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晌，眾人才反應過來，還沒開牌呢就帶著“籌碼”走了，這是什么情況？

    只有商璟言推開椅子站起來，慢吞吞走到林澤笙剛才的位置，翻開他的牌。

    黑色的骨牌在綠色的牌桌上顏色鮮明。丁三配二四，今晚唯一的猴王對。

    ……

    走到甲板上被海風一吹，黎旻的腦子總算清醒了些。

    這里沒有明亮的燈光，沒有牌九，沒有路人甲，只有他抓著自己的手，溫熱又熨帖。一時間，所有的委屈好像都要順著他的手傳過來。

    可是這陣溫熱馬上褪散了，林澤笙跟她保持著兩個拳頭的距離。

    她聲音干澀，“你抓我來做什么？”原本準備跟他說的一大堆話此刻一句也說不出來。

    林澤笙卻語氣不大好地問，“什么時候學會的抽煙？”

    黎旻看著他，“去年?！?/br>
    林澤笙沉默了一下，然后替她理了理耳邊被風吹亂的頭發，低聲說，“以后別抽煙了。還有，你今天不應該過來?！?/br>
    “為什么？”

    “公眾人物不適合出現在這里?！?/br>
    又是一陣要命的沉默。

    黎旻覺得心里越來越煩躁，她靠在扶手欄桿上，看著海上生明月，可是卻沒有半點賞月的興致。

    兩人站了一會，黎旻先開口：“難得見你一次，我不想跟你吵架?！辈恢缽氖裁磿r候開始，每次都是她先開口，如果她不說話，這個人肯定會一直沉默下去。

    林澤笙低低嗯了一聲。

    黎旻抓緊扶手，忍不住提高聲音：“你是不是討厭我來嗎？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今晚就走?！弊焐线@么說，眼淚卻在眼眶里打轉。

    她看到林澤笙無動于衷，抿著唇往里面走。

    手上一痛，是林澤笙抓住了她。他看了周圍一眼，看到幾個愛湊熱鬧的小孩子舉著手機在旁邊偷看，然后他的助理丁秘書馬上走過去把她們轟走了。

    林澤笙問她：“你什么時候能不要這么任性？”

    “我任性什么了？我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嗎？”

    林澤笙聞言，猛地看向她，眼色狠厲。

    黎旻絲毫不懼怕他的眼神，“你讓我好好生活，認真生活。我這一年一直聽你的話這么過日子，但是，你知道嗎？”她指了指自己的心臟，直視他，“這里卻越來越痛苦，越來越絕望?！?/br>
    ☆、第03章 我心里的藕粉色

    痛苦？絕望？

    林澤笙從沒想過她會說出這樣的詞，他覺得臉上的血色正在慢慢褪去。在所有人眼里，黎旻一直是個獨立的女孩，熱愛生活，自信大膽，有她在的地方，周圍的天空也會跟著燦爛。這么悲觀的話，不該從她嘴里說出來。

    黎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語氣變低，像是在勸解，“你不是希望我做個全職太太嗎，我這半年幾乎都不接戲了，我們以后去國外找個人少的地方過日子，請最好的醫生給你治病，這幾年我認識了不少這方面的專業醫生……”

    “不要說了?！绷譂审洗蟾庞X得這個老生常談的話題真的沒什么好說的，“這里太冷，回去休息吧?！彼抗馄届o，眼里倒映著無邊的海水，可是黎旻卻有種錯覺，他眼里的海水是靜止的，沒有一點生命力。

    黎旻抓住他手臂，“其實，專家說這個病沒什么大不了的……”

    林澤笙任她抓著，也不去扳開她的手，仰著頭吐了口氣，“你值得更好的，放手吧，大家都輕松點?！?/br>
    黎旻拼命搖頭，“不要這樣，我求求你別這樣……”

    林澤笙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勸她了：“小旻，是我對不起你，如果不是早點跟你說，就不會耽誤你這么多年?？墒清e誤已經釀成，我所能做的就是盡量補償你，我知道你根本看不上我這點財產，但是這些都是我的心意，委托書里都已經寫了?！彼麌@了口氣，“你回去仔細看看，不要的話就捐出去做善事吧……”

    林澤笙還未說完，只覺胳膊一松，繞在他手臂上的手突然松開了，他轉過身去，看到黎旻居然爬上了欄桿，踩著高跟鞋，搖搖晃晃站在狹窄的船沿。

    他目光凌厲，“你做什么，快下來！”

