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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重生之悅君歌在線閱讀 - 第36節

第36節

    她清晰地記得,彼時,皇城外的鐘鼓聲遠遠傳來。兄長的聲音依舊如是入喉的溫水,暖暖的,叫她忐忑的心平靜而又安穩。卻這一次,他的聲音又還與往日不同。向來雍容優雅的他,這次第,話中竟還帶著顫音,帶著幾分隱約的小心翼翼。

    他目光深深的,瞬也不瞬地看著她,往日里黝黑清亮的眸中也隱約帶著幾分悲憫,幾絲蒼涼。他朝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須臾,卻又無力地垂了下去御天仙道。他只是低啞的,認真地問她道:“兕子,都道是瘦到梅花應有骨??杉幢闶菫樾?,也無法做到坦蕩無垢。如此,你可會失望?可會懼怕么?“

    彼時,聽著公子沐笙的語氣,周如水便已不期然地想到了書生舉刀,婦人持劍。那是一種極致無可奈何,卻又不可不為的世事荒涼。若是說,那時的她還有半分不解。那么此刻,聽了瀞翠的一番娓娓道來,她又還會有甚么不明白的呢?

    怕是這一次的政治博弈,可憐的費九,那個深宅中甚么都不知曉的婦人,便是那犧牲最大的踏腳石了。

    確實了,公子詹處處眼線,公子沐笙又如何會無?

    前歲,姑母在后宮挨了排頭,錢閭中了美人計乃至家破人亡,這處處,公子沐笙都吃盡了公子詹與謝氏的虧。如此,公子沐笙再好的脾性也不是個泥人,怎么可能,就真的毫無反擊地安然吃癟揭過。更何況,他一心想要匡復周國的興盛,又怎么可能真的傻傻地,無動于衷地固守著所謂的仁義禮智信,白白地叫公子詹與謝氏一家獨大?叫他們荒唐地與周王一起,毀了周國這百年的江山社稷呢?

    就如同孔門十哲之一的仲由,他剛毅公正,事親至孝,信守承諾,可謂無任何的城府。后人也道他德如日月在天,行如江河行地。

    卻,即便他的德行光照人間,潤澤華夏,被世人奉為先賢又如何呢?

    魯哀公十五年,衛亂,父子爭位,仲由為救其主孔悝,以一敵二,可是勇猛。卻偏偏,戰場之上,他系冠的纓被對方的刀劍擊斷了。如此,仲由竟因固守著”君子可以死,但冠不可以免?!钡亩Y數。亂兵之中,放下了兵器,以手結纓。后來,便就是在他用手結纓的過程中,叛臣一刀將其斃命,直是將他砍成了rou泥。

    在周如水看來,仲由死的那般壯烈,卻與其說是循禮,倒不如說是迂腐。她更自然不會愿意自個的兄長會因固守著禮儀,而使得前路寸步難行。

    這般,她也忽然就明白了!怕是兄長早便曉得了北疆有變,如此,他才不得不叫她暫且將鹽務擱置。更甚至,他更可能早就曉得了公子詹會以錢閭為刀。但他卻沒有阻止,或者,他根本就來不及阻止。

    但不論如何,事有緩急,比起鹽務,北疆之危確實更為迫首。也確實,若不是錢閭和鹽務叫他連連敗北,讓他看似連栽了幾個大跟頭,公子詹與謝氏也不會這般的急功近利,掉以輕心。以至于最后失了大防,自個捅出個大窟窿!如今,更直截就失了北疆,追悔莫及!

    狠么?確實夠狠的,但這本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吃人不吐骨頭的事兒,一招不慎便是萬劫不復,誰又不狠呢?身處在這漩渦之中,便是不狠,也不成了!就如今次這般,若是公子沐笙有了一絲的心慈手軟,若他不曾這般的險中求勝,力挽狂瀾地扳回這看似全軍覆沒的敗局。怕是今日,謝永之已是在去天水城的路上了。

    但兄長所言的贏,是北疆不被謝氏所控,還是旁的甚么呢?兄長一直推舉的可都是婁汾表兄吶!蕭家也一向是從清流,行中庸的。卻難不成,蕭望竟是兄長的人么?

