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可等他們氣喘吁吁地爬到小團山上一看,險些載倒在地。 他們本以為這位殿下正在那里抱著墓碑大放悲聲呢,還想著要不要自己也陪著哭兩嗓子,在新帝跟前掙一掙好感,可別因為在新帝悲傷的時候自己表現的不夠難過,被新帝給記恨上了,回頭降職罷官。 哪知道這位總是不走尋常路的臨川王殿下,簡直比莊子他老人家還要生猛勁爆,人家喪妻不過是鼓盆而歌,他倒好,直接把墓碑推倒在一邊,跪在地上,用他的一雙龍爪在——刨地?。?! 他,他這是要——挖墳??? 再次被震驚到無語的兩位相爺呆呆地立在一邊,眼睜睜地看著秦斐十指翻飛在那里刨地挖墳。陪著他哭靈這事還勉強能做,幫著一道挖他老婆的墓?這活兒風險性太高,還是算了吧! 這時崔相派去買香燭紙錢的侍衛滿頭大汗的趕了過來。那人倒也機靈,一看眼前這情景,哪還敢把買來的東西給呈上去,他看臨川王挖的辛苦,很是后悔沒買把鋤頭過來,顯然這才是殿下真正需要的東西。 不過就算沒有鋤頭,只用十根手指,秦斐挖墳的速度也是半點不慢,許是因那墳是新立起來的,泥土松軟,不大一會兒功夫就被他將埋在土里的棺材給挖了出來。 眾人遠遠地看著他終于住了手,半點都不帶猶豫的跳進坑里,跟著就聽到噗通一聲,一塊棺材蓋子被扔了出來。 兩個老對頭又一次面面相覷,這位殿下還真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人都下葬了,他還非要把人再給挖出來看一眼,這算是驗明正身嗎?雖說人剛死了沒兩天,可這天氣這么熱,他也不怕會有什么死人味兒嗎? 他們又等了半天,卻始終再不見那墓xue里有什么動靜。兩人對視一眼,大著膽子往前挪了幾步,走到坑邊上探著腦袋往里一看,就見秦斐正將那具尸體緊緊抱在懷里。 因他背著身子,他們瞧不見他面上的神情,只能隱約聽到他一遍又一遍的念叨著四個字:“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謝天謝地???”這是什么鬼? ☆、第276章 懷抱著他失而復得的珍寶,秦斐小心翼翼地從他自己挖的坑里走出來,掃了一眼呆若木雞的崔、孫二人,終于開口安慰了一下這兩位朝中重臣。 “有勞二位了,既然本王已經接回了王妃,咱們這就回城吧!” 兩位相爺看著臨川王殿下寶貝一般地抱著個死人緩步走向一輛馬車,內心簡直是崩潰的。 “這,這,殿下他該不會是真要把個死,咳咳……把已過世的周王妃給帶回去吧?”孫承慶終于是忍不住了,小聲跟他的老對頭咬耳朵。 崔成綱瞥了他一眼,撣了撣袖子,“不帶回去又如何?這好容易才挖出來,再把人給埋進去?只怕殿下是嫌這處墓xue太過簡薄,想給周王妃重行風光大葬?!?/br> 看到孫承慶面上如他所愿的露出一絲驚惶之色,崔左相微微一笑,待看到臨川王沒選孫家的馬車,而是坐進他備下的那輛錦車之中,更是心中一喜,趕緊撇下孫承慶走過去,正好聽見秦斐一臉嚴肅地吩咐車夫:“車駛得慢些,要穩穩的,若是顛到了本王的王妃,你也不用再活著了?!?/br> 崔成綱腳下一個踉蹌,敢情這位殿下是真把個死人當活人看???還怕坐個馬車會顛到她? 崔左相忽然就想起史書上兩位有名的昏君或者說情種來,這兩位帝王在自己心愛女人死了之后的反應實在是非常人所能想像。 一位在自己皇后死后,哭暈過去幾次不算,人都放到棺材里要出殯了,他突然又命開棺,然后自個跳進去硬是和個死人又肌膚相親、鴛夢重溫了一把,才哭哭啼啼、不甘不愿地把人給埋了。 另一個就更是夸張,心愛的妃子死了,他追封為皇后還嫌不夠,命人將她的棺材做成個推拉式的,就跟個大抽屜一樣,擺在他的寢宮里。他只要一想她了,就把棺材拉開,瞅一瞅逝去愛妃的容顏,再哭上幾嗓子。就這么拖了一兩年,愣是不肯讓人家入土為安,后來還是滿朝大臣們實在看不下去了,見好說歹勸都沒用,干脆趁著他生病的時候偷偷把人運出去給葬了。 瞅瞅秦斐這一系列的做派,看來史書上又要出現一個迷戀尸體的昏君了。