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賈赦端著小廝新上的茶,邊喝著邊看賈政。 賈政愣了愣,最后終在賈赦的催促下抬手繼續開打寶玉。 寶玉依舊痛哭流涕,哇哇叫。 賈赦示意小廝弄了快破抹布,去堵了寶玉的嘴。賈政愣愣地停手,看賈赦。 賈赦笑:“看二弟這么出力,大哥也不能干閑著不是。堵了嘴,省得吵到你這個喜靜的讀書人嘛!” 賈政氣得臉漲成紫紅色。 “二弟愣著干什么,繼續,繼續呀?!辟Z赦抬手示意。 賈政瞪他一眼,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棍子,咬牙又打了下去。 賈赦喝口茶,咂咂嘴,抬頭看著藍天白云,側耳傾聽者被堵嘴的寶玉發出輕輕地低吟聲。果然如他的寶貝兒子所言,這個世界有時候換個角度看還挺美妙的。 一杯茶喝光了,賈政也停手了。長凳上的寶玉早已疼得五官猙獰成一團,冷汗掉在了地上一灘。賈赦還從沒見過這么落魄而略顯丑陋的寶玉。其實仔細想想,這孩子除了一張好看的臉,也沒什么值得人喜歡得。 賈政丟了棍子,便有小廝把寶玉慢慢扶起來。每動一下,寶玉都疼得面目扭曲,一瘸一拐被下人攙扶走了。 寶二爺人回來了,也被罰了,一早上鬧哄哄的事兒總算至此了結了。 大家本以為這件事就會這么過去的。 可等到黃昏前,璉二爺回來時,榮府眾人才意識到這才僅僅是個開始。 賈璉一聽說賈政在榮禧堂打得寶玉,二話不說就到賈母跟前告了賈政的狀。 賈政聞風而來,才進門的時候還挺理直氣壯。他的確是有理由的,今天打寶玉的時候,可是拿祖宗做借口,叫賈璉沒得反駁。 賈母見賈政來了,劈頭蓋臉地就罵:“你真的在榮禧堂打寶玉了?” 賈政無辜的點頭,“兒子這么做是為了——” “你個混賬,你怎么能干出這種事!”不等賈政解釋,賈母就先罵起來,“再過十日,便是你侄子的大婚,那榮禧堂是要拜天地迎賓客的喜慶兒地兒,而今你卻叫那地方先沾了血氣,這可是大大地忌諱和不吉利。你到底存著什么心思!而今你也不住那地方了,打寶玉去哪兒不成,偏偏選哪地方,我看你是誠心給你侄子找堵!” 賈政被賈母說的一愣一愣的,起先還想辯解,后來聽到他提賈璉的婚事,賈政才恍然大悟。他竟然忘得一干二凈,這馬上就要到賈璉的婚事了。 賈政慢慢地轉頭,看向賈璉。 賈璉正面朝著賈母的方向,挺直著腰板站著。一身官服還沒來得及換,單單從側面看,便覺得如此的英姿勃發,威風不已。他面色淡淡地,眼睛平視著前方,看似沒生氣,但平靜之下卻似乎隱藏著更加洶涌澎湃的盛怒。 賈政心里打了個哆嗦,至今腦子里才清晰地意識到,人家已經為侯的尊貴身份。他現在在家的地位早已經不是他走之前的那個賈璉了。那個時候,他雖然有些出息,但還是會掣肘于榮府的這些長輩們。但現在他晉了實職,又有一個叫人艷羨的爵位,品級一下子就高過他和賈赦了。再有這未過門的媳婦兒,那可是郡王的女兒…… 賈政整個身體的汗毛都豎起來。腦子里瘋狂地想著,不停地質問著自己,他昨天都干了什么,為什么要去懷疑賈璉,要去自己以為是的挑撥和賈母的關系。 賈政一直盯著賈璉,卻一直被賈璉無視掉。似乎跟自己吵嘴,他這個侄子都覺得掉身份了,所以一切話都由老太太去說。 