    而且,扶柳先生?為何她會覺得扶柳這稱呼十分的耳熟?

    這么想著,周如水突然就抬起了頭來,她耀耀發光的黑眸霍然就對上了瀞翠,先是問她:”你方才可是道那蕭望白皙俊美,身若扶柳。因此,才號作扶柳先生?“

    問到這,見瀞翠堪堪點頭,周如水的眉頭便是輕輕一動。須臾,就見她咬了咬唇,垂下了長睫。直是過了一會,才含著像是籠著一層云霧一般的聲音,繼續低低的,隱含著幾分憂慮地問道:“那么如今,費九可還好么?可有旁人曉得她的事兒了么?”

    婦人失貞,即便是如今也是會被人瞧不起的。更何況,她還是陳郡謝氏謝永之的妻子。若是傳出了外去,即便謝永之不舍得她受過,謝家眾人為了所謂的名聲,也是會想盡法子,逼得她一個婦人自請下堂,銷聲匿跡的。到時,即便是與她休戚相關的母家,怕也只會為了名聲而袖手旁觀,甘愿認栽灰燼紀年。

    對上周如水明透的眸光,瀞翠不覺就抿了抿唇。她嘆了口氣,有些艷羨,又有些可惜地說道:“女君,您還別說,那費九真是個好命的。外頭都道謝永之此舉是爭女不成,意氣用事了,根本無幾人曉得本因。謝潯那老兒似乎氣得不輕,已要遣謝永之回陳郡去了。謝永之也二話不說,任打任罰的。唯一的要求,也只是要帶著費九一塊回去。另外,二殿下也發了話了,道這事兒除了女君,就再不能叫旁人知曉了。若是誰敢外傳,便當以命殉之?!?/br>
    說到這兒,瀞翠更不禁后怕地縮了縮脖子,直是小心翼翼地瞅了周如水一眼,才繼續低聲地說道:“更甚至,她那母親龐氏昨日與仆從上街,竟都被猘狗所嚙。如今診治不及,已是瘋癲了。更是決計再見不著明日的太陽了。說到底,謝永之也是個有手段的,竟肯這般護著費九??刹皇堑梅蛉绱?,夫復何求么?“

    “如此,費九倒還真是個好命的?!笆篱g男兒,多半都視女子作衣裳,歡喜時不離左右,厭棄時唾而拋之。還真少有哪個兒郎,能護妻到如此地步的。

    這么想著,周如水嘴角一扯,也算是笑了笑。這時,才松了口氣地接過了夙英早就用玉碟盛來的糕點,細細地抿上了兩口。

    一旁,瀞翠看著周如水終于想著進食了,不禁與夙英心有戚戚地對視了一眼,稍余,倶是低低一笑。

    卻也就在這時,殿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緊接著,一小婢的聲音便自殿門后隱隱傳了來,她頗為小心翼翼地說道:“英jiejie,千歲可是醒了么?寺人荃正在外頭候著呢!道是千歲若是醒了,便該起身往明堂去了?!?/br>
    聽了她的話,周如水拈著糕點的動作便是一頓,發了一會呆后,直是詫異地望向夙英眨了眨眼。

