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但是我們森原是旅游城市,每天的住宿信息量都非常非常巨大?!毙ぶш犻L說,“要進行逐條梳理,再加上兩者互相比對,工作量還是很大的?!?/br> “工作量大沒關系,只要破案就可以了?!鼻鄟喺f,“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差不多吧?” 肖支隊長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撤離了?!鼻鄟喺f,“我們還有個跨國販毒案在辦,秦科長,你們呢?” “我們也要撤了?!蔽一瘟嘶问种械氖謾C,說,“師父來短信了,青州市,命案?!?/br> 第二章 在從位于我省西南的森原市趕往東北的青州市的漫長路上,我給鈴鐺打了個電話,進行了簡單的問候。 鈴鐺已經習慣了我長期出差的工作性質,從我們剛工作時我一出差超過三天她就沮喪哭泣,到現在我出差半個月她也只是偶爾打電話問候的現象看,她真的是從習慣到自然了。腦海里想到她每天挺著大肚子獨自上下班的情景,我還是忍不住有些語塞,有些鼻酸。 不只是鈴鐺一個,中國許許多多的警嫂,其實都是這樣,在警察們的背后,默默地奉獻著。我也只有這樣安慰自己。 大寶見我打了電話,也給寶嫂打了個電話。大寶三十三了,和寶嫂的婚期一拖再拖,個中原因,也只有他倆自己知道。但我想,我們這成天出差的工作性質,肯定是寶嫂延遲婚期的一個重要因素。寶嫂是個大大咧咧的女人,但是做起事情一絲不茍,在選老公這件事情上,肯定更是謹慎至極。她和鈴鐺經常一起逛街、交流,她知道和大寶結婚,自己就會過上和鈴鐺一樣的日子,作為一個女人,仔細掂量掂量,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們駛入青州市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夜幕已經籠罩了整個青州市。我們按照師父短信上的地址,駛到了位于青州市火車站附近的一個商業集中地帶。 閃爍的警燈,聚集了大量的圍觀群眾,所以我們無須尋找,就知道中心現場的位置所在。 師父的好朋友,邢斌局長,已經在現場坐鎮指揮了。剛剛提拔成青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副支隊長的馬天朝法醫一身勘查裝備,守候在警戒帶外。 “什么情況?”我下車后直接問。 “哦?!瘪R支隊長說,“今天中午,有人報案,說這間旅館的老板娘被殺害了,轄區派出所到達現場后,確認這確實是一起命案,兩名死者,是這間旅館的老板娘葛凡和她的女兒于婷婷?!?/br> “中午才發現的?”我說,“一般發現命案的時間段都是晚上和清晨,中午發現命案確實不多見哦?!?/br> 馬支隊長說:“是啊,這個當時我們也覺得奇怪。原來這個旅館的盡頭是一個收銀的房間,這個房間里就是老板平時居住的房間。房間通向走廊有個小窗口,平時是開著的。今天早晨,旅館的住客離開旅館的時候,還有人看到老板娘在房間里看電視。再往后,就有人反映這個小窗口關閉了,具體關閉的時間沒法了解清楚?!?/br> “那是誰報案的呢?”我問。 “是今天中午將近一點鐘,一對大學生情侶來這里開房?!瘪R支隊長說,“因為是熟客,所以知道小窗口是老板的‘吧臺’,于是就敲窗,沒有反應,然后他們就去敲收銀房間的門,結果發現房門其實是虛掩的。他們進去一看,就見兩人死在房間中央的床上?!?/br> 我默默地點點頭,看了看現場周圍的環境。 這是位于青州市火車站以西大約兩公里處的一個商業集中地帶。這一片的商品房,都是聯排的兩層小樓。 現場位于一排門面房的二樓。從兩間門面房之間的狹窄樓梯上樓,就走到了這個小旅館的一端。