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噗通! “哎喲——”男聲拉長音痛叫,轉即聲音就變悶,最后消失不見了。 聽起來像是意識到大叫不合適,所以捂上了嘴。 院里的仆從們你看我我看你,都忍不住憋嘴,一副想笑卻不敢笑的模樣,同時心里也擔憂后續的發展。 接著墻外就傳來很細碎的腳步聲,然后就聽見賈政冷哼不滿的聲音。 “去叫人來,給我把門破開!”賈政又踹了兩腳那兩個不作為的大房小廝,故意提高音量喊道。 院里的人都惶恐起來,求救似得看向賈璉。 賈璉合上冊子,站起身來,面向院門的方向。他就等著賈政破門而入呢,誰知道這人的進程這樣慢,他把眼前所有的雜事都做完了,賈政的人還沒到。 好生沒趣兒。 終于,在賈璉的期盼中砸門聲響起。 賈璉示意丫鬟婆子們都避嫌退下,院里只留了興兒和他。 興兒嚇得額頭已然冒了冷汗,“二爺,咱們這回似乎是真把二老爺給得罪了。這家里的事兒他素來不管不顧的,平日就喜好和那些請客們閑聊,再就是cao心仕途上的事兒。我估摸著二老爺是想仰仗著周侍郎升官,認定您毀了他的機緣前程,他是真被逼急了,才能這么辦出叫人砸門這種有辱斯文的事。只怕是一會兒進來之后,少不得要讓二爺吃苦頭。爺,咱們是不是先躲為妙?” 賈璉定定地看著興兒,輕笑道:“你倒是變聰明了些。也罷,今天我心情好,再教你一個道理。有時候仇敵之間就是要在明面上鬧僵了,事情才會變得更好?!?/br> 興兒眨眨眼,搖搖頭,表示不懂。 “兩方鬧開了,誰都知道你們互相仇恨,所以當對方背著你想造謠陰你的時候,便沒人回信了?!辟Z璉道。 興兒恍然大悟大悟:“對,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倆人有仇,所以他們說彼此壞話的時候,就不容易被人相信了。反而是兩個人若是看起來是好友或是親戚關系,造謠另一方的時候,很容易被人信服?!?/br> 興兒至此才明白二爺竟然有如此深的思慮。也對,反正大房已經得罪透了二房,又何必假惺惺地裝和諧,互相算計。干脆挑明了,在老太太那里掛了牌,以后二房就甭想在老太太跟前進讒陷害大房了。 “再有,他近日所為弄得滿府皆知,以后還有誰會覺得他是真正的斯文人?!辟Z璉鄙夷的冷笑一聲,賈政這樣的虛偽人如果也算是讀書人的話,他倒寧愿做個純正的弄明。 興兒眼睛放大,更加領悟了,原來還能加上一條:政二老爺在老太太眼里再不會那么厚道的讀書人了。 璉二爺真絕了,三言兩語搪塞,然后關門在院里一坐,便四兩撥千斤的改變了很多事情的走向。 服,他是真服。 咣當! 門被破開了。 賈政一臉怒顏沖進門,他一眼看見站在桌邊的賈璉,再看桌上擺放的書冊和茶具,氣火熊熊燃燒的更旺。自己在門外叫了半天門,這小子倒像沒聽見一樣,躲在院里喝茶看書,這分明就沒把他這個長輩看在眼里!太不像話了,近日必要把這小子的抽的血rou模糊才算泄氣。 賈政舉起手里的木棍子,戾氣十足的指著賈璉,“你給我跪下!” “跪?因何要跪?二叔好歹列個罪狀給我?!辟Z璉問。 “你——” “哎呦,這都鬧什么呢?“賈母在賈赦的攙扶下走進門,看見賈政站在門口手持木棍子一臉暴脾氣的樣子,蹙眉喊道,”你們叔侄倆有什么大的矛盾!你啊,竟要拾著棍子親手打自己的侄兒?心可真狠?!?/br> 于賈母來說,小輩總是比老一輩招人疼的,更何況賈璉這孩子這幾日可沒少想著她、孝敬她。 “母親?!辟Z政一見賈母來了,立刻丟了手里的東西,惶恐地行禮。 賈璉也行禮,然后請賈母進屋里座。 賈母的目光全被這滿院子新鮮漂亮的牡丹吸引了,笑道:“難不得滿城都贊我孫子的花兒好看,可是真好看,竟有這么多的樣式?!?/br> “今兒個叫人送去的‘富貴滿堂’和‘貴妃插翠’,您可瞧見了?”賈璉問。 賈母點點頭,欣慰道:“看見了,看見了。