賈母因昨日反省,怕再傷了賈璉和她的情分,所以這次是不遺余力的為賈璉出氣,使勁兒的罵賈政??v然心里疼得慌,她也得罵。這回她就算是想偏心也不行了。錯本就在老二,賈璉已經受了委屈,她如果再偏心,只怕這個榮府就會散了。 賈母心里名表,二房再怎么罵,他們也是離不開榮府的,回頭還能哄回來。但賈璉不同,這孩子已經封了侯爵,他早就翅膀長硬了,說飛就飛。之所以會勉強留在這,那是因他被一個“孝”的規矩壓在頭上。 這個家只要有她一天在,便不可能分家。所以就算是為了二房,她也得好好活著,多活幾年。 賈璉矗立在那兒,冷眼旁觀者賈母賈政父子。從賈母意味深長痛心又不舍的目光之中,賈璉讀到了很多信息。賈母還是最心疼她的小兒子賈政的,她之所以會罵他,恐怕只是因為賈政實在是不占理。但凡有一點點哪怕是一點點能狡辯的機會,她恐怕都會饒過二房。 這便是偏心了。 兩個孩子,在母親心里總會有一個更加偏愛,沒道理可講。 “璉兒,你看我已經訓了你二叔一通。你看你二叔也解釋了,他想在那兒打寶玉其實是懷著孝心。你就看在這份兒情面上,別跟你二叔計較了。這事兒咱就當沒發生過,你可千萬不能跟禮郡王那邊提呀?!辟Z母瞬間變了個臉,笑嘻嘻對賈璉道。 賈璉眨了下眼睛,“好?!?/br> 賈母很是喜歡賈璉的干脆,樂呵的點頭,以為這事兒就完了。 “但見血這個忌諱必須破掉,不然以后出了事,誰來負責?”賈璉沖賈母說完,就冷冷地看向賈政。 賈政被瞅著不舒服,想罵時,卻發見賈璉的目光已經抽離,而在場的人似乎都沒注意到賈璉的過分之處。太可恨了!賈政干咬牙,恨得牙根癢癢。 “對對對,的確要破掉,其實這個也好辦,請個法師來幫忙去晦氣就是?!蓖醴蛉丝刹幌胍院蟠蠓砍鍪聝憾假囋诙可砩?,忙應承。 賈母白一眼她,沒吭聲。她現在是真煩王夫人,全都是因為她,老二和寶玉才會混到而今這地步。 “我也是此意,但人必須要我來找,必要找個真正懂行的得道高僧才行?!辟Z璉強調道。 王夫人一聽,心里糾結得翻了個兒。這賈璉怎么會讀心?她剛想隨便找個半仙糊弄一下,這廝就先堵了自己的嘴。 …… 下午的時候,便真有三位高僧前來做了法事。末了,趁著高增們吃齋飯的時候,便有賈璉打發的小廝去了王夫人那里。 王夫人:“什么事?” 興兒:“二爺讓小的轉達,請高僧做法一共花費了五千兩銀子?!?/br> “你說什么?”王夫人皺眉。 興兒有把話重復了一遍。 王夫人至此才明白了,賈璉這是打發人來跟她要錢的??磥硭小笆聝菏嵌蠣斎堑?,錢就應該由二房付”的意思。王夫人欲言又止,想爭辯??梢幌氲酱耸略隰[到賈母跟前的代價,便硬咬著牙默默拿了銀子。 這錢是她前兩天剛叫人當了兩幅古畫弄來的銀子,本是打算要送進宮給元春的,而今卻被賈璉截了去。自從上次被賈璉坑了之后,她嫁妝里的現銀就沒了,剩下些物件,竟也要搭進去。 王夫人恨得咬破唇,血順著嘴角流了下,她都不自知。 賈璉本來是不信那些鬼神忌諱之說,不過既然古人都信,那他就得尊重未來媳婦兒的想法。再者說,這二房不坑白不坑,他也不能總白受欺負。得讓二房知道惹他的代價,知道rou疼了,他們自然就長記性。 薛姨媽聽說這兩日的風波后,對王夫人越加失望,心里再想做夢也不行了,她大姐在榮府混不下去的狀況太明顯了。