崔左相搖著頭在心里感嘆了一句,實則他巴不得這位能征善戰的郡王因為心愛女人之死能就此失了神智,這樣才好方便他這位朝中第一人為新帝出謀劃策,成為新帝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 因為臨川王殿下有命不許行得太快,一行人只得跟在他那輛比蝸??觳涣硕嗌俚鸟R車后頭,慢慢朝大理城挪動。從小團山到大理城連十里路都不到的短短一截子路,他們硬是花了幾個時辰才走完。等他們終于回到大理城時,已是華燈初上,萬家燈火。 行到一處三岔路口,孫承慶見那馬車半點都不帶猶豫的就往相府那條路上拐,頓時心急如焚,正想喊上一嗓子,就聽車中傳出一道沙啞的嗓音,“停車!” 孫承慶立時喜出望外,趕緊拍馬跑上去,搶著開口道:“殿下英明,往行宮去并不需要拐彎的,依舊直走就好?!?/br> 崔左相見孫承慶都開始責令他的車夫調轉馬頭了,急得跟什么似的,正想著要怎么阻攔,臨川王殿下已經開口替他打了孫承慶的臉。 “誰說本王要去行宮的?”秦斐沒好氣地道:“聽說那行宮里有個吃人的妖怪,本王的親哥哥就是因為住在宮里頭,登基的當天,大喜的日子里突然就暴斃而亡,死得是不明不白。本王膽子小,惜命的很,可不敢再住到宮里頭去?!?/br> 這話說得,那里頭的嘲諷之意簡直是個人都能聽得出來,樂得崔成綱險險沒當場笑出聲來??磥砼R川王這情種并沒有因為痛失所愛而完全失去理智嘛,多少還是有些腦子在的,不過他完全不介意秦斐在此時頭腦清楚那么一下下,別被孫承慶給忽悠到行宮里去就行。 “殿下既然不愿住到宮里,不如先去臣的相府委屈一晚,臣已經命人為殿下準備好一處潛邸了,明日便可搬進去?!贝蕹删V趕緊接口道。 “多謝崔相美意,只是這相府雖好,可也不及本王自己的小窩更好。本王在這大理城中,自有安身之處,就不勞兩位費心了?!边@下輪到崔成綱被打臉了。 秦斐干脆地把兩人都給拒了,開始發話攆人,“讓這車夫送本王過去就好,兩位沒什么事兒,可以回去先歇著了?!?/br> 奈何兩位相爺誰都不肯走,誰都想看看這位殿下所謂的安身之處在哪里?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秦斐原本也沒想著真能攆走這兩只煩人的蒼蠅,見他們跟牛皮糖一樣跟在后頭,也就隨他們去,只是吩咐車夫將車趕到山茶巷的一座宅子門前。 孫承慶瞪著一雙三角眼看著眼前這所小小的宅子,又見秦斐正抱著他的斷氣王妃從車里走出來,趕忙道:“殿下,這宅子……” 秦斐看都沒看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直接道:“這宅子可不是哪位朝臣暗地里送給本王的,乃是王妃的一處陪嫁?!?/br> 崔成綱見自己的盤算落空,老眼一轉,立時又有了主意,上前道:“殿下雖有這處落腳之地,但身邊的侍衛怕是少了些,還有這侍候的下人也不知夠不夠用,老臣愿——” “夠了?!鼻仂撑略谕忸^立得久了,懷里的人兒被蚊蟲叮咬,正急著進去,哪里耐煩聽崔相在這里嘰歪。他偏頭看了身后的仇五一眼,后者會意,撮唇一呼。 只聽一陣腳步聲響,不知從哪里呼啦啦一下就鉆出百十號人來,齊齊跪倒在地,口中喊道:“屬下參見殿下,恭迎殿下回府!” “本王的這處宅子,有三千精兵守著,左相大可放心!”秦斐丟下最后一句,便大步走入門內,任崔、孫二人再怎么喊他,全都置之不理。他現在只想趕快進到房里去,趕緊把采薇身上這一身殮衣給扒掉,這身衣裳就是做得再華貴,他看在眼里也是難過的緊,他的阿薇不過是睡著了而已,又不是真死了,做什么要穿這勞什子? 他先凈了手,命人備好熱水,抱著她一道泡了個熱水澡,仔細地替她擦拭著身子。他的手在她圓滾滾的腹部摩挲了好一會兒,甚至把耳朵也湊上去,可還是什么動靜都沒聽到。他的面色不由沉了下來,再一次將她左臂舉到面前,看著她玉白手背上的三道傷痕,喃喃自語道:“你是不會騙我的,是不是……阿薇?” 等他給采薇換好衣裳,又給她梳干了頭發,正想抱著她好生睡一覺時,敲門聲響了起來。仇五在門外道:“殿下,金陵有緊急軍情送到,您……這會兒要看嗎?” 秦斐吻了吻采薇,翻身下床,放下床帳走到外室才道:“進來吧!” 他看完仇五遞上來的飛鴿傳書,點了點頭,扔在桌上,吩咐道:“燒掉吧?!?