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1 “放他娘的狗屁!”林濤把一卷《龍番早報》狠狠地摔在辦公桌上,吼道,“這些記者越來越不像話了!聽風就是雨!” “怎么了這是?”我順手拿起早報,翻了起來。 “在瞎議論寶嫂的事情?!绷譂龖崙嵉睾攘丝诓?。 一則很吸引人眼球的標題。我皺了皺眉,讀了下去。 “看來是你冤枉人了?!蔽铱嘈α艘幌?,把報紙扔還給林濤,說,“這則新聞不是在說寶嫂的事情。是鄰省發生了一起新娘被害的案件?!?/br> “什么?”林濤拿過報紙.瞪大了眼睛,“三天前,9月7日,新婚前夕,有這么巧合?”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蔽艺f,“就是巧合。同一天夜里,在幾百公里外的樂源縣,也發生了同樣性質的案件。寶嫂的事情,一直封鎖著消息,不應該傳出去的?!?/br> “記者那是無孔不入??!”林濤說,“我還以為記者聽風就是雨,憑著自己的臆測瞎寫一通呢?!?/br> “你們別說了,大寶現在整天以淚洗面的,太讓人心疼了?!标愒娪鸩逶挼?。 “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畢竟還有希望,他不能就此消沉啊?!蔽覔u了搖頭,說,“唉!多陽光的一個人,要遭此橫禍?!?/br> 兩天前,9月8日。 那讓人觸目驚心的早晨,那讓人心有余悸的早晨,那讓人肝腸寸斷的早晨。 因為大寶婚禮的變故,我兒子的滿月酒都取消了,全隊上下沉浸在悲憤當中。 當時,陳詩羽的動作最快,一把拉開了賓館的衣柜門,只見穿著一身雪白婚紗的寶嫂砰的一聲從柜子里跌落在地毯上。 “你怎么了?怎么了?”大寶瘋了似的撲上去抱起寶嫂。 寶嫂面色煞白,雙目緊閉。 大寶的雙手因為捧著寶嫂的頭部而沾染了鮮血。 “怎么了?怎么了?”大寶顫抖著搖晃著寶嫂的身體。 “還有生命體征,快,打120!”我摸了摸寶嫂的頸動脈,叫道。 在嘈雜的叫喊聲中,一群人手忙腳亂地抱著寶嫂沖下樓梯的時候,我隱約聽見林禱在背后冷靜地說了句:“你們兩個留下,保護現場?!?/br> 清晨,醫院的急救大廳里,聚集著大寶和寶嫂的親戚朋友,一片哭喊聲在大廳里回響。寶嫂已經被緊急推入了急救室。帶有血跡的婚紗在急救車上已被脫下,此時丟在急救室的門口,顯得分外扎眼。幾名派出所民警正在對眾人進行調查訪問。 “你讓醫生取證了嗎?”小羽毛急得雙眼發紅,問我。 “說了,急診科的主住經常和我們合作,本身就很有經驗?!蔽夜首麈偠?。 “剛才我在車上看了,出血不是很多啊,會很嚴重嗎?”林濤問。 “出血多不多,只能反映她的頭皮裂口大不大、破裂的血管多不多?!蔽艺f,“顱腦損傷的危險不在于頭皮,而是顱內。你們要有心理準備。我剛才在車上,看寶嫂的雙側瞳孔已經不一樣大了,說明顱內的損傷情況遠比頭皮上的破口要嚴重得多?!?/br> “瞳孔?”陳詩羽急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看就要滴下眼淚來,“醫生看瞳孔不是診斷有沒有死亡嗎?你不是說寶嫂還有生命體征嗎?” “別急?!蔽艺f,“看瞳孔是看對光反射。沒人說醫生看瞳孔就僅僅是診斷是否死亡,顱腦損傷也要看的?!?/br> 陳詩羽抬眼看了看遠處正靠在急救室門口發呆的大寶,說:“我們要不要去安慰安慰大寶?” “現在說什么都沒有用?!蔽艺f,“等到ct結果出來,咱們再根據情況來安慰他?!?/br> 話音未落,遠處走廊里一道白影向我們跑來。 “是急診科的趙主任?!蔽艺f完,向他迎了過去,“趙主任,家屬情緒還比較激動,我們到邊上說?!?/br> 趙主任點點頭,和我一起走進了旁邊的電梯間。 “怎么樣?”我急著問,“有沒有生命危險?” “顱內出血雖然不多,但是腦挫傷是明確存在的。而且,因為腦損傷時間太長沒有得到及時救治,情況不容樂觀?!壁w主任指著ct片說.“入院的時候,gcs評分(gcs評分,全稱為格拉斯哥昏迷評分法,是醫學上評估病人昏迷程度的一種方法,分數越高,意識狀態越好。)