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賈赦氣急敗壞地往賈璉身上撲。 賈璉感覺到身后異常,突然側身,后退兩步。 賈赦撲了個空,弓著腰向前踉蹌了兩步,差點就身體失衡頭朝下摔個狗啃屎。 穩住身子后,賈赦氣得胡子直抖,“臭小子,你敢忤逆你老子,我——” “父親大人!兒子并無忤逆的意思,兒子在給您讓路、請安?!辟Z璉微微提高音量,淡漠如水的臉上寫滿了平靜。他微躬身是行禮的姿態,話中也帶著敬詞,但吐出來的話卻不卑不亢,叫人聽了不敢有反駁之意。 “哼,還頂嘴!”賈赦歪嘴啐了一口,“你都對,怪就怪你爹我自己倒霉,生個不懂事的賤種來!” “父親懂事就好?!辟Z璉直起腰板,聲音溫和地附和著。 賈璉站姿端正,自然流露一派正氣。相比之下,作為長輩的賈赦反而顯得十分猥瑣不堪。 賈赦氣得不行,抖著胡子指賈璉罵:“你還敢暗諷你老子,反了天了,今兒個我必要上家——” “父親喝醉了?!辟Z璉抬手打斷賈赦的話,招呼小廝架住賈赦,“老爺醉得打晃,你們這些隨侍竟不知攙扶,可是盼著老爺摔倒?” 小廝們本來正看熱鬧呢,忽聽這話忙去攙扶著賈赦,跟璉二爺賠罪。 賈赦被幾個人一擁,晃晃悠悠,嘴里的話一時噎住了,忘了該怎么繼續接茬說。 “先扶老爺回房去,灌碗蜂蜜水解酒。等老爺醒了,再知會我?!辟Z璉安排完這些,便拂袖離開,仿佛剛才什么事兒都沒發生一樣。 一眾人包括賈赦都望著賈璉綽綽離去的背影,愣了會兒才回神兒。 賈赦懊悔地拍自己腦門一下,罵罵咧咧地嘆自己錯過時機,回頭一定要狠狠懲治賈璉。 …… 回院子之后,賈璉便徑直走向廊下,查看那排已經被重新翻盆栽種的蘭花。干活的丫鬟還算仔細,將所有得病的花秧子都拔了出去。 賈璉琢磨了一會兒,召來三名小廝,問他們:“我要找膽礬和石灰,你們誰能弄到?” 興兒立馬站出來,“都好弄,膽礬煉丹的道士有,石灰就更容易了,砌墻的都有這個。二爺打算要多少?不多的話,小的一會兒功夫就能給您弄過來?!?/br> 賈璉:“暫時不要太多,但以后保不準,順便多打聽兩句?!?/br> “好咧?!迸d兒痛快答應下來,轉身就麻利的把事情辦了。賈璉才不過喝一杯茶的功夫,興兒已經將兩包東西送了上來。 賈璉又叫人弄了一桿秤、兩個盆和一個噴壺,稱量好重量之后,他就將膽礬、石灰和水按比例混合,配成了天藍色膠狀的懸濁液。 賈璉將溶液倒在噴壺里,然后讓丫鬟梅果去澆花。 梅果等幾個丫鬟發現壺里的水是藍的,都十分好奇,圍著璉二爺問那是什么。 賈璉當然不能跟她們這些人說自己只是在配置最簡單的無機銅素殺菌劑——波爾多溶液。 “一種偏方,專治蘭花枯死的那種病?!?/br> 賈璉板著臉無奈地解釋,感覺自己像是在給小學生普及知識。 “這水好藍好漂亮啊,真好看?!泵饭『钡?,其他丫鬟也都紛紛附和。 賈璉冷冷掃視這群丫鬟,嫌棄她們太聒噪。 “各盡職責去?!?/br> 丫鬟們頓時噤聲,各自安分地散開。 賈璉監督梅果正確噴灑完藥液之后,才背著手要回屋。 豐兒看見門口晃進來一抹翠色的身影,忙通報道:“二爺,秋桐來了?!?/br> 這回她按照二爺的吩咐,通報了。 賈璉瞟她一眼,算是贊許。 豐兒抿著嘴角低下頭,像是做對事得到夸贊的孩子,心里高興極了。 秋桐進院就看見英俊瀟灑的二爺站在廊下,頓時雙頰緋紅興奮起來。 “二爺——”她低低的喚一聲,她故意拉長音,有點撒嬌的意思。 