    彼時,宮室外傳來了一陣風吹樹葉的嘩嘩聲。對上周如水水潤軟媚的雙眸,夙英低低嘆了一聲,急忙解釋道:“女君,您正病著時,君上與謝姬也是來看了您的。彼時,謝姬嘆曰,‘兕子小小年紀,就如此不敬父母,不懂禮數,若不好生教著,這性子左了,以后可怎辦才好?’如此,君上果真又惱了,便道待您醒了,就教您再去明堂關著。跪是再不必了,卻得把《南華經》《孝經》都好好過過腦子,品出個各中三味來。待師傅考較過了,才能再回華濃宮?!?/br>
    “小小年紀?不敬父母?不懂禮數?”聽了謝釉蓮的這番話,周如水直是冷笑出了聲來。她將手中的糕點隨意地扔回了碟中,嘟著嫣紅的小嘴,極是不懈地哼道:“可不是么,本宮尚未及笄,便是犯些小錯也是無大礙的。卻她說這些,就好似她是多么的懂禮數!多么的敬父母似的!哼!又何必裝甚么良母慈心呢!當年,她自個可不是還講過‘合意客來心不厭,知音人聽話偏長?!拿??讀書也是這般,合意便是合意,不合便是不合。如今倒好了,她竟還慫著君父要將《孝經》強塞進我的腦中來!”

    可話雖是這般說的,周如水卻也明白地曉得,現下,她是真的不好再觸怒君父,叫謝釉蓮抓著她的把柄了。

    如此,周如水雖嘟著小嘴,卻仍是毫無遲疑地在夙英的攙扶中下了床。一番梳洗打扮后,便乖順地跟著寺人荃真真去了明堂受罰。

    后頭,也不曉得到底看了多久的書,總之是實在太過無聊了。不知不覺中,周如水便乏了。見四下無人看管,她更是直截就枕著書睡了過去。

    再后來,迷迷糊糊之中,她便忽然地聽見了殿門被吱呀打開的聲音。緊接著,便有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輕巧傳來,幾聲輕響過后,那腳步聲又漸漸走遠。如此,周如水也不得不硬撐著睡意抬起了臉來,待一睜眼,她便直截呆住了。

    她只見,點點飄搖的燈籠光下,公子詹靜靜地立在夜風之中,風姿皎然,凌如玉樹,直是說不出的飄逸清貴。

    見她看來,他灼亮的瞳眸便是微微一瞇,全是不羈的,似笑非笑地先聲奪人道:“怎么?多日未見,你便不認得七兄了么?”

    第89章 恕不從命第七十七章

    怎么可能不認得!

    她曾在花樹扶疏的林苑之中,在磚石鋪就的宮道左右,看著他鮮衣怒馬,神采飛揚。她也曾在他臨死之前,被他喚去了榻旁。明明是劉錚借她之手呈上的毒酒,明明他的死與她的疏忽脫不了干系。卻,他沒有怪她,甚至根本不關心不追究到底是誰要他死。他只是握著她的手,低笑著地自嘲嘆息。他不過是道:“兕子,你看我,風塵碌碌,一事無成紅樓歪傳?!?/br>
    外頭,月淡星稀。

    因公子詹的到來,周如水已是困意全消了。她的心口,更是砰砰直跳,直是五味雜陳。

    見她呆呆的,公子詹卻是淡淡一笑。抬步,便直截就入了殿來。先往已擱置好的榻幾上坐下,便倚著金案,輕佻著眉頭,似笑非笑地睨著周如水道:“你倒是被罰傻了?話也不會說了么?“

    他的話,說不出的親昵。他看著她的目光,灼熱無比。卻,周如水下意識地便避開了公子詹的視線。她低低地垂下了眼去,暗啞地嚀喃道:“話還是會說的,只是不曉得,該與七兄說些甚么才好?!?/br>
    聽她這般答,那神態里,又還有幾分小心翼翼,幾分不知所措。公子詹直是挑了挑眉,未幾,就見他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地說道:“如此,便不說好了?!?/br>
    說著,他便自顧自地朝殿外拊掌一拍,那聲音清清朗朗,竟還有幾分悅耳。稍余,就見一宮婢手捧著早便備好的玉盤走進了殿來。那玉盤翠綠熒熒,其中,只端端盛著一根繞著金絲的紅線。