只有4分,各種生理、病理反射均提示傷者的大腦皮層功能損害嚴重?!?/br> “下一步怎么辦?”我問。 “傷者已經走急診通道進手術室了?!壁w主任說,“腦外科的譚主任親自cao刀?!?/br> “生命能挽救嗎?”我問,“最壞的結果是什么?” “我覺得以譚主任的能力和水平,保命應該問題不大,不過……”趙主任壓低聲音說,“那種可能性還是很大的?!?/br> “看來,我們只有靜待、祈福了?!蔽覈@了口氣,說,“損傷情況呢?按我說的拍照了嗎?” “剛才在急救室,我們剃去了傷者的頭發?!壁w主任說,“頭皮上有四處小的挫裂傷?!?/br> “確實是挫裂傷嗎?”我說。 “和你們法醫打交道這么多年了,這還能不知道?”趙主任說,“創腔內有組織間橋,肯定是個鈍器傷。而且創腔內非常干凈,也沒有截斷的毛發,可以確定工具挺干凈的,而且沒有明顯突起的銳利棱邊?!?/br> “嗯,沒有能夠把毛發截斷的棱邊?!蔽野櫰鹈碱^,說,“創口也不大?”趙主任從口袋里掏出手機,說:“剛才讓護士拍了照片?!?/br> 我拿過手機看了看,說:“創口不大啊,就幾厘米,甚至還有錐孔狀的創口,而且也不是明顯有弧面的。這究竟是什么工具?” “金屬工具?!壁w主任一邊說,一邊揚起手中的ct片,迎著電梯間外面的燈光說道,“你看,創口位置下面,顱骨粉碎性骨折,硬腦膜破裂,腦組織已經和外界相通了,是個比較嚴重的開放性顱腦損傷?!?/br> “這么小的接觸面,卻有這么大的力度?!蔽叶⒅鴆t片說,“說明挺重的。而且周圍的棱邊都比較圓滑,應該是一種制式的金屬工具。 “不像常見的羊角錘、斧子、奶頭錘?!壁w主任說,“總之,我不知道是什么東西造成的?!?/br> “你們居然還在這里說什么致傷工具?”小羽毛不知何時站在了我們身后,滿面淚痕,一臉憤怒,“寶嫂還不知道怎么樣,你們還有閑心思說這個?” 我尷尬地對趙主任說:“回頭把照片傳我qq郵箱?!?/br> 說完,我拍了拍小羽毛的肩膀,說:“大量的案例說明,案件受害人如果當場存活,很多痕跡、物證就會因為搶救活動而丟失。這也是重傷案件的破案率遠不如殺人案件的破案率高的原因。寶嫂遇上這事兒我也很悲憤,希望可以抓住兇手,所以要求醫生在不影響治療的情況下,獲取更多的物證。你想想,如果不是在手術前拍了照,等手術完、愈合好,再想根據疤痕來推斷致傷工具就是不可能的了?!?/br> 可能是“愈合”二字,讓小羽毛的情緒穩定了一些,她連做了幾個深呼吸,盯著我說:“那你的意思是,寶嫂沒事兒?” “嗯,會沒事的,放心?!蔽医o了小羽毛一個安慰的眼神。 “對了,老秦?!壁w主任插話道,“按你交代的,我找了婦科的主任來檢查了,傷者處女膜完整,確定沒有遭受性侵害的跡象?!?/br> “你!”小羽毛突然目露兇光,用食指指著我。 “你什么你?”我說,“一樣的道理,我總得知道兇手為什么要傷害寶嫂吧?!?/br> 從未感覺時間流逝得如此緩慢。 一天一夜的焦急等待之后,譚主任終于走出手術室。經過幾個小時的手術,他的神色看起來又疲憊又沮喪。我們圍上前去,聽他宣布了寶嫂已被確定為pvs的結果。 “什么意思?什么叫pvs?”看到大寶慢慢地癱軟在地上,小羽毛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她晃著我的肩膀問。 “持續性植物狀態?!蔽亦哉Z,“就是植物人?!?/br> “植物人?”小羽毛叫道,“你不是說寶嫂沒事兒嗎?你不是說她沒事兒了嗎?” “我已經盡力了?!弊T主任合起病歷,說,“腦挫傷的程度很嚴重,我們都竭盡所能了?!?/br> “有蘇醒的可能嗎?”我把小羽毛攙扶著坐下,對譚主任說,“以您的經驗?!?/br> “有的?!弊T主任說,“所有的pvs都有恢復的可能,不過,你知道的,這概率不大?!?/br> 一天前,9月9日。 在得到寶嫂成為植物人的壞消息后,勘查組的各位默默安慰了大寶,紛紛回到辦公室拿出勘查箱,趕赴寶嫂新房所在地——龍林省龍番城市國際大酒店708號房間,也就是“9·7”傷害案的發生地點。 