賈璉眉毛一跳,抬眼,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在秋桐的身上。這丫鬟沒什么的特別的,但舉止十分風sao,是好色男人最喜歡招惹的那類型,但恰好是他最惡心的類型。 秋桐笑瞇瞇的依靠在院門口,等了半天不見璉二爺熱情地迎過來,她有點不爽快,撅著嘴主動扭著屁股走進院里來,在賈璉面前特意甩了下帕子,撲過去一抹脂粉味兒。 賈璉蹙眉,退了兩步。 眾丫鬟見狀,都暗中掩嘴偷笑起來,心里暗罵秋桐賤。 秋桐尷尬地臉色青白不定, “二爺,老爺醒了,叫您過去?!?/br> 秋桐說罷,故意甩臉有點生氣樣兒,等著二爺來哄她。 賈璉大邁步帶著一陣風走了,把秋桐晾在原地。 秋桐呆滯半天,張了張嘴,在大家嘲諷的目光中追賈璉。 “爺,你——”秋桐見四周沒人,伸手就要捉住賈璉的胳膊。 賈璉突然頓住腳,幽深的墨眸緊盯著秋桐,直到逼得秋桐不得不垂下眸回避他的眼光,他才冷冷地開口質問她:“你當你是誰?” 秋桐心里咯噔一下,整個人都木住了。 賈璉再不顧她,直接走。 …… 賈赦正背著手在廳內來回焦灼的徘徊。他酒醒之后,聽到了邢夫人替賈璉轉達的話,整個人都不好了。 混賬兒子竟然要摒棄色欲以及二房的好意,不結這門親了??? 賈赦不敢信,等賈璉來了,劈頭就問:“你的話當真?” 賈璉:“是?!?/br> 賈赦有點興奮,臉上的表情也隨之猥瑣起來,繼續追問:“要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合伙逼你怎么辦?” 第4章 并蒂蓮手帕 賈璉抬眼,忽然對賈赦笑了,“兒女的婚事該由父母做主,當然是您替兒子頂著了?!?/br> 賈赦愣了下,立馬反應過來這小子是在算計自己。 賈赦不爽了,哼哼著表示:“老子才不管這件事?!?/br> “那照您的意思,兒子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了?”賈璉反問。 賈赦一聽這話整個人都緊張起來,警惕地沖賈璉瞪眼:“原來你小子是在詐我呢,你就是想惹毛我,賭氣給你撂話是吧?你闔府找不著姑娘了?你非得娶王家的那個賤丫頭?我告訴你,我不同意!你休想!別以為你爹老了,就看不明白你肚子里這些花花腸子,老子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多!” 賈璉認真地點點頭,附和賈赦:“那就按您的意思辦,堅決不同意這門親事?!?/br> “對,我不同意!” “不管老祖宗如何哭鬧,眾人如何聲討您,您依舊會堅定自己的立場不動搖,賭上您作為榮府襲爵的嫡長子的尊嚴,堅決不同意?!辟Z璉繼續激將道。 “當然,老子我才是這個家的長子,真正說的算的人!”賈赦很吃這一套,立刻拍板應下來。 賈璉見事情引導成功,便功成身退。 “去吧,去吧?!?/br> 賈赦高興地拍拍大腿,嘬了一口茶,忽然覺得哪塊不對。 這繞來繞去最后怎么還是他一力擔下這事??? …… 傍晚,賈母就趁賈赦請安的當空,問起了賈璉的婚事,還特意提及到王熙鳳。 “璉兒尚小,親事不急,再等等吧?!辟Z赦用軟乎的語氣委婉拒絕賈母。 “等等等,你就知道等。你等得起,人家姑娘等得起么?”賈母見賈赦不識趣兒,立馬來火了,氣哼哼地數落他,“璉兒十六了,正是成家立業的年紀,小什么小。那孩子被你養的四五六不分,早點成家有個媳婦管教他倒是好事情呢。