    待玉盤端上前來,公子詹只瞥了紅線一眼,便徑直將它取了出來。他將那紅線自手中打了個小結,結成了繩套,環繞在了雙手之中。待吩咐了那宮婢下去,才又朝周如水笑了笑,頗是隨性地說道:“過來罷,莫傻待著了。長夜難遣,晝苦夜長。你我聊為交線之戲,也是不錯?!?/br>
    公子詹如此熟稔的話,直叫周如水又是一怔,她不由地便苦笑了一下,只覺得這情景太是熟悉,也太是遙遠。

    多年之前,在公子沐笙遠在窖縣的那兩年里。寂靜的深宮之中,只有公子詹曾這樣與她說過話。也只有他,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找到孤寂無聊的她,陪她聊與雙線,共遣長夜。

    那個時候,她翻花鼓總是輸給符翎,真是越挫越勇,越挫越不成。最初,他也是嘲笑她的,總道翻花鼓不過閨房之技,輸便輸了,全不必沉溺其中。但后頭,或許是見她輸得實在可憐,次次都被符翎笑話。便終是在深夜偷偷尋了她來,與她促膝一處,游戲在一塊了。

    公子詹很聰慧,她記得,那時不過幾息的功夫,他便能繞著繩套維妙維肖地挑翻出各式各樣的圖案了?!昂镒由蠘洹?、“海底撈月”、“老樹開花”、“金盆洗手”、“金光大道”、“一馬平川”,紅繩在他骨節分明的手中一樣又一樣的變幻,直是叫她看花了眼。也正是因此,她與他,便也成了旁人都不曉得的‘閨中密友’。

    憑心而論,縱然并非一母同胞,公子詹也一直待她不薄。前世,公子沐笙隕落之后,公子詹便直截橫霸了朝堂。彼時,他全容不下其他的公子,可謂十分的狠絕。卻對她,他從不曾苛待半分。更甚至,他還為她爭來了它國公主都不會有的厚待尊榮。

    想著,周如水素白如玉的小手便不自覺的,緊緊地絞住了衣裙。她垂著眼,言簡意賅的,小聲地說道:“還是罷了吧。我自小就手笨,翻花鼓永遠都翻不好。如今心思不在,就更是不成事了?!辈恢獮樯趺?,看見這樣的公子詹,她竟然有些想哭,有些心痛。

    可她是誠心婉拒,并無它意。公子詹卻不定是這么想的。

    見了她的態度,公子詹漸次便收了笑,他將紅繩往玉盤上一扔,便冷冷地譏諷她道:“怎么?有了一母同胞,你便懶得理會我這同根兄長了么?“

    見周如水抿嘴不答,公子詹更是怒瞇了眼。他眸光如炬的,直勾勾地盯著她,直是冷嗤出聲道:”哼!你以為周沐笙有多少能耐?他又到底能護住你幾分?如今,外頭都在傳你一個姑子,被磕破了頭,毀壞了相。若他真有能耐護你周全,卻會叫他人這般的看你笑話么?你可曉得,我才是一直都護著你的!前次劉錚入仕,有他周沐笙的功勞,又何嘗未有我的功勞?后頭你厭了劉錚,也是為兄一直都與你同仇敵愾。不然,你以為,劉錚為何只能苦苦在鄴都做個監市,卻連本家都回不得?更有前次,君父有心誅殺王三,亦是為兄念在你的薄面上替他言說了幾句超品高手。不若此,怕是君父的暗梟早便要了他的命了。這般,你竟還要不識好歹,避我如蛇蝎么?”

    公子詹的話,直是字字珠璣,叫周如水騰地便抬起了臉,騰地便笑出了聲來。皎潔的月光透過紗窗,模糊了她精致的五官。卻,她的笑聲如是流銀的明月,在寂靜的室中,低低地徘徊。

    不識好歹么?或許是的罷!