薛姨媽和寶釵都知道榮府這地方而今是賈璉說的算,再留下來也沒意義,與其自找沒臉,還不如早早去了,留段美好的距離,給互相留個念想。所以在賈璉大婚之前,薛姨媽就帶著一雙兒女識趣兒的告辭了。 賈母當薛姨媽是個好牌友,有幾分不舍。 薛姨媽笑道:“老宅子離這兒不遠,老太太若是想我了,就差人來說,我就天天來陪您打牌,給您解悶兒?!?/br> 賈赦附和:“這倒是極好?!币驗樽詮挠辛搜σ虌屌阗Z母打牌,他再也不用費力講故事了。 薛姨媽笑,自是希望以后還能跟榮府走動。榮府而今日可是京城內數一數二的高門,只要能蹭上點關系,他們薛家就會省掉不少麻煩。 賈璉見薛姨媽識趣兒,不像王夫人那樣,對她印象稍微好了幾分。不過說到底賈薛這份關系的本質是利用,他可不會傻到對薛家產生好感。 至于二房,賈璉早就對這些極品無視了。況且他未過門的媳婦兒對他們還挺有興致,他當然得留‘活口’。 三月七日,正式賈璉大婚當日。 這一天榮國府賓客滿堂,不乏有以四皇子為首的皇親貴族,更有皇帝親筆御賜的“佳偶天成”贈詞?;槎Y熱熱鬧鬧,流程走得很順溜,算是挺和樂的一日。 黛玉和賈敏母女自然也來賀喜。 時至夜深,賓客散盡。 賈敏陪著賈母應酬許久,便直接帶著女兒留下來住一晚,打算明日再回。母女二人在那邊話家常,聊了聊新進門媳婦兒的品行。 那邊黛玉和迎春、探春等許久未見,也在說閨房話。寶玉忽然來了,湊熱鬧,見沒人理他,就硬插話題。 最后不知道他們姊妹怎么鬧不開,寶玉突然摔了玉,發瘋大哭起來。 第62章 新婦進榮府 賈母忙把寶玉攏在懷里,問她的寶貝鳳凰蛋出了什么事。 “我見姊妹們聊得開心,自是高興,偏偏恨自己沒出息,討不得他們喜歡。我就琢磨著,自個兒哪不對,想來想去,必是這勞什子的什么寶玉害得我。姊妹們都沒有,就我一個人有,天天帶著有什么用,不如碎了它,好叫我跟姊妹們好好親近親近?!睂氂窨薜?。 賈母罵寶玉胡說八道,好一頓哄弄他,隨便幫姑娘們胡謅了一個緣由,讓寶玉相信姊妹們都是喜歡他的。寶玉這才好些了,破涕為笑,轉而眼巴巴的看著黛玉等人。賈母忙叫人把那玉取過來,親自用手帕擦干凈,給寶玉帶上。 賈母:“可不許摔著了,若被你老子知道,又是一頓好打?!?/br> 寶玉一聽這話,屁股就開疼了,十天前父親拍他的棍子,至今傷還沒好呢。好在涂了藥,坐著沒那么疼了,不過他現在還是站著更舒服。 黛玉被寶玉的行徑嚇著了,含著淚依偎在賈敏身邊,也不鬧了。賈敏笑呵呵地看著和孫子膩成一團的賈母,只道自己累了,便帶著黛玉回房歇息,打算明兒一早天亮就回去。 賈母應承了,又送走了寶玉后,她轉頭就跟三春姊妹發火,“別當我沒瞧見,你們玩什么都不帶著他,叫他心里怎么想?以后可不許這樣了?!?/br> 迎春等悶聲點頭,口上稱是。 賈母這才放了她們,在丫鬟的攙扶下去歇息。更衣,躺床上之后,賈母舒兩口氣,卻還是面滿愁容。鴛鴦在一邊兒作陪,仔細照料著賈母。 “新媳婦兒進門了,這以后的日子還不定什么樣呢?!辟Z母嘆道。 鴛鴦聽老太太話里有話,試探問:“老太太是不喜歡新進門的二奶奶?” “喜歡,自是喜歡,那樣的出身怎么會不喜歡,倒比我還強上一頭。璉兒太爭氣!本來議親的時候是一門高攀的親事,而今也算是門當戶對了。這侯爺當得好,郡王女兒娶得好,日后咱們寧國府以后的定會如日中天了??