我老婆子活這么大歲數,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新鮮好看的牡丹花兒。我還托人給太妃娘娘送去了一盤,這不,賞了些宮里的玩意兒回來,正要派人給你送過來,便聽你爹匆匆來說你院里出事了?!?/br> 賈赦先不滿地吹胡子:“二弟可真夠厲害的,硬生生把我兒子的院門給弄壞了?!?/br> 賈母看眼面色不佳的賈政,轉而才在丫鬟的攙扶下在堂內上首位坐定。 “都說說吧,怎么回事兒?!?/br> “是他不開門!”接著,賈政戾氣十足的向賈母控訴經過。 賈母皺眉,“聽起來,倒真是璉兒做的不對。你忽悠你二叔說明日周侍郎才來,結果人今天人就來了,可不就是耍你二叔?” 賈璉:“本是說定明日,有拜帖為證。后來中午的時候,周侍郎突然派人捎話說明日有急務處理,改了今天下午。來人還特意強調周侍郎此來只看花,不談其它。我覺得他這話里有暗示,也怕人家覺得咱們送個花給他圖什么似得,所以下午見面的時候只有我一人迎他。父親當時也不在,而二叔那邊本是要晚些時候我準備親自解釋,怎料人剛走,二叔不知從哪兒聽到風聲,手提著個木棍子就要來打我。我一時膽小,便關了院門?!?/br> “你胡說八道!既然有緣故,我也是個講道理的人,哪里會逼你,你跟我講清楚便罷了。分明是你做賊心虛,關了門敷衍我。這時候又在肚子里醞釀出一番道理來,推脫自己的責任。母親,您可別被這小王八羔子給忽悠了!”賈政氣得頭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憤怒了。 “璉兒都說了,有拜帖為證,那是個意外。二弟,你要是肯聽人解釋,你會直接拎著棍子來么?”賈赦不忿地反駁賈政。 這么多年了,他一直被二弟壓一頭,今兒個可算是找著機會教訓他。 “哼,大哥,那可是你的親生兒子,你自然幫腔他說話!這小子從來就沒把我放在眼里過,先前務農的事兒擺我一道,至今還命莊子不給我們供應菜rou,現在又出一套‘儉省管家’,直接擠兌我們二房吃糠喝稀,分明是有意算計!”賈政怒極了,句句控訴。 “唉——”賈母嘆一口氣,原來老二和璉兒還有宿仇,也難怪老二今天會異常沖動。賈母揉了揉發痛的額頭,問:“璉兒,你倒說說,你二叔說的什么‘不供菜rou’、‘儉省’又是什么?” 賈璉便把事情經過解釋了一遍,特別是賈政醉酒侮辱他務農的那段。 賈母責怪地看向賈政:“確是你的不是,你瞧不上人家務農,嫌棄人的東西,人家不給你東西怎么了。要我說今天你就不該來,你本就是嫌棄人家的活計,竟好意思現巴巴地跑過來沾邊兒。再有你大哥好容易管了家事,提倡儉省,這的確是好事。你素日不也是喜歡簡樸過活的么,怎么真來了,你倒要吃雞呀鴨的。晚飯六菜一湯,好好地,怎到你嘴里就成了吃糠喝稀。真是的,大房好容易爭點氣,老二你就給我鬧幺蛾子?!?/br> 賈政驚詫地聽著賈母的話,一時震驚地竟不知該說什么好。往日在老太太嘴里,從來都是二房被贊美大房被嫌棄。大哥從小到大不知被老太太狠罵過多少回,所以自己從來不把他放在眼里,而今是怎么了,明明事情是大房做得不對的,老太太卻句句偏幫他們。 “再有,璉兒,你也不能如此待你二叔,他畢竟是你的長輩,即便做錯事,你也該好生敬重他,能好好解釋就好好解釋,不要在鬧出這樣的誤會?!辟Z母蹙眉,接著道,“至于儉省的事兒,郡王家既是那樣的,再悶也不好太過奢侈越矩。再者說那些雞鴨魚rou的素日我也不怎么愛吃,適量吃些就是。倒是孩子們那頭,萬不可省,該補的都得補,不能耽誤他們長身體?!?/br> 賈璉立刻附和:“此事早想到了,回頭會尋個懂養生的先生,請其指點一二。保不齊照著他的法子,大家都長命百歲?!?/br> “那敢情好?!辟Z母被逗得略微高興起來,她臨走時,特意讓賈政攙扶自己,出了院,賈母便沖其小聲囑咐,要他好生做官不要再瞎胡鬧。 