    黎旻晃了晃勉強站住，年輕的臉上閃著一大片水澤，她強自擠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你都不要我了，還這么關心我做什么呢？”她抹了把臉上的水，還好她的經紀人唐糖不在，否則又要碎碎念了，你知道迪奧每年花多少錢在你這張臉上嗎？你把臉哭成這樣，經過人家公司同意了嗎？

    林澤笙目光沉沉看著面前的黎旻，藕米分色的晚禮服，同色系的高跟鞋。

    平時見她時，要么是在電視上，要么是在報紙上，他已經很久沒有仔細看過她了，她知道他喜歡素顏，今晚沒有化濃妝。白皙自然的皮膚，一雙原本應該神采斑斕的眼睛有點水蒙蒙，如果能回到兩年前純粹的時光，該多好。

    可惜，他們之間可以有任何東西，就是沒有如果。

    林澤笙收起萬千思緒，小心翼翼向她伸出手，“來，我們回家慢慢說?！?/br>
    不知是這句話里的哪個字觸動了黎旻的神經，眼淚掉得更兇猛，“可是我沒有家啊……”沒有你的地方，怎么能叫家呢？

    林澤笙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喉嚨滾了滾，“如果老天爺允許，我怎么會不要你呢……”話未說完，眼前一抹藕米分色劃過，黎旻毫無留戀地跳入海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完他的話。

    林澤笙瞳孔驟縮，急忙沖上前，可是已經來不及，小小的人影墜落成一個遺憾的弧度往下墜，伴隨著讓人心疼的水花聲。

    有人維持了幾年的面癱臉終于徹底瓦解，一刻也沒有猶豫，縱身跳了下去。

    林澤笙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此刻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小旻，我這輩子已經有太多的遺憾，不能讓你也成為我的遺憾。

    ……

    林澤笙一開始并不擔心，因為會游泳的人會潛意識自救，黎旻從小在海邊長大,水性很好。

    可是他馬上發現自己想錯了，會游泳的人既然明白溺水原理，自然也明白怎樣才沉得更快，黎旻一直維持著一個他碰不到的距離越沉越快。

    剛開始因為游輪的燈光還能隱約看清她的裙子，越往底下越是看不清，甚至趕不上她沉下去的速度，林澤笙只覺得心里仿佛被海草纏住，一陣一陣發疼。

    不管不顧往下游，終于抓住她，然后調整呼吸準備拉她上去。

    可是腰馬上被抱住了，他連忙轉頭看，只見她雙手雙腳纏住了他，游到他面前，摟著他的脖子，繼續往下沉。

    ……

    海底太黑，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只能感覺到她盤起來的頭發早就散開了，漂浮的長發撫過他的臉頰，每一根都在用生命與他糾纏，就像他們過去的這幾年。

    嘴上有柔軟覆上來，林澤笙停了掙扎，任她放肆地吻他。

    ……

    過了足足兩分鐘，他這才意識到，她是真的不想回去了。因為她沒有換氣，正在自暴自棄地把嘴里的氧氣一點一點吐出來，然后……林澤笙不敢繼續想下去，他用力捏了捏她的肩膀，暗示她適可而止，可是黎旻咬著他的唇越來越用力，直到嘴邊有血腥味傳來。

    血腥味可能會引來海里的巨型生物，林澤笙馬上用力把她抱住，開始往上游，可是黎旻放松著整個身體，一點也不配合。

    因為水壓的關系，林澤笙覺得心口越來越疼，缺氧帶來一陣陣耳鳴，頭也有點漲，仿佛要天崩地裂，他想努力看清周圍的情形，可惜看不清。

    林澤笙游了一會兒，依然看不到游輪的輪廓，后面的人極不配合，他也干脆不游了。兩人仿佛沒有方向感的魚兒，在水里浮沉。

    黎旻不知道什么時候暈過去了。林澤笙用剩下的一點力氣幫她理了理頭發，他已經堅持到極限，嘴唇輕輕貼在她的額頭，小旻，既然我們在海里認識，就在海里一起結束。

    ……

    林澤笙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來的時候發現是在游輪的房間，他看了看時間，凌晨1點。腦子有點混沌，他揉了揉頭，就去黎旻的房間。