    都言,道不同不相為謀,卻偏偏,他是她的兄長。不光如此,他還待她不薄,叫她全不能如對待旁的公子一般,漠然輕視,爭鋒相對。

    往日里,她不見他時還好。如今真見了他,她才知,自個實是不知該如何去面對他。她不想他繼續作惡下去,卻又不舍得他過得不好。這世上事總是如此的矛盾,對天下黎民而言,他公子詹或許是個十足的紈绔惡人,將來若是他得了勢,也絕不可能會是個好君主。卻他對她,從來寬待,不曾作惡。

    笑著笑著,她如玉的小臉便直直地對上了公子詹,她低低的,極是認真地說道:“兕子的心亦是rou長的,七兄待兕子不薄,兕子不會不知?!?/br>
    可說到這處,她如畫的雙眸卻忽然就冒起了火?;蛟S,是長久便積壓的沉憤未消罷,她直是氣惱不解地直截質問公子詹道:“可兕子實是不解,為何七兄會覺著,君父的所言所行全都能坦然受之!全都理所當然!就以王三此事而言,其一,瑯琊王三所錯為何?為何夏錦端不顧禮教逾矩而為,卻該他以命相贖?其二,王相為朝也算勞苦功高,鞠躬盡瘁,君父卻輕易便想殺了他的兒子,又是哪里來的道理?”

    說著,對上公子詹直直地盯著她的雙眸,她冷冷一哼,極是失望,極是憤怒地繼續說道:“前歲,我往華林行宮去,也曾路過你的封邑龐縣。彼時,便見一農夫種茄不活,求計于老圃。七兄你可知,當日那老圃說了甚么么?他道:‘此不難,每茄樹下埋錢一文即活?!覍嵲谟X著奇怪,便上前詢問何故。哪知那老圃見我衣著光鮮,直截便以白眼視之,更是冷冷地朝我說道‘有錢者生,無錢者死?!箢^我才曉得,那老圃的話中竟是深意頗多的。原來,自你受封后,便在封邑鄣郡加收了增口稅,只要有人口出生,每戶便需交一兩銀子。如此,窮苦人家交不起,就只能將方見天日的孩兒活活掐死。這般,也才有了那句‘有錢者生,無錢者死?!?/br>
    這日的天氣并不大好,外頭,夜空之中的星月之光極是黯淡。黑漆漆的宮道之上,只有零星的燈火散發著幽靜的光芒。

    因了周如水的話,室中直是靜得可怕,也忽然,就襯得皇城外遠遠傳來的更鼓聲越發的清遠飄杳了起來。

    聽著那更鼓聲,周如水的目光亦眺向了窗外。她美麗的眉眼不禁就染上了幾分哀愁,也不顧公子詹冷肅的面色,只是繼續地絞著十指,低低地,悵惘地說道:“七兄,我曾做過一個夢,夢見自個站在一片廢墟之中。彼時,昔日繁盛的王都,巍峨的城闕宮殿都已消失不見了。我放眼望去,只能望見陋室空堂,衰草枯楊,郁茂的黍苗在廢墟之上肆意的生長,曾經的歌舞場中,只剩下了野雉的哀鳴。而在那個夢里,沒有君父,沒有母后,沒有阿兄,也沒有七兄您。滿目所見,不過哀鴻?!?/br>
    說到這,她忽然滿是希翼地扭頭看向了公子詹,小嘴張了張,極是忐忑,又隱含期盼的,認真地說道:“七兄,你與阿兄爭甚么呢?爭來爭去,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到底是何苦來哉?”

    她說這話時,聲音小小的,嬌嬌的。她澄澈的眸子也如同黑暗中依舊明亮的寶石,在這冰冷空寂的大殿中,只是溫軟地看著公子詹。

    見此,公子詹在金案前微微傾了傾身子,他挑了下眉頭,低沉的,虎視眈眈地哼道:“我何時又與周沐笙爭過甚么?朝堂之上,不過各憑本事罷了?!罢f到這,他靜靜地看著周如水,唇角露出了一抹寒滲滲的弧度。輕挑著下巴,冷笑著,了然地說道:“周沐笙實在把你教得太過迂腐了。自古以來,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尸骸,咱們的江山,可從不是光講風度禮教就得來的。你可知,為何你在這明堂之上,道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父的氣怒卻反而更盛么?”

