞥了一眼邸報上的文字,閑閑道,“可不嘛,才剛升了官,后腳就被閻王爺請去,也是個沒造化的?!?/br> “真的是病逝么?”顧承心里懷疑,面上不露聲色,像是隨口在問,“年紀不大,身子骨又一向硬朗,未免也太突然了些?!?/br> 錢志嘿嘿一笑,“你懷疑里頭有貓膩兒?還真沒準,讓你猜著了……”壓低了聲音,慢慢道,“夜里頭死的,悄沒生息,人伏在案子上,面前一口老血。軍醫是蒙古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問跟著的人,說本人一向沒有心悸的病癥。這也就奇了,第二日又在十幾里外找著一個男人尸首,是王介瞻才收入營里沒多久的,據說是個江湖中人。私底下都傳呢,保不齊是他們窩里反,這個江湖人是什么來頭誰都說不清,也沒準是常某人派去的……更沒準壓根是那幾個反賊的人?!?/br> “年輕男人?”顧承聲音發飄,“確定是,男人?既是朝廷編制,名姓總該有罷?” 錢志仔細回想,沉吟道,“好像是姓何,具體叫什么我就記不得了。是男的鐵定沒錯,驗明正身過了,再說這軍營里頭也不收女人吶?!?/br> 是個男人!顧承長舒一口氣,只是何這個姓氏又讓他起了疑心。莫非是何患奇?可那人是個貪圖享樂的,斷然不會去投義軍,只是又為什么會死于非命? 他搖搖頭,也許是自己想多了,天底下姓何的江湖人豈止那一個。不管怎樣,出事的人不是她就好。 “你也是瞎cao心,都是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卞X志見他出神,捅捅他,“正經關心關心自己,你這孝也守完了,該琢磨婚姻大事了!別說你沒想過啊,頭前的事兒過去也就算了,你可不能一棵樹上吊死。你跟哥哥說句實話,心里頭是不是還惦記著沈家的丫頭?” 顧承被他一問,直有些發怔。錢志見他神氣,已明白了大半,猛拍著大腿,勸道,“兄弟,你可真是癡情種??!人家都被老家人接去,不回來了,你還預備等一輩子不成?人家家里要有那個意思,接去的時候就會放話,可見是要給她尋個高枝兒。噯,哥哥不是說你不夠好,可畢竟人家曾經是一品大員的獨女,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又生得那副模樣,親戚們還不定指著她攀哪尊大佛呢?!?/br> 嘆息一道,拉著他的手,苦口婆心的說著,“聽哥哥一句勸,甭想那不著邊兒的。你如今有了事業,正是大好的前程在望,想找什么樣的姑娘都不愁。咱們放眼好好挑挑,管保能挑出一個溫柔賢惠,貌美如花的?!?/br> 顧承早回過神來,淡淡一笑,敷衍著,“再等等罷,鋪子里的事兒才上了正軌,我還想著今年再把店面擴一擴。男人嘛,立了業再成家更穩妥些,自己心里有底,人家也覺著靠得住?!?/br> “什么話???成家立業,那成家是擱在立業前頭的?!卞X志對他不咸不淡的做派也沒轍,想了想,換個角度笑問道,“你們家從前那老嬤嬤,姓什么來著?是了,祝mama!前陣子不是上來拜祭太太么,怎么著,老mama見了你這孤家寡人的模樣,也沒少碎嘴罷?” 這話還真問著了,剛開春沒多久,祝mama打發侄子上城里來,說三年了,該親自來祭拜太太。他把家里收拾好,專為迎老mama上來住一陣子。 一見面,祝mama拉著他的手不放,左看右看的,像是要把他刻進眼珠子里。那份關切是實實在在的,有著多少年積累下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