賈政聽著似曾相識的話,臉都綠了。當初這些話都是用來訓斥大哥的,今兒個反倒罵在自己身上。 賈政內心復雜至極,憤怒、難受、憋氣、委屈等等情緒糅雜在一塊,他都快恨出花兒來了。 王夫人聽說風聲,等著賈政回來。一見賈政臉色黑到如此境地,她心里立刻就明白了。 “老爺消消氣吧,喝口茶,日子還長著呢,咱們從長計議?!?/br> “什么從長計議,你知道老太太怎么說我的么?他竟然把從前說大哥的那套用在我身上,我跟他能一樣么,我可是個內心清流的讀書人,他呢,整天除了吃喝玩樂、嫖小妾、敗家,他還會什么!”賈政不服氣地罵。 “老爺還沒發覺么,而今二房的情勢跟以前大不一樣了。從去年春天賈璉開始張羅改善莊子情況開始,他們的地位就越來越高。大哥好吃懶做的性兒也改了不少,曉得瞧話本天天給老太太講故事。這只是其中一二,還有去林家,璉兒結交四皇子、供奉牡丹出風頭的事兒,這樁樁件件都是給老太太長臉了,她被哄高興了,心思自然偏?!蓖醴蛉税涯抗饴湓谧郎献约簞偝玫囊化B經書上,“老爺,而今咱們萬不能像從前那樣了,更不能小瞧了他們?!?/br> 賈政不怎么關心家務,現在聽聞王夫人這么一講,才明白其中的緣故。真沒想到,大房竟然有如此心機。 “怪不得周侍郎的事兒母親還要向著他們,原來是這些緣故。合著到時我這個二兒子給她拖后腿了?!辟Z政蹙眉不爽道。 王夫人點點頭,表示就是這個意思,“老爺今日的困境,便是我先前的困境。老爺不是一直怨氣我不孝才會被老太太從榮禧堂趕出來嗎,而今您可看明白了?” “倒是我冤枉了你,我怎么也沒想到璉兒他會有如此城府。想起今天的事我就氣,恨不得親手掐死他?!辟Z政想起賈璉那副淡定裝無辜的樣兒,一路沉默卻暗中掌控局勢的囂張勁兒,他就恨得牙癢癢。也就是大哥那個無賴性兒,能教處這樣陰險詭譎的兒子。 王夫人欣慰的掉了兩滴淚,強顏歡笑說:“老爺能明白,我便無怨了。好在咱們寶玉還是老太太心頭的寶貝疙瘩,咱們還有元春……” 次日,‘破門大鬧’的丑聞已在府中已傳開,賈政威嚴一落千丈,府中下人們漸漸看出二房不得勢,開始看輕二房。 賈璉根本沒時間去理會這些傳言,他只在乎自己的事兒沒二房打擾便好。這幾日他十分忙碌地接待絡繹不絕的求花者。 今天更是個重要的日子,他辦了一個小型的熱鬧的賞花宴,有二十幾位京城貴族聞風而來,眾人一起談笑,飲茶吃酒,品評嬌花。賞花宴上,自然有很多人都看中了園內牡丹,起了購買之意。奈何賈家璉二爺堅持說培育這些花是愛好,不賣,搞得他們心里頭更癢癢,求而不得,反而更想求,不惜想方設法的弄些寶貝出來,私下里跟懇求賈璉交換。 更有出手大方且有心計的人,得知賈璉好務農,特意奉送了京郊連山帶地還有河的一處肥田莊子贈與。這處莊子共有一千余畝地,連帶著五六座山,田地中間還有一條不大不小的河。 貧地種地要挑品種,肥田卻是種什么收什么,穩保收成,十分適合用來以后繁育種子。賈璉是很喜歡這處莊子,而且這片地算上山,少說也有一萬兩千兩銀子的市價。而此人只求一盆牡丹,便是賈璉手上唯一的那盆墨紫紅色的牡丹。 只是這個人不似其它購買者,身份略顯神秘。對于這位不明身份的購買者,賈璉不敢冒險,還是給婉拒了。 當天下午,這位神秘買主的真正主人表示要就親自約見賈璉。 會賓樓。 賈璉一進雅間的門,便認出屋里的人正是當今的丞相靖英光。 第33章 逛街和打狗 賈璉現在的身份好歹也是算是貴族種的一員,偶爾也會參加過一些貴族聚會,他就是在那時候見到靖英光的。不過人家是當朝丞相,國之棟梁,從來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一般人等和他是打不上招呼的。 賈璉看靖英光的同時,靖英光也在觀察賈璉。今見他一表人才,不似他先前所打聽到的那些不實傳言,心里總算稍安了心。 