    第90章 恕不從命第七十八章

    聞言,周如水愕然地看向了公子詹。彼時,她白皙的小臉被燈火映射得鮮艷無比,卻這鮮艷之中,又還隱隱透著幾分脆弱。直是過了半晌,她仍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唯有茫然地輕輕搖首。

    見她服軟,公子詹騰地便笑了。他傲慢地向后一倚,沉凝的雙眸睨向先祖的牌位,恁地邪魅地說道:“因為你蠢吶!在君父的心中,他就是這天下的主子。于是乎,哪怕在這內宅之中,在你我的面前,他仍是君王重生之茗墨。如此,他便就是這世上最明確的道理。這般,你又還能與他強辯甚么?是了,你是誠心可鑒,但那又如何呢?你說的再多,用心再誠,只要有半點違背了他的意愿,就不光是泥牛入海,不會有半分用處那么簡單了。你還會同你那好事的兄長一般,惹他生厭,前途堪憂?!?/br>
    說到這,公子詹已從金案前站起了身來,他嘴角輕揚,壞壞地笑著。稍余,便朝周如水輕輕地招了招手。

    彼時,對上公子詹墨眸中自個的倒影,周如水不由地便輕嘆了一聲。那嘆息聲極輕,如是過耳的輕風,風吹過后,不會留下絲毫的痕跡。

    未幾,她果真便站起了身來,緩緩朝公子詹走了去。

    見她走了來,公子詹便伸出了右手,不待她走近,已先上前一步,騰地拉住了周如水粉嫩的小手。

    他盯視著她,像把玩玉石一般的,愛惜的,神往地摩挲著她的指尖。直是過了一會,才異常隨意的,低低地笑道:“傻阿驕,鶴壽千歲,人生百年。說白了,咱們與那蜉蝣亦無甚區別,不過是朝生暮死罷了!“

    說到這,他明亮的眸子更是微微一瞇,抬手,便輕輕地勾起了她小巧精致的下巴,解開了她發上系著的發繩,直見她烏黑的秀發都披灑在了肩頭,如是瀑泉。才愉悅的,一字一頓的,蠱惑般地繼續說道:”如此,咱們這些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的貴人,才更該愛繁華,好精舍,著鮮衣,騎駿馬。至于那些個山高水長的事兒,君父都不管了,你我還管顧著做甚么?你可萬不要學周沐笙那蠢貨,儉業多憂,克己自制。那般的度日,活著又還有甚么意思?”

    公子詹的聲音很輕,因是輕幽,便也顯得格外的瑩潤動聽。他的話,更直是叫周如水張口結舌,竟是不自禁地都有些佩服起他來了。也怪不得君父最為看重他了,可不是么,他娓娓道來的這一番話,她明知都是些個歪理,卻又怎么也說不出錯處在哪兒。

    卻就在這時,公子詹已松開了她的手,他退后了半步去。朝周如水淡淡一笑后,又是拊掌一拍。

    緊接著,便見方才那宮婢又捧著個玉匣入了殿來。

    少卿,待匣盒才啟,里頭的物什便光閃奪目地幾乎閃花了周如水的眼。就見那玉匣里頭滿滿當當的,裝的全是些由金箔、碧玉、攢珠、珊瑚、翠鳥羽毛所制成的花鈿。每一個都精巧絕倫,每一個都價值不菲,無需細看,也能知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在周如水訝然的瞪視中,公子詹卻全是一副浪蕩子的模樣,他嚼著壞笑地睨著周如水,隨意地自玉匣中斂了幾枚花鈿在手心中輕輕拋了拋,便極是隨性,也極是悠然地說道:“倒真是光陰似箭,來年春天,你竟也要及笄了。彼時,也實是不好再若如今這般隨意。這般,我倒替你尋思了一遍,反覺著外頭傳你磕破了頭也并不算是壞事,你不若就此將錯就錯了罷!平日里,便在眉間貼個花鈿。待私下外出,再將那花鈿摘了去。如此,倒是上好的障眼法了!”說著,他便又將花鈿扔回了玉匣之中,將玉匣往她面前一推,望了眼天色,轉身,便要往殿外走去。