二樓的第一間,就是中心現場的位置所在。這個狹小的收銀房間,除了一扇綠色的防盜門可以通向走廊以外,還有一個小窗子,就像食堂的窗口一樣。整個二樓的面積不小,走廊的兩端都是平行排列的房間,每個房間上都貼著門牌號碼。 旅館的住客都被警方帶走進行詢問了,有的房門開著,有的房門關著。據馬支隊長介紹,警方一共帶走了七個人,其中三個人是單獨住的,另外四個人是兩對情侶,也就是說,當天應該是開了五個房間。 我和大寶沿著旅館的走廊走到另一端的盡頭,這里是個用鐵柵欄封起的陽臺。柵欄沒有撬壓的痕跡,顯然,是不可能有人從這里出入的。陽臺的一側,有一間自建的小屋,小屋里放著一臺高溫消毒的機器和許多條長短不一的毛巾??梢?,老板娘平時就是在陽臺上清洗毛巾,并用這臺機器消毒的。一來,陽臺比較寬敞,可以堆放毛巾,二來,這是個開放的場所,住客可以輕易看見老板娘的消毒過程,從而也可以放心地使用這里的毛巾。 陽臺的另一側,是一個簡易的廚房,一張桌子上有一個電飯煲、一個電磁爐和一些鍋碗瓢盆。 “兇手肯定是從樓梯口進來,又從樓梯口出去的?!蔽艺f。 “樓梯口有監控攝像頭嗎?”林濤問。 馬支隊長搖搖頭,說:“這一帶的管理確實是不夠周到,幾乎沒有監控攝像頭,是一個監管盲點。不過也不排除這里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要是裝了攝像頭,不是自找沒趣嗎?” “那是不是住宿信息也不會登記?”我問。 “這個,我就不確定了?!瘪R支隊長說,“總之有人報案后,我們就把住宿在這里的人全部控制起來了?!?/br> “聽你說是老板娘和她女兒死了?”我問,“有老板娘就有老板吧,老板呢?” “哦,老板平時在龍番經商,只有周末才會回來?!瘪R支隊長說,“這個我們已經確認過了,老板沒有作案時間?!?/br> 我點點頭,說:“行,那我們進中心現場看看吧?!?/br> 中心現場,也就是那個收銀房間,是個很狹小的房間。從綠色的防盜門進去后,看到的是一個放在門口的矮柜,矮柜上方放著一盤水果和一把水果刀。 “兇手好像沒用它,不過還是把這把水果刀提取了吧?!蔽倚⌒牡啬笃鹚蹲笥铱戳丝?,沒見什么異常。 矮柜上下放著臉盆、刷牙缸、毛巾等一些生活用品,從數量上看,應該只有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住在這里。矮柜的旁邊放著兩個熱水瓶。矮柜緊挨著一張大床的床尾,大床的一側靠房間內墻,另一個側面擺放著一張辦公桌,辦公桌上方,就是那扇通往走廊的小窗戶??上攵?,老板娘平時就是坐在床上,趴在辦公桌上做生意的。 辦公桌上、小窗戶的旁邊,擺放著一臺電腦,屏幕是黑的。在拍照固定完成后,我動了動鼠標,桌面顯現出來,是一個播放器的界面,正在播放這個時間段全國都在熱播的《甄嬛傳》,不過播放器被點擊了暫停。再次拍照固定后,我把播放器最小化,發現電腦桌面很干凈,幾乎沒有安裝任何軟件。我在控制面板里找了找,沒有發現安裝住宿信息登記軟件。這是一臺新電腦。 床頭是一個書柜,書柜上倒著一塊木板,上面釘著幾排平行排列的釘子,木板附近凌亂地掉著一堆鑰匙。顯然,這是個掛房間鑰匙的木板,因為搏斗,導致木板倒伏,鑰匙也就散落在床頭了。 書柜沒有翻動的跡象,里面的雜志書刊擺放得還算整齊。整個房間也就這些擺設了。 從收銀房間外面看,小窗是被一個窗簾遮住的,看不到里面。但從里面看,才知道窗簾并沒有被拉起來,而是因為有打斗現象的存在,窗簾上方的羅馬桿被拉斷,一端吊在屋頂,一端垂在半空,窗簾滑落在羅馬桿一端,正好遮住了小窗。 “哦,原來是因為窗簾桿斷了啊?!瘪R支隊長說,“摸排的時候,有人反映,老板娘只在晚上十二點鐘以后,才會拉上窗簾睡覺,平時都是開著的?!?/br> “這個現象解釋很重要?!蔽艺f,“如果兇手殺人后或殺人時知道把窗簾拉上,那就是有反偵查能力了?!?