/br> 仇五見金陵守軍依著他的錦囊妙計,又打了一個大勝仗,殲敵數萬,守住了金陵,可他臉上卻連個笑影子都沒有。他是最知道王妃在殿下心里頭的份量的,因此心里頭也最是擔心。 這通常人一聽到噩耗的時候,第一個反應都是否認、不相信。他覺得他家殿下此時就處于這一階段,完全不相信王妃已經死去多時,不但挖墳開棺把人給挖出來,甚至還像以前王妃還活著時那樣待她,柔情蜜意的看著她,跟她不住嘴的說著話。 可這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殿下總會意識到王妃娘娘已經去了,真到了那個時候,不知道這位主兒又會做出什么瘋狂的舉動來。 仇五剛想到這里,就見秦斐拿出他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來,在燈下細心擦拭著。 他心里一顫,脫口就問了出來,“殿下,您該不會是要殉情吧?” ☆、第277章 “殿下,您該不會是要殉情吧?”仇五大驚失色道。 秦斐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王妃又沒死,還好端端地活著呢,我為什么要殉情?” 一個連氣兒都沒了的死人能叫好端端地活著嗎? 仇五忽然覺得自家殿下有些可憐,直到現在還不肯承認斯人已逝這個悲傷的事實。 秦斐白了他一眼,“收起你那憐憫的眼神,你當本王是真傷心的傻了嗎?若是王妃當真沒了,本王這會兒還有心情跟你在這兒閑話?早就沖到行宮里去大殺四方,屠他個雞犬不留?!?/br> “本王之所以現在還能保持清醒和理智,是因為我知道王妃她并沒有死,她只不過是睡著了罷了,明天就會醒來?!?/br> 他越是這樣說,仇五看他的眼神就越是難過,虎目含淚,都快哭出來了。 他的淚眼只換來秦斐的鄙視,“她來云南之前答應過我,一定會好好活著等我來和她團聚。她絕不會就這么輕易的走了,因為她比誰都清楚,她的命不是她一個人的,還有我的一份兒,一旦她死了,我絕不會獨活!” 仇五很想來一句,“可是王妃還是死了呀?”可惜他沒膽說出來。 秦斐還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耐煩道:“你到底要本王說多少遍,王妃不過是假死罷了。這世上有一種紫茉莉花的花根,再配上其他幾味藥,服下去之后可使人心跳呼吸俱停,與死人無異,實則只不過是假死而已,三天后便會重新恢復心跳和呼吸?!?/br> “這,這世上竟然還有這種藥?可是這種奇藥,尋常大夫都不見得知道,王妃又是怎么知道的?”仇五有些不大相信。 “她看傳奇話本知道的,像你這種沒讀過什么書的,自然少見多怪?!?/br> 傳奇話本?? 仇五險些噴出一口血來,那種無聊文人瞎編的東西也能信?可是見自家殿下一臉堅信不疑的樣子,他倒寧愿這世上真有這種假死之藥,而不是他家殿下自己想出來安慰自己的。 只不過,就算真有這種假死藥,可誰又能保證王妃在臨死之前就能偷偷喝下它?密信上可是說王妃是在孫皇貴妃的眼皮子底下“畏罪自盡”的。 仇五是個心里藏不住話的,干脆就問了出來,也是擔心萬一真是秦斐腦補出什么假死藥,怕他在自己的幻想里越陷越深,到時候反倒不容易走出來。 他剛一問完,又被炫妻狂魔秦斐給鄙視了一番?!澳愣寄芟氲酵蹂€能想不到?她那么聰穎,早就已經告訴我,她是真的為人所害還是用早就備好的假死藥逃過了這一劫?!?/br> 仇五覺得和一個已經為愛癡狂的男人是完全沒法溝通的,人都死了還能告訴你她是昨死的?這死人還會說話傳聲不成? 秦斐從懷中取出采薇寫給他的最后一封密信,其實那上面的每一句話他都已經爛熟于心,可還是只有親眼看著她娟秀的字跡才能略略心安。 他用指尖輕撫著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簪花小楷,明明她當時已知處境不妙,可是字里行間卻不見半點心慌害怕,云淡風輕的告訴他,說是她早備下了一種藥,危急關頭會用它來假死,要他聽到她的死訊后在三天內趕到大理,只消把她從棺材里撈出來就好。 