晌疫@心里頭不知怎么了,總是不好受,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兒!”賈母捶了下胸口,忽然想起正經事兒,問鴛鴦前院的賓客可都送完了。 “哪兒那么快,爺們們一喝上酒就沒準頭了?!兵x鴦笑。 賈母點點頭,垂著眸,一臉憂心地靠在青緞大軟墊上, 鴛鴦素來善解人意,察覺得到賈母的心思,不過不該問的話她也不問。只笑著為賈母捏肩捶背,說說家里孩子們的趣兒事,哄著賈母開心。 “前兒個璉二爺正忙著打點喜宴呢,琮三爺就跑去搗亂,玩笑說也不讀書了,以后就跟著二哥種地就是。璉二爺就問他想干哪種農活,琮三爺說他可以趕著毛驢犁地。璉二爺說錯了,你那么愛爬樹,收果子肯定行,說完就要帶著他去剪枝,可把琮三爺嚇壞了,轉頭就啃著書本讀?!?/br> 賈母噗嗤笑起來,捂著肚子道:“可不是,那泥猴子就愛爬樹,這都多大了,也不老實。不過這孩子倒懂事,他二哥安排什么,這孩子都能照做。倒是寶玉,這幾回折騰下來,傷了他二哥的心。再加上前段日子鬧出那樁事,我瞧他二哥是不想再管他了?!?/br> “寶二爺可最怕他璉二哥管他,不管了,或許他自己也懂上進。別人都說,寶兒也是被璉二爺管得不好了,保不齊不管就真是好事呢?!兵x鴦半試探道,不忘眼觀六路,觀察賈母的神色。 賈母再次嘆息,家里有個更優秀的賈璉作對比,賈母就是再寵愛寶玉,也能看得見寶玉身上的缺點了。況且而今不僅僅是有賈璉了,賈蘭、賈琮之類都比寶玉好強,人家每天都如常上學,早晚規矩做得好,舉止越發落落大方,倒都有幾分嫡子做派了。反而是寶玉,因為厭惡讀書,不求上進,越來越顯出小家子氣出來。這點倒有點像他的親娘王氏! 鴛鴦看賈母發癡,輕喚了一聲:“老太太?” 賈母眨眨眼,回神了,“唉,他管寶玉的時候我嫌他管得多,可這回真撒手不管了,我又覺得心難安。寶玉這孩子若是讀書指望不上了,還能做什么?種地可不行,他什么都不懂,那次他鬧著說不學習,跟著他璉二哥去莊子上,可受了不少苦。他卻也是不長記性,回來了仍不正經上學?!?/br> “寶二爺聰慧,是很適合讀書?!兵x鴦只嘆這一句。 “誰說不是呢,他就這么一個出路,而今竟還不知爭氣,如此任性。年紀也不小了,這過了十歲就是小大人了,卻還是叫人cao心。瞧瞧剛才,一不高興,竟把那命根子給摔了?!辟Z母現在突然怕起來,她怕自己哪一天突然走了,沒個人能去護著她的心肝寶貝。 賈璉那邊指望不上了。 他爹娘那頭……賈母想到賈政,又嘆一聲氣,再想到王夫人,連連嘆了三聲氣。 二房而今勢太弱,以后若是再這么差下去,一準而會被大房壓死。賈母可不想他的寶貝疙瘩命苦,再說小兒子那邊她始終更偏愛一點,這兩個人她都舍不得讓他們受苦。 終究要想個好法子,給二房謀個好出路才是。再有寶玉的婚事,得開始上心了,早琢磨選擇也能更多些。 賈母想著想著,合上上了眼。 …… 新婚大喜,榮禧堂高朋滿座。 帶新娘子入洞房之后,賈璉便出去陪酒應酬。到夜深,有幾個關系好的,如蔣子寧、程書良之類,留到最后才走。 他們倒不是特意留下來要給賈璉灌酒,是有心幫著賈璉應酬擋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