    黎旻還睡著，除了她的小助理唐糖，還有個醫生正在給她檢查。昨晚的事情整條船的人都被驚動了，連程老夫人也在一邊的套間里等候。

    林澤笙看了唐糖一眼，穿著蓬蓬裙，正看著黎旻，縮在角落里抹眼淚。

    陳醫生看到林澤笙進來，連忙站起來問，“林總你醒了？有沒有覺得頭暈？”這個陳醫生是自從得知他有血友病的時候，他meimei給他找的私人醫生，專門負責他一季度一次的體檢。林澤笙一開始是反對的，他又不是老年人，要什么私人醫生，但是后來想想放個醫生在身邊，家里人也對他放心，就一直留著到現在。

    林澤笙對陳醫生應付地嗯了一聲，示意他小聲說話，問：“小……黎小姐怎么樣？”剛說完，他皺了皺眉，嗓子像被煙熏過，很疼。

    陳醫生看了床上的黎旻一眼，搖了搖頭，“剛才迷迷糊糊醒過一次，雖然經過急救，但是情況不大好，需要立刻去醫院?！?/br>
    林澤笙本就蒼白的臉色一下子煞白，“什么叫情況不大好？”

    “黎小姐好像不愿意醒來，潛意識一直抵制外界救助……”

    ☆、第04章 冒險者天堂

    林澤笙聽到陳醫生的這話，臉色有點怔忪。

    程老夫人也說，“澤笙你先別急，游輪已經在返航，我讓宗愷聯系了醫生，上岸了就搶救……你放心，北仁醫院的設備和醫生水平都是一流的?！弊趷鹗浅汤戏蛉说闹蹲?，北仁醫院副院長，黎城富豪才俊榜位列第五的單身漢，年輕有為家世又好，這些時間一直在追黎旻，所有人都知道。

    林澤笙心神恍惚地點點頭，他又看向床上的黎旻，她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跟剛才糾纏著他的樣子完全不同，眼睛不知道是因為哭還是被海水浸的，有點紅腫。

    他看著黎旻，卻是對程夫人說：“阿姨你去休息吧?！?/br>
    現在已經凌晨一點半，程老夫人見自己也幫不上什么忙，叮囑了幾句就回去了。

    陳醫生在套房外隨時待命，唐糖怕黎旻突然醒來，不敢離開，頂著哭紅的眼坐旁邊的沙發里，默默當一只安靜的燈泡。

    她看到林澤笙坐在床沿，頭發都沒吹干，眼睛一動不動看著昏迷的黎旻，后者時不時低低說著什么，這時候他會湊她耳邊說幾句，黎旻發出一聲輕輕的嗚咽，林澤笙和她一樣都表情痛苦。

    外面的陳醫生聽見說話聲，進來說道：“林總，你剛醒身體不能熬夜，去休息一會吧，這里我來看著?！?/br>
    “讓我單獨跟她呆一會，也許以后都沒有機會了?！?/br>
    陳醫生默了默，跟唐糖示意了一下，兩人一起退了出去。

    只是這個小助理做事有點毛手毛腳，收拾東西的時候，幾個藥瓶不小心從包里掉了出來，有一個骨碌碌滾到林澤笙腳邊。

    陳醫生一眼就認出了這些是什么藥，眉毛皺了皺，小助理則嚇得氣也不敢喘了。

    林澤笙此刻反應雖慢，腦子是清醒的，他聽到聲音，緩慢撿起地上的藥瓶，看了看上面的藥名，問陳醫生，“你來幫我看看，這是什么藥？”

    陳醫生走過去接過藥瓶看了看，跟自己的猜測一樣。正在想怎么騙林澤笙，抬頭看到林澤笙直勾勾看著他。

    他咳了一聲，把藥瓶遞給小助理讓她收好，“不是什么大毛病……”

    “你不說，難道我自己不會查？”林澤笙冷哼了一聲，想找手機，可是身上的衣服被換過了，沒有找到。

    陳醫生沉吟了一會，低聲說道：“是治療情緒化壓抑焦躁癥的藥物?！?/br>
    林澤笙臉色如水一樣沉。

    “其實，吃這些藥沒什么多大作用，最主要還是要注意調節心情?！?/br>
    他看到林澤笙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不再繼續說了。

    林澤笙沒發表意見，問旁邊的唐糖：“什么時候開始的？”

    小助理偷偷看了他一眼，小聲回答：“陸陸續續……一年了?！?/br>
    “為什么不告訴我？”

    唐糖用“當時你不是在跟黎黎鬧分手么還告訴你干嗎啊大爺”的眼神哀怨地瞅了他一眼。

    林澤笙用手撐著額角揉了揉，是的，不知不覺又一年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