他的阿薇,向來心細如發,她說她會在喝下假死藥后在左手背上留下三道抓痕,借此來告訴他——她只是假死,等藥效一過便會醒過來。 所以他才會馬不停蹄的趕到大理,急不可耐地奔到她的墳前,掘墓開棺,在看到她左手背上那三道暗紅的抓痕時情不自禁地叫道:“謝天謝地!” 謝天謝地,她只不過是假死! 謝天謝地,她還活著,要不了多久就會醒來! 謝天謝地,他能及時趕到…… 那一刻,這數月來所有的焦慮、擔心、害怕、恐懼還有刻骨的相思,最后都只化為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謝天謝地!” 仇五見自家殿下對著那一紙王妃的手書又發起呆來,暗自搖了搖頭,悄悄退了出去。與其繼續聽殿下在這里胡言亂語,他還不如趕緊去安排幾個暗衛來看牢殿下,嚴防死守他做出任何殉情之舉。 秦斐將信細心折好放入懷中,重又擦拭起那把匕首來。方才在仇五面前他說得篤定無比,實則他心里卻是很有些沒底。 他雖然知道有這種假死之藥,可是阿薇是在什么情形下服下它的,她可是在身懷有孕的時候喝下它的!女人孕期時體質本就較常時虛弱,有許多禁忌的藥食,她服的這藥,會不會對孕婦有什么不好?萬一…… 每每一想到這里,秦斐就不敢再想下去。他重又回到床榻之上,側身躺在她身邊,小心翼翼地將她圈在自己懷里。 他已經幾天幾夜不眠不休,身體早已經疲累到了極點,可是卻依然無法閉上眼睛。他就像一只忠誠的大狗一樣躺在她的身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沉睡的容顏。 明知道要到第二天一早,她才會恢復呼吸和心跳,可是他的一雙手早已迫不及待地搭在她的頸部和心口,密切捕捉著指尖下任何最細微的變化,想要第一時間感知到她蘇醒的跡象。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秦斐頭一次覺得這漫漫長夜竟是如此難熬,遲遲看不見黎明的曙光。 就在秦斐覺得這一夜簡直比他一輩子還要漫長時,終于天光微亮,第一縷晨曦照進了這間屋子。 人間萬物在經歷了一夜的黑暗之后終于迎來了他們的光明,然而對于秦斐來說,他的暗夜依然沒有過去,他的光明還遲遲未至。 他不再躺在她的身邊,而是跪在她的身側,將她一只手緊握在手里,埋首在她胸前??墒撬匀皇裁炊几袘坏?,他心愛的女人仍是沒有呼吸、沒有脈搏、沒有心跳! 日已過午,明晃晃的日頭下人人均感酷熱無比,只有秦斐心里仍是一片冰涼透骨,直如數九寒天一般天寒地凍,不見晴光。 “為什么王妃還沒有醒來?為什么?” “不是說三天后人就會醒來的嗎?”秦斐守在采薇床邊,沖一個白胡子老頭焦灼不安地喊道。 這老者便是替采薇制出這假死之藥的泉州第一神醫姚天士,自從采薇有孕后便一直由他看診,自然在采薇來大理時一道跟著來了。 這位姚神醫,最厲害的不是他的醫術,而是他無論在什么情形下,永遠都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淡定臉。即便是被兇神惡煞的臨川王殿下不知第多少次揪著衣裳領子一通責問,他也仍是眉毛都不抬一下地重復道:“同樣的藥不同體質的人服下,起效的時間自然不同,許是因為王妃有孕,藥效還沒過吧!” “那到底還要多久?”秦斐簡直就要抓狂了。 “老夫方才不是說過了嗎?”姚神醫臉上終于露出一絲不耐煩,“眼下除了繼續等,別無它法!若是到了明日辰時,王妃還是沒有心跳的話,那就可以不用再等下去了?!?/br> “不用再等下去,那就是說王妃要是到了明天還沒醒,那就是真的沒救了!”躲在一邊的仇五聽到這話,頭上直冒冷汗的同時,也在心里佩服了一下這位姚神醫的勇氣可嘉。竟然敢當著殿下的面就這么大喇喇的把最壞的結果說出來,他就不怕殿下傷心之下,先一刀把他給砍了嗎?畢竟王妃那假死藥可是他這個“庸醫”給配得??? 他在這里提心吊膽的,哪知秦斐一聽到那句話渾身上下頓時就沒了力氣,哪里還能再揪住姚神醫的衣裳領子,他頹然跌坐在床邊,看上去簡直比躺著的王妃更了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