鳳丫頭頂天的好,人機靈,性子爽快,管家的能力也比得過爺們,又是親上做親知根知底的,最合適不過。這么好的人你有什么好猶豫的,你說你到底是為什么?” “我就是不喜歡?!闭嬲睦碛少Z赦說不出口,只好這么嘟囔著。 “混賬!”賈母啪地拍桌站起身,紅著臉激動地指責賈赦,“你這個不孝子,是不是要把我氣死才甘心?!?/br> 賈赦一聽老太太竟然提了“死”字,嚇得再不敢亂說話,慌張地低下頭。 “母親,您快消消氣,喝杯茶降降火?!蓖醴蛉死⒕蔚胤畈?,轉而扯著手里的帕子,“當初我只是覺得這丫頭好,不想便宜了外人去,便想著給侄子引薦一下。若是因此事鬧得您和大哥不痛快,便是我的罪過了。其實這門親做不做都成的,別傷了您和大哥的母子情分就好。您啊就當我嘴欠,說了不該說的話,趕緊把這事兒給忘了吧?!?/br> 賈母本來吼完之后就沒什么火了,聽王夫人的話之后,火氣蹭地又躥了上來。她激動地指著賈赦的鼻子尖罵:“瞧瞧你弟妹多懂事,多知道體諒人。再看看你,巴不得把我給氣死!” 賈母見賈赦不吭聲,淚就流了下來,繼續逼他,“你今天就給我一句痛快話,璉兒這門親你答不答應?” 賈赦見賈母這副模樣,是不敢再出言忤逆什么了,他張了張嘴,真想放軟話干脆應下來不管了??墒钱斔氲阶约褐白熨v跟賈璉作保的那些話,事關他做爹的尊嚴,這件事他怎么都得扛下來,斷斷不能答應。 賈赦就硬著頭皮不說話,隨賈母怎么罵。反正熬過這一次,下次賈母再叫他,他躲著不來就是。 “……你倒是說話啊,你聽沒聽見,你……” 賈母被悶聲不吭的賈赦氣得無可奈何,最后咳嗽了兩聲,嘆口氣,打算暫時放棄了。 王夫人瞧出賈母的心思,更看出賈赦的意圖。 她趕緊站出來說話:“媳婦兒這段日子一直在想呢,璉兒若是能娶個媳婦兒回來,剛好能幫襯我管家,那真就幫我大忙了。自打去年珠兒去世之后,我便覺得我這身體不大好,精神也不足,整天就……” 王夫人說著就哽噎地低頭抹起眼淚。 都是做母親的,賈母當然心疼她,把王夫人拉到自己身邊好生寬慰,轉即就把火就燒到了賈赦的身上。 “就你矯情,好好的一門親你胡攪什么,痛快地給我應下來!” “怎么就見得這是一門好親?”賈赦忍了半天,終于忍不住反駁。 “它就是好親事!門當戶對,倆孩子互相喜歡,還是親上做親。這么好的事兒你上哪兒找第二個來?”賈母氣氣憤質問。 賈赦總算有挑理的地方了,拍著胸脯硬氣道:“既然您非要這么理論,那我就說實話了,弟妹也別不高興。璉兒根本就沒看上鳳丫頭,叫我怎么應?這夫妻之間本來就靠緣分,沒有夫妻緣硬配在一起,那就是耽誤我們大房傳宗接代!再說了,那鳳丫頭的家世也不是很好,反正以我們璉兒的身份來說她那樣的只能算湊合,若再好好找肯定能找個比她門第更好的?!?/br> 賈赦此言一出,在場的媳婦兒婆子們全都安靜了,大氣不敢出,紛紛看向賈母和王夫人。 賈母聽得震驚,一時間語塞沒說出話。王夫人則臉黑色不成樣子,轉頭用帕子捂住了臉,似乎是氣哭了。 只有邢夫人,順勢地點了點頭,贊成她家老爺的話。 “我,我……”王夫人傷心地哭起來。 “誰的兒子誰給找兒媳,當初珠兒娶妻的時候,二弟和二弟妹不也是照著自己的意思找得?我說什么了?而今到我這里,我卻做不得主了,要聽她的?璉兒根本就不喜歡,非硬要說喜歡!”賈赦本來就不忿,干脆一遭兒把話全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