龍番市公安局成立了專案組,已從酒店及其周邊調取了所有監控錄像。畢竟對于在酒店這一監控設備密集的地方發生的案件,首選還是這種“短、平、快”的破案模式。 為了救人,現場大門幾乎已無所謂的“痕跡”可言,林濤用指紋刷刷出來無數枚新鮮指紋,這使得這個可能的出入口毫無證據效力。 賓館的房間是鋪著地毯的。對刑事技術民警來說,地毯是一種最不好的載體,很難把犯罪的痕跡保留下來??v使林濤趴在地上半個多小時,也未能發現一枚有價值的鞋印。眼看著,這一輪的現場勘查就要無功而返了。 “有一個細節你們還記得吧?”我盯著掛在門框邊沿的一串金屬鎖鏈。 小羽毛走過來,端起相機拍了一張照片,說:“是的,我們進門的時候,這個東西是掛上的。本來門鏈應該掛在門上,鎖閉的時候才扣在門沿的鎖扣里。我這一踹,門鏈和門上的連接點被我踹壞了,所以門鏈干脆就掛在了門框這邊?!?/br> “現在有兩個問題要考慮?!蔽艺f,“第一,是誰鎖閉了這個門鏈?門鏈上是否可以處理出指紋?” “是兇手鎖閉了門鏈?!币粋€聲音響了起來。 門口站著一個人,全副“武裝”,從口罩上沿露出的那一雙噴火的眼睛,我們知道,大寶來了。 “你來這里干什么?”小羽毛叫道,“你讓寶嫂一個人在醫院?” 大寶搖搖頭,說:“我的父母和夢涵的父母都來了,他們會輪班值守。四位老人交給我的任務就是把兇手繩之以法!” “受害人是你的妻子?!蔽艺f,“我覺得你應該申請回避。畢竟,你的情緒會影響辦案?!?/br> “我剛才已經和師父匯報了?!贝髮殙阂种约旱呐?,發出的聲音似乎有些變形,“師父說,我可以輔助你們辦案,因為我掌握的信息更多?!?/br> “讓他加入吧!”林濤從地毯上爬了起來,拍了拍大寶的肩膀,“為什么是兇手鎖閉了門鏈?” 大寶沒有吱聲,雙眼仿佛噙滿了淚水:“別問了,我確定是兇手鎖閉了門鏈?!?/br> 林濤盯著大寶,堅定地點點頭,說:“我現在會把門鏈整體提取,帶回去進一步處理,一定要找出可以印證兇手的指紋!” “你剛才說,有兩個問題可以考慮,還有一個問題是什么?¨大寶轉頭問我。 我說:“既然門鏈被鎖閉,那么兇手的出口肯定不會在大門?!?/br> “你的意思是,兇手的入口會是在大門?”林濤說,“敲門入室?寶嫂的熟人?” 我搖搖頭,說:“這個我也不確定,需要視頻組來判斷,反正賓館房門都在視頻的監控范圍內。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是,他的出口在哪里,會不會留下什么線索?” 林濤會意,拿起多波段光源開始檢查賓館的窗戶。 這個狹小的房間,只有大門和窗戶是與外界相通的。 “雖然房間很高,七樓,但是窗戶的旁邊就是一個下水管.而且每一層的窗戶都是飄窗,窗戶的上沿都可以搭腳?!蔽掖髦痔?,伏身在窗沿,對外看著,說,“這樣的房屋設計很不合理。犯罪分子只要膽兒肥,有一定的攀爬能力,就可以輕易地通過這個自然的‘云梯’上下?!?/br> “我出去看看?!绷譂藭r已經把保險繩的一端系在了自己的腰間,把另一端遞給我。 我也麻利地把保險繩另一端系在腰間,雙手抓緊了繩子。 林濤隨即翻窗出屋,沿著飄窗的上沿往下攀爬,還時不時用雙腿頂住墻壁,騰出雙手拿起相機對下水管和飄窗上沿進行拍照。 直到保險繩全部放完,林濤大約已經下到第三層,才開始往上攀爬。雖然很費勁,但也只用了半個多小時就重新回到了房間。 “如果是經常攀爬的人,我估計十分鐘就能上來?!绷譂謿?。 “有痕跡嗎?”我問。 “很多?!绷譂f,“發現了不少血跡。這應該是兇手行兇后,手上沾血,離開的時候留下的?!?/br> “那存在有意義的痕跡物證嗎?”我問。 林濤噘了噘嘴,搖頭說:“不好說,畢竟外面的墻體很粗糙,我拍了照,回去慢慢看?!?/br> “現在已經中午了?!蔽姨罂戳丝幢?,說,“林濤下午就留在實驗室,盡量處理出和犯罪有關的痕跡物證。大寶回去照顧寶嫂。韓亮開車帶我和小羽毛去上海?!?/br> “去上海?”大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