但靖英光對賈璉還有榮國府還是很有戒備之心,特意跟賈璉強調,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他們見過面。 “大人請放心,這里只有愛花人和賞花人?!辟Z璉淡笑,招手示意小廝將那盆墨紫牡丹抬上來。 興兒等不知靖英光的真正身份,只當他是一般的貴族買客,手腳利落大方,毫無畏懼之色,倒讓靖英光覺得十分舒坦。 墨紫牡丹一端上來,靖英光的目光就沒從花身上移開過。 “老夫見識過四皇子在太后壽誕所奉的粉妝報春,當真驚艷,前段日子老夫女婿送給老夫一盆,老夫很是喜歡。后來聽同僚講你那里還有別的品種,特別是其中有一花魁,顏色特別,為墨紫色,花打骨朵之時黑得就像是一朵染了墨的畫。老夫本還不信,派人來探看,果然真有……” 靖英光說著,就從懷里掏出一個擴大鏡來,仔細觀賞,“好看,的確新鮮,倒叫老夫想起一句蘇軾的句子,‘獨有狂居士,求為黑牡丹’,但他說是墨畫中的‘黑牡丹’,而老夫得見的卻是真正鮮活的黑牡丹。有生之年,知足,知足了?!?/br> 賈璉見靖英光這副癡迷的架勢,料定他是個真正的愛花之人,笑著表示會將這盆花送給他。 靖英光萬不敢白收,“賢侄,老夫確是個癡花之人,但喜花的愛好鮮少有人知曉,怕得就是當朝有些諂媚之流投我所好,養了歪風。老夫也看出來了,你對這花很上心思,不然也不會樣的如此好。這花老夫卻是十分愛,你若肯讓美,便是老夫之幸,但老夫也不能白白拿了去,定要略表心意。你若肯應,咱們以后就是花友了,若不應,老夫就當你拒絕,咱們那老死不相往來?!?/br> 靖英光之所以放‘狠話’,就是因為他怕賈璉拒絕他的謝禮。他乃當朝丞相,做事需得把握分寸做好平衡。如果他白白收花那邊要欠榮府一個人情,將來可未必好還,而且此事若不小心傳到圣上耳里,他就更不好做了。最好是人情和錢能兩訖,兩不相干。 賈璉會意靖英光的意思,便不做推辭,收了他的地契。本來這塊地他就很看好,也不舍得不要。 靖英光見賈璉如此聰慧領悟了他的意思,心里松口氣,對賈璉也更加贊許了,拍拍肩膀道:“好孩子,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再有好花兒,可記得悄悄地派人知會老夫一聲?!?/br> 賈璉笑著點頭。 靖英光隨即捧著花樂呵呵地走了。 這次看似錢貨交易干凈了,沒什么瓜葛,但賈璉心里清楚,靖英光對花的熱忱是不可能消退的,只要靖英光愛花,今后他們就少不得再見。 既是有共同話題,早晚會成為朋友。 …… 王夫人從上次賈政鬧出事兒后,消停了幾日,便捧著自己細心抄寫的大字佛經獻給賈母。賈母也是喜好佛的人,偏又聽說王夫人是跪著抄經的,心中感動不已。作為兩房兒子的母親,賈母自是希望兩個孩子都能孝敬自己,家庭和睦,讓榮府的門楣更加光耀。 思慮到二房這段日子抹下不少面子,賈母也覺得不容易,拉著王夫人親昵幾句:“前段日子叫你們搬了地方,著實委屈了你們。但個中理由的確有你們的不是,你心里頭的怨念也別太多。畢竟人家是長房長子,辦事又比你們清楚,手心手背都是rou,我老太太哪好一勁兒的偏著你們。我啊,只能偏理不幫親了?!?/br> 王夫人一聽,賈母這心里頭其實還是更偏著二房的,忙點頭跟賈母表示:“前些日子也是媳婦兒糊涂呢?!?/br> 賈母見她明事理,笑著拍拍王夫人的手背,叫她別灰心,回頭他會吩咐璉兒重新拾掇一下府東,好好改建一番。 王夫人聽到這話后,心里五味陳雜,不知是該高興還是失望了。高興的是老太太還算惦記她們,知道給他們的住處改善一下;失望的也是因為‘改建’,似乎也預示著她們以后沒機會搬回榮禧堂。 王夫人越琢磨心里越堵,想象而今的光景,再回憶以前的時候,怎么都沒料到他們二房會混到如今的光景。 賈母:“你怎么了,因何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