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檢查過會陰部，確定小女孩沒有遭受過性侵害后，我們結束了長達兩個小時的尸檢工作。

    專案組已經在等候我們了，所以饑腸轆轆的我們也只有扒拉一碗牛rou面的時間。

    在介紹完現場和尸檢的情況后，會場沉默著等待我們對案件性質的分析。

    “說老實話，我很慚愧?！蔽艺f，“從現場勘查和尸體檢驗情況看，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和證據。我們能判斷的，第一，死亡時間是早晨7點半左右。第二，兇手用的兇器是帶棱邊的鈍器，至于究竟是什么物體，因為創口融合，我們不能判斷。第三，死者是死于顱腦損傷，沒有遭受性侵，但是有被約束、束縛的過程，主要行為是夾持和捂壓口鼻?！?/br>
    “還是很關鍵的?！壁w其國局長說，“至少我們排除了謀性這一殺人動機，偵查范圍也可以相應地縮小?！?/br>
    “兇手把死者挾持到現場后，直接用鈍器砸頭?！蔽艺f，“鈍器應該是被兇手帶離了現場，因為現場沒有發現類型相似且黏附血跡的鈍器。整個過程動作非常簡單，所以留下可以推斷的內容也很少?！?/br>
    趙局長說：“前期的調查情況是這樣的，死者叫張萌萌，7歲，水庫小學二年級的學生。本來張萌萌每天都是由她的奶奶送到學校里的，因為她的父母在外地打工。今天早晨，因為張萌萌的奶奶要趕去超市排隊，買限時優惠的菜，所以早晨6點50分就把張萌萌送到了學校。沒想到8點多，就發現張萌萌在現場死亡了?！?/br>
    “可是進了學校，學生怎么出得來呢？這在安全保障上有漏洞啊?！蔽艺f。

    趙局長說：“學校門口有監控，基本可以看到一些情況。張萌萌進入學校兩分鐘后，就又回到了大門口。這時候大門口值守的老師上前詢問她要去哪里，張萌萌說她奶奶讓她自己買一根直尺，她忘記了，去學校旁邊的小店里買完就回來。老師就讓她出了校門。張萌萌很快走出了監控視野，應該是去小店了。后來我們調查了小店店主，因為每天早上人很多，她不記得張萌萌來買什么東西。我們分析，張萌萌之所以等自己奶奶離開后再出學校，很可能是去買零食?！?/br>
    “書包小口袋里確實有幾袋辣條?！焙崎L說，“還有一些零錢?！?/br>
    “那我們的分析就沒錯了?！壁w局長說，“在張萌萌離開監控五分鐘后，我們可以看到張萌萌和一個男子再次走進了監控視野。但這次沒有進學校，而是往反方向走開?！?/br>
    “這個男子就是兇手了?！蔽艺f，“從地圖上看，反方向走開的路線正好是水庫邊?！?/br>
    “應該是?！壁w局長說，“可惜他們走的路線正好是視野的邊緣，所以只能看到大半個身體，看不到頭面，無法辨認?！?/br>
    “我們去學校和水庫邊做了偵查實驗?！壁w局長說，“用正常步速，十分鐘就可以走到現場附近。而且這一條小路是拆遷區，幾乎沒人?！?/br>
    “這是蓄謀拐騙?！蔽艺f，“但動機貌似是殺人，因為拐賣孩子沒必要在杳無人跡的地方，還殺人，完全可以恐嚇、控制住孩子。而兇手下手極狠，就是朝奪命去的?！?/br>
    “很可惜，從現場出來的路太多了，有監控的卻不多，所以我們沒法視頻跟蹤?！壁w局長說，“最近的攝像頭也在五公里開外，我們試著找一樣衣著的人，也沒找到?！?/br>
    “作案緊湊，手法嫻熟?！蔽艺f，“從我們的辦案經驗看，殺害小孩的，無外乎六種情況。一是和孩子的父母有仇，二是近親殺人，三是精神病殺人，四是性侵，五是未成年人殺人，六是拐賣、綁架殺人。首先結合孩子父母親屬的情況，可以排除近親殺人；其次可以排除性侵殺人；兇手下手狠毒、時間緊湊，而且沒有任何勒索的信息，也可以排除拐賣和綁架殺人；從監控僅有的那一點影像，推斷兇手的身高和體態，也可以排除未成年人殺人。那么，就只剩下父母仇人和精神病殺人。我覺得下一步，我們的排查重點就是矛盾關系和現場附近的精神病患者?！?/br>
    “我們開始也是這樣認為的?！壁w局長說，“有了省廳的支持，我們對這個意見更是堅信不疑，下一步，我們就按照這樣的既定方針進行了?！?/br>
    “還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蔽艺f，“既然的那么明確，兇手為什么不為保護自己著想呢？”