/br> 我順手拉開了辦公桌的抽屜,抽屜里整齊地放著幾沓寫滿了字的公文紙,沒有翻動的痕跡。這時候,我才發現辦公桌上放著一個文件夾,文件夾里夾著一沓空白的公文紙,看紙質,和抽屜里的一樣。 我招呼大寶拿來物證袋,把公文紙都放了進去。 兩具尸體平行躺在大床上。老板娘葛凡穿著一穿黑色套裝,仰臥在大床的床頭,像是睡著了一樣。她七八歲的女兒仰臥在她身側一米左右的位置,面部蓋著一條毛巾。 現場狹小,而且顯然死者沒有明顯的出血,所以現場勘查工作也顯得簡單許多。林濤依舊拿著足跡燈在現場狹小的地面和床面上觀察著,陳詩羽拿著刷指紋的器具候在一旁?,F在的陳詩羽,不僅僅是一名偵查員,更像是林濤的一個小助手了。 我東看看西看看,見房間里并沒有多少異?,F象。辦公桌的側面柜子上,還掛著一把鑰匙。我轉動鑰匙,打開了柜子,見柜子里是一個小小的保險柜??上攵?,旅館的日常營業額就在這里了。 我招呼了一名技術開鎖的痕檢員,用了十幾分鐘的時間,打開了這個小保險柜,里面有兩捆百元大鈔,還有一些零散的百元大鈔和一些零錢??梢?,葛凡把所有的現金都放置在這個保險柜里,保險柜并沒有被人動過。 “你說會不會是兇手打不開保險柜,所以沒有劫財的跡象???”大寶知道我看這個保險柜的意圖,是想對案件性質有個初步的判斷,所以問道。 我搖搖頭,說:“第一,保險柜外面的柜門是關好的,我認為兇手沒有動過?!?/br> “等等,那為什么會有鑰匙掛在柜門上呢?”大寶問。 “你想想啊,如果死者把鑰匙都收起來的話,每次來人結賬,她要先拿出鑰匙開柜門,再打開保險柜,多麻煩啊。里面既然有保險柜,屋里又有人,外面柜門的鑰匙沒有必要拿下來啊?!蔽艺f,“這樣,她就可以直接按密碼打開保險柜,這才符合常理?!?/br> 大寶點了點頭。 我接著說:“第二,如果是搶劫殺人的話,那么兇手在殺完人后,即使打不開保險柜,難道還不能把保險柜抱走嗎?” 說完,我嘗試了一下。這個小保險柜也就四五十斤重,我這個并不強壯的人,也可以把保險柜從辦公桌側柜里搬出來。 “我看兩名死者的衣著都很完整?!贝髮毞瓌恿艘幌滤勒叩囊轮?,說,“尤其是老板娘的套裝,甚至連襯衫都還掖在褲腰里,肯定不會是事后偽裝。也就是說,這個案子也沒有性侵的跡象。難道是尋仇?” 我抿著嘴思考了一陣,抬頭說:“現在下結論為時過早,不如先進行尸檢,看看有沒有什么發現?!?/br> “把小女孩面部蓋毛巾這一特征給固定好?!贝髮殞﹃愒娪鹫f道。 在等待殯儀館的車輛來拉尸體的同時,我和大寶走出旅館,來到位于旅館對面的一個被臨時征用為專案指揮部的門面。我戴起手套,用干凈的物證袋鋪滿了辦公桌,然后從物證袋里拿出一沓寫滿字的公文紙。 “這就是辦公桌抽屜里的公文紙嗎?”馬支隊長問道。 我點點頭,說:“雖然這個小旅館沒有按要求在電腦系統里錄入旅客住宿信息,但她倒是用公文紙一筆一筆都記下來了?!?/br> “應該是換了新電腦,住宿信息登記軟件還沒有來得及安裝吧?!贝髮氄f。 “有可能?!蔽尹c點頭,說,“這些撕下來的公文紙上記載了半個月之內的住宿記錄。幾乎每兩天,住客信息就可以寫滿一張公文紙?!?/br> “可惜,這些記錄只記到了兩天前?!瘪R支隊長說,“這兩天的記錄就沒有了。桌上的那個文件夾里,不也是夾著空白的記錄紙嗎?” 我點點頭,微微一笑,說:“按照老板娘的習慣,這兩天的信息她不可能不記。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兇手把記錄了這兩天住宿信息的紙給帶走了!” 第三章 青州市殯儀館內,一座兩層小樓還在此時此刻的深夜閃爍著燈光。青州市公安局法醫學尸體解剖室的排氣扇和空調全開,轟鳴聲不絕于耳。 死者葛凡生前一定是一個很愛干凈的少婦,即使死去,也還是那么干凈整潔。死者的衣服很完整,衣服上也沒有明顯的搏斗或者污染的痕跡。