    見他轉身就要走,周如水只覺得喉頭一哽。她長長的睫毛撲扇了幾下,忽然,便張口叫住了公子詹,急急地問他道:“七兄,你可會送兕子及笄之禮么?”

    聽了她突兀的發問,公子詹果然腳步一頓。他轉過了身來,挑了挑眉,全是無所謂地笑道:“那是自然?!闭f著,又輕挑著眉頭,全是紈绔的,壞壞地問周如水道:“怎么?兕子想要甚么么?只要你說來,便是天上的星星,為兄也替你摘來?!?/br>
    他的話輕佻中帶著幾分認真,叫周如水不由地便深吸了口氣,她上前了兩步,咬著唇,捏著手指,直是瞅著公子詹躊躇了半晌,才極是認真的,極是小心翼翼地說道:“那七兄,可愿為兕子免了鄣郡的增口稅么?”

    黑夜之中,云氣收盡,天地間充滿了寒氣。周如水的話音一落,室中便又是一靜。彼時,公子詹已沉下了臉,他收了笑,再次淡淡地背過了身去,直是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襟領,才冷冷一笑,低低的,不可置否地說道:“無可,無不可陸小鳳同人之花弄影?!?/br>
    前歲,因了謝錦端的事兒,周王對瑯琊王三很是忌憚。但如今隋勇之死,倒叫周王轉了矛頭,對謝氏有些不爽了起來。

    人若真不順,便是喝水也會塞牙。更何況,謝潯近年來得勢太快,早已忘了韜光養晦的道理。又恰逢前歲他朝周王請旨,道是謝家在金山旁收了塊墓地,想仰仗著先太子的圣息,改葬他的祖父。

    彼時,周王心情尚可,又見他孝心可嘉,便點頭應許了。卻哪曉得,正因他的應許,謝府改葬之事傳得極快,后頭,為了修建陵墓,謝府便征集了大量的丁夫、羊、牛、車等晝夜不停的趕工勞作。這其中,竟還有地方官員爭相討好前來征工的,如此,墓地之上可是笑話,布衣與錦衣一道全都提著鋤頭捶著石。這般一來,謝家便又出了事了,道是椪縣的縣令張浣用力太過,竟是活活累死了在工地上了。

    這般,周王可又氣得不輕,卻也算終于找著了個出氣的口,直截就罰了謝潯一年的俸祿,更是罰了他禁閉三月,全不得上朝處事。

    這樣一來,那些個守在王府左右一直監視著王玉溪的暗梟也終是被撤下了。

    彼時,黑夜如霧,籠罩著整個庭院。竹苑之中窗面大開,靜的半點聲音也無。忽然,樹木輕動,一陣涼風灌入室中,案臺上昏黃的光芒亦隨之風聲輕輕一晃,轉瞬,便被滅了燭光。

    室中陡然轉黑,王玉溪漂亮的眸子便是微微一斂,他輕輕放下了手中的帛書,稍余,便低下了頭,抬手握成空拳抵上色澤淺白的薄唇,低低地輕咳了兩聲。

    未幾,便見他起身轉向內室,只一息的功夫,便極快地消失在了繡著翠竹的屏風之后。

    屏風之后,是一間隱蔽的寬敞密室。彼時,密室之中燈火倶亮,只見名動諸國的圣僧伏流與南宮十一南宮祁正在其中。他們對坐于茶席之上,一個閉目冥想,一個焚香飲茶,竟是說不出的和諧靜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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