    “什么意思？”林濤問。

    “現場旁邊幾十米，就是水庫?！蔽艺f，“殺完人，把尸體撂水里，豈不是可以延長發案時間？這樣兇手暴露的概率就更小了?！?/br>
    “這樣的情況，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兇手心智不全或者經驗不足，沒有想到。第二種是不想隱藏，目的就是挑釁警方?！贝髮氄f。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但是我感覺大寶發出的聲音和平常很不一樣，聽起來好像是咬著牙說出來的話。

    “挑釁警方這種事兒，發生的概率還是很小的?！蔽谊P切地看了一眼大寶，說，“如果是心智不全，剛好可以用精神病人這一說來解釋。所以專案組是不是要研究一下，把精神病人作為重中之重來進行排查呢？”

    “他不是精神病人?！贝髮氁е?，說出了這七個字。

    這時候，我發現大寶正抱著專案組的筆記本電腦。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屏幕?？梢愿杏X到，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憤怒和仇恨，像是要冒出火一樣。

    “怎么了？”我繞到大寶的背后，朝電腦上看去。

    電腦正在用播放器播放一個視頻，看起來是個小學的門口，因為有學生陸陸續續進入學校。而被反復播放著的，是一個步伐穩健的男子，牽著一個小女孩離開視頻視野的這個片段。因為在視野邊緣，影像有些變形，加之像素限制，根本無法辨別清楚男子的具體衣著。但是男子在離開視野的一剎那，衣角有一個明顯的翻動，應該是被風吹起。

    “灰色，風衣！”我驚訝地叫道，“你們發現沒有！他穿著一件灰色的風衣！”

    第三案 蒙辱的西施

    令她反感的，遠不是世界的丑陋，而是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

    米蘭·昆德拉

    1

    “灰色？風衣？”林濤一頭霧水。

    “對！灰色風衣！”大寶咬著牙。

    “灰色風衣，怎么了？”林濤問。

    “這才沒幾天，你就忘記了嗎？”我說，“傷害寶嫂的兇手，監控記錄下來的樣子，就是穿著灰色風衣啊?！?/br>
    “可是寶嫂那案子，監控視頻的清晰度除了看清楚灰色風衣，就啥也看不清了，公安部都沒能處理出清晰的面部圖像?！绷譂f，“這個案子更是沒戲，只有下半身有圖像，上半身都沒能被攝像頭照到。憑—件灰色風衣，怎么進行同—認定？”

    “但大寶的這個發現，咱們還是要重視的?！蔽艺f，“畢竟，傷害寶嫂的兇手，不為財不為色。這個也是?！?/br>
    “說不定.兩起案件都是為了仇?！绷譂f，“兩個不同的兇手，穿著相似的衣服罷了?，F在是秋天了，風大，穿風衣也很正常?！?/br>
    “可是，專案組調查了這么久?！蔽艺f，“幾乎把大寶和寶嫂身邊的人調查殆盡，也沒有發現有可能作案的人?！?/br>
    “我們破了那么多起案件，說不定是哪一起案件，被打擊處理的人呢？”林濤說。

    “我們破的都是命案?！蔽艺f，“嫌疑人被抓獲了，還有出來的希望嗎？”

    “說的也是?！绷譂龘蠐项^，說，“不過，穿風衣的人很多，總不能用這個小細節來串并案件吧?！?/br>
    “還有，步伐！”大寶的牙齒咬得格格響，勉強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字。

    “步伐，我還真是不記得有什么特征了?！绷譂]上眼睛，仿佛在回憶那一段龍番城市國際大酒店的監控。

    “步伐這個東西，即便到目前也沒有系統的學科理論?！蔽艺f，“但，一段監控視頻被反反復復看，視頻里的人的行走特征自然也就會被我們的觀察力總結出來。我相信，那一段視頻被大寶看過了無數遍，所以大寶雖然不能說出兩段視頻認定同一兇手的依據，但是我相信他的潛意識觀察力做出的判斷?！?/br>
    “你的意思是可以并案偵查？”林濤有些擔心地說。

    “如果能夠并案的話，就要考慮大寶家和剛剛遇害的張萌萌家的關系了?！蔽艺f，“不為財、不為色，看看有沒有可以交叉的矛盾?！?/br>
    大寶說：“我家、夢涵家和這個張萌萌家，肯定沒有任何交集?！?/br>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要考慮精神病人作案了?！蔽艺f，“沒有任何社會功利性的犯罪，只能用精神病人來解釋?！?/br>
    說完，我心頭突然一陣擔心和刺痛。如果真的是精神病人作案，那么因為和當事人無任何瓜葛，偵破難度會增大，即便偵破了，可能也無法追究其刑事責任。那么，對大寶會是很大的打擊。

    我抬眼看了看大寶。

    大寶仿佛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仍是瞪著電腦中的監控錄像。

    林濤說：“也不一定是精神病人作案。比如池子（池子的案子，見“法醫秦明”系列第三季l：第十一根手指》），就是因為被自己的男人傷了心，又因為警方抓了她深愛的男人，純粹是為了報復警方、報復社會、報復男人；再比如步兵，就是為了所謂的心中理想，報復讓他失去理想的人群。歸納起