在拍照固定后,我們依次脫去了死者的衣服。 衣服一脫,少了襯衫領口的遮擋,死者裸露的頸部可以看到幾處黝黑的皮下出血。 “死因出來了?!贝髮氄f,“尸體的窒息征象還是很明顯的,現在看又有頸部損傷,死因基本明確了?!?/br> 我點頭認可,按照常規檢驗了死者的尸表。除了頸部的損傷,其他部位沒有發現明顯的損傷。 我拿起手術刀,靜靜地打開了死者的胸腹腔。死者的胸骨正中間,有一塊顯眼的皮下出血,呈圓形,直徑大約五厘米。 “這里有個挫傷,看看致傷方式是什么?”我問大寶。 大寶搖搖頭,說:“現場有搏斗的跡象存在,是不是拳擊傷或磕碰傷,不好確定?!?/br> “我看都不像?!蔽艺f,“這個損傷太規則了?,F場那么狹小,怕是施展不開拳腳,而且現場也沒有能夠磕碰形成圓形皮下出血的物體啊?!?/br> “那你說是怎么形成的?”大寶問道。 我搖搖頭,說:“不著急,先按規矩來?!?/br> 死者的內臟顏色很深,這是一種淤血現象。內臟淤血,是窒息死亡的一個征象。打開死者的胃,胃內還比較充盈,食物形態還可以分辨,看起來是稀飯、油條和咸鴨蛋。 “死者的早餐時間,調查了嗎?”我問馬支隊長。 馬支隊長雖然已經是副支隊長了,但是法醫的活兒還是繼續在干。穿著解剖服的馬支隊長點頭說:“這個很明確,樓下的小店我們走訪了,反映死者在今天早晨七點半左右下樓買了油條和咸鴨蛋。從胃內容物來看,應該和調查的情況相符?!?/br> 關系到死亡時間的推斷,偵查員已經養成了調查死者末次進餐的習慣。 我說:“食物還沒有進入十二指腸,食糜形態也清晰可辨,說明死者是末次進餐后兩小時之內死亡的。既然清楚了死者大約七點半到八點吃了早餐,那么她的死亡肯定是上午十點鐘之前了?!?/br> “這個時間還是比較合理的?!瘪R支隊長說,“一般住客要么就是早晨離開旅館各干各事,要么就是這個時間還在睡覺。所以這個時間段,還是相對比較冷清的?!?/br> 我見胸腹腔解剖也沒有什么新的發現,在大寶縫合尸體的時候,打開了死者四肢關節的皮膚。皮膚下面是紋理清晰的肌rou組織和肌腱,沒有發現皮下出血或肌rou內出血。 “居然沒有約束傷!”馬支隊長說,“一般扼頸殺人,都會有或多或少的約束傷,防止死者的抵抗?!?/br> “說明這個兇手的控制力很強?!蔽艺f,“因為體力懸殊,他可以輕易控制被害人。而且,別忘了,死者這邊還有個小幫手?!?/br> 我指了指停尸在一旁的孩子的尸體。 “可是,他是怎么控制被害人的?”馬支隊長問。 我沉吟了一會兒,突然想到死者胸口的一塊出血,說:“把尸體翻過來,我們檢驗一下尸體的背部?!?/br> 和我猜想的一樣,死者的雙側肩胛窩內,都有明確的出血痕跡。肩胛窩位于肩胛骨和后肋骨之間,不可能直接受力。只有在身體被力量壓迫的情況下,因為肩胛骨的上下活動、摩擦,引起這里的出血。 “可見,”我瞇著眼睛說,“死者是被人用膝蓋頂住了胸口,然后扼死的。肩胛窩的出血提示死者有過劇烈的掙扎,但是因為這一頂一扼,幾乎沒有反抗的能力。說明兩人體力的懸殊是非常巨大的?!?/br> “有一點我就不明白了?!贝髮氄f,“既然體力懸殊,為什么現場還有打斗的痕跡?按理說,兇手可以一招克敵,沒必要打斗吧?!?/br> “現場的現象很有可能只是表象?!蔽艺f,“尸體說出來的話才是真話?,F場好像看起來有些凌亂,像是打斗,但是為什么我們在尸體上,沒有發現這幾處控制傷以外的損傷?按理說,既然有打斗,就會有損傷啊?!?/br> “難道你是說,打斗是偽裝的?”馬支隊長問。 我搖搖頭,說:“不像是偽裝的。如果偽裝的話,他完全可以把柜子抽屜都給翻亂。我們覺得現場凌亂,主要是因為窗簾掉下來了,還有那一板鑰匙散落了。除此之外,再無打斗的痕跡。那么,我們就不能說這一定是打斗痕跡,說不準有其他的原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