    來，這兩個兇手可能是因為某種刺激，而去報復所有同類型的人?？雌饋磉@些死者和兇手沒有任何關系，但其實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br>
    “總結得很好?！蔽艺f，“看來你是仔細研究了過去兩年的兩起系列案件。但這兩起命案要是真的并案了，兩名受害人又能總結出什么相同點呢？”

    林濤搖了搖頭，說：“僅有的相同點，就是性別，但是年齡差距也太大了。而且，今天是9月15日，如果真的是系列案件，也太可怕了，才一個多禮拜的時間，就作案兩起?！?/br>
    “兩起？”我沉吟了一下。

    “哎呀！”我突然大叫了一聲，嚇了大家一大跳，“會不會南和省樂源縣，同時也會發生一起兒童被害案？”

    “可是大寶確定的寶嫂被傷害的時間點，和樂源縣石安娜被害案的時間點有沖突，我們不是已經排除了兩起案件系同一人作案的可能嗎？”林濤說。

    我沒有回答林濤，慌忙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撥通了南和省公安廳李磊法醫的電話：“老李，你好?！?/br>
    “老秦好?！崩罘ㄡt笑著說。

    “你們上次那一起新娘被害案進展如何了？”

    “調查了一個禮拜，查不出任何矛盾關系，似乎可以排除因仇作案?！崩罘ㄡt說，“我們又重新對尸體進行了檢驗，害怕是性侵案件而我們沒有發現?！?/br>
    “結果呢？”

    “沒有找到任何依據可以證實死者遭受了性侵?！?/br>
    “那你們的案件性質如何判斷？”

    “沒法判斷?！崩罘ㄡt說，“領導們堅信是因為情感糾葛之類的矛盾關系引發的殺人，只是偵查員們沒有摸排出來罷了。所以，現在主要工作思路還是再次摸排矛盾關系?！?/br>
    “唉，我們也是的?！蔽艺f，“工作思路和你們差不多，哦，其實這兩個案子本身就差不多?！?/br>
    “要不是你們李大寶法醫堅持，我看，咱們這兩個案子還真是能并案呢?！?/br>
    “我們省今早發生了一起兒童被殺案，沒有任何線索，怕是和之前的案件有關聯。目前除了今天的一起，我們省命案全破，但‘9·7’那起傷害案件涉及我們的民警，所以大家壓力都很大?！蔽艺f。

    “我們還有三四起命案沒破，所以我這兩天到處跑啊?！崩罘ㄡt說。

    “你們沒破的案子里，有沒有兒童被殺案？”我問。

    李法醫沉默了一會兒，說：“沒有，最近發案的已破命案也沒有。殺孩子，太殘忍了吧？”

    “沒有就好?！蔽议L吁了一口氣。

    掛斷了電話，我又撥通了公安廳指揮中心的電話。

    我們法醫部門可能并不掌握全省所有的命案，比如抓了現行的案件、很快偵破的命案、嫌疑人明確的命案等。但是，一旦發生了命案，各地按規定必須在第一時間上報信息給指揮中心。所以，指揮中心才是掌握了全省準確、詳細發案狀況的部門。

    “鄒哥好！”我聽出是我的一個老熟人接的電話。

    “怎么了老秦？”

    “我想麻煩你查查最近我們省有沒有發生兒童被殺案?！?/br>
    “最近有多近？”

    “就查一個月以來的吧，重點是最近一周的o"

    “9月15日，哎？今天上午我們不是有同志通知你們陳總了嗎？龍番有一起啊，通知你們支援了?！?/br>
    “除了這個?！?/br>
    “那就沒有了，嗯，確定沒有了?！?/br>
    “沒有就好?！蔽以俅伍L吁了一口氣，慢慢地掛斷了電話。

    “看來，我們的擔心是多余了?！绷譂χf，“不是系列作案就好?！?/br>
    “那寶嫂和張萌萌這兩起案件，到底該不該并？”我問。

    “不該并！”大寶說。

    “可是依據太少，專案組不會支持我們的?！绷譂f。

    “雖然串并案在我們偵破命案工作中非常重要?！蔽艺f，“但是鑒于兩起案件留下的線索都非常少，串并案的作用就不是那么大了。我們把意見反饋給專案組，具體偵查措施，還是需要專案組來定奪?！?/br>
    “專案組現在還是堅持調查寶嫂、張萌萌家長的社會矛盾關系?！绷譂f，“如果兩者有交集的話，案件自然水落石出了；但如果查不出什么交集，案件勢必會陷入僵局?！?/br>
    “我也覺得社會矛盾引起殺人的可能性很小?！蔽艺f，“但是又找不出合理的解釋，整理不出新的思路。只能任由專案組繼續扎實對兩名受害人的認識吧?！?/br>
    “那我們現在？”陳詩羽看了看窗外，已經夜幕降臨。

    “回去睡覺?！蔽艺f，“這—個禮拜，可真是把我累壞了。希望明天這個周末，可以休息一下?！獊?，大寶可以好好陪陪寶嫂，二來，我們幾個也需要充分休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