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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金銀錯在線閱讀 - 第25節

第25節

    所以這回不打算裝大度了,嗯了一聲道:“多撥些人吧,松江府離南京有程子路,萬一缺了什么短了什么,也好有人跑腿?!?/br>
    兩個人習慣在感情上喜怒不形于色,談到和彼此有關的事,就一副假正經的模樣,一個獨坐,一個孑立,倒也十分和諧。

    “不過瀾舟和瀾亭……”他微微蹙了一下眉,“正是要人教導的時候,倘或送到那里,一來老太太不愿意,二來怕耽誤了。昨兒額涅那番話你還記得嗎?”

    她點了點頭,“想叫大阿哥記在我名下?!?/br>
    他說對,“她是想把孩子留下,又怕你不喜歡,有意拿話來試探你。我的意思是,兩個孩子都不小了,用不著再跟著誰,與其送到松江府,不如上應天府衙門學辦差去。爺們兒家長在婦人之手,將來沒什么大出息,不光他們,咱們的哥兒也一樣?!鳖D了頓覷她,“把他們留在南京,這事兒你怎么瞧呢?我今兒是來同你商議,你要是覺得不合適,讓他們跟著老六上徐州府去也成?!?/br>
    兩個人空有夫妻的名頭,并沒有實質進展,但是談起家常來竟很像那么回事。

    她瞥他一眼,“這話說的,倒像我容不得孩子似的。額涅想讓瀾舟養在我這里,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在長公主府待了十來天,乖巧聽話,我很喜歡他。要說認我當媽,不過是族譜上改一筆,他照舊管我叫額涅,有什么大差別。你說的,哥兒要歷練,跟著塔喇氏不成就,那就別去松江府。至于徐州府,他們年紀還小,等再過兩年不遲。吃住呢,他和亭哥兒兩個,王府也好,長公主府也好,愿意在哪里就在哪里,我這兒留著他們的屋子,來去自由?!?/br>
    他盤弄著珠串,見她臉上沒有慍色才點頭:“都依你,只要你不鬧脾氣就好。說實話,不讓瀾舟歸到你名下,我還是存了私心,到時候你自然有你自己的孩子,他在這里,少不得叫人拿來比較,你就算做得再好,最后依舊落個一碗水端不平的嫌疑,我不愿意你受委屈?!?/br>
    婉婉近來愈發容易臉紅了,他替她想得長遠,她也很感動,可是張嘴閉嘴說孩子,實在叫她難為情。

    他看她不好意思了,要笑,忙咳嗽一聲掩飾過去,正色道:“我是想,等把人都送走了,還是接你回去。你在哪里,我定然就在哪里的,王府地方太大,留下額涅一個人,怕她冷清?!?/br>
    這些都好說,真要把府邸騰出來了,她也不是非得住在長公主府里。

    當夜把話同身邊的人交代了,讓她們早做準備,等她回來,大抵就要搬到王府去了。小酉很高興,“想起上年咱們在西華門看妖怪就可樂,現如今好了,主子打算和妖怪關起門來過日子了?!?/br>
    說完遭銅環狠狠一瞪,“什么妖怪不妖怪,還拿出來嚼蛆,腚上皮癢癢了?”轉而為長公主獨自出遠門憂心不已,“那種地方,餓瘋了的災民什么事兒干不出來?您身邊沒人護著不成,或是我,或是余承奉,您一定得帶一個。雖說眼下規矩早沒有宮里時候那么嚴苛了,但也不能這么隨意,洗衣打水那些粗活兒,還叫您自己動手不成?您是來南苑當王妃的,不是來干雜役的,女孩兒在外多有不便,依我說不去最好,要去也得帶上人,不能孤伶伶就您一個?!?/br>
    婉婉長到這么大,一直是眾星拱月,跟前沒了伺候的,只要自己愿意,也不挑揀,遂一笑道:“他有長隨,粗活兒用不著我干?!?/br>
    銅環聽了顏色不好,“可長隨不能替您洗貼身的衣裳,還是王爺動手,親自伺候您?要是這樣,奴婢倒也放心了,您跟著去吧,全須全尾兒的回來就成?!?/br>
    婉婉答不上來,暗忖著自己小的時候最愛洗手絹,洗衣裳應該也難不倒她吧!

    朝外一看,天色已晚,他雖然留宿在長公主府,卻很知情識趣,時候差不多了就進隔壁的院子,沒有她的首肯,連晚膳都是一個人用的。

    婉婉在廊子上徘徊了一陣兒,看東邊月亮半掛在柳梢上,那么大,明晃晃的,今天是十五。

    “這么著,我再去和他商量商量吧。他說輕車簡從,我怕打亂了他的計劃?!?/br>
    銅環和小酉點了盞琉璃燈來,過跨院后就再不跟著了,把燈往她手里一塞,“前面就是王爺下處,您自己去吧,留神腳下,別摔了?!?/br>
    婉婉挑著燈直發愣,“怎么……”

    銅環抿唇微笑,“那是您的駙馬,您去瞧他,少不得說體己話,我們在跟前,豈不是沒眼色嗎?!?/br>
    好像大夜里來見他,是有點不合時宜……她本想作罷,小酉在她背后輕輕推了一把,“您去吧,問問王爺,要是能多帶一個,我也跟著去。您瞧您頭一回上那種窮山惡水的地方,我不放心。我雖沒有拳腳功夫,可我能替主子擋刀,緊要關頭派得上用場?!?/br>
    婉婉這才轉身往院子里去,江南的庭院彎彎繞特別多,不像北京四合院式的建筑,進了門一目了然。她從玉簪葳蕤的小徑上過去,剛走一半,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是江南況味的《鷓鴣飛》。她不由站住了,細細聆聽,每個人的手法不同,顫音、疊音用來也各有各的習慣。這支笛子,分明就是那次和她琴聲相和的那一支。她沒來由地嘆了口氣,知音難覓,原來那個知音果然是他。

    踏著燈火往前,繞過一叢翠竹,見燈下人背靠廊柱,逍遙容與。笛尾朱紅的回龍須在晚風里飛揚,一絲一縷,恍如撥在人心上。大約發現她來了,笛聲戛然而止,轉過頭來看她。天青色的衣袍襯出略帶涼薄的眉眼,一陣風竄入衣襟,廣袖飄拂,再細看時,那雙眼里又換上了暖色,卻是怎么望也望不穿。

    ☆、第43章 明月多情

    他接過她的琉璃燈,請她上里頭坐。門上有個專插挑桿兒的地方,他抬臂鑲上去,輕柔的袖褖拂過她的手背,恍惚讓她想起西華門上那一地落英。

    他笑得很優雅,“怎么了?愣著做什么?”

    她哦了聲,“不坐了,說幾句話就走?!?/br>
    他微微歪著腦袋,一臉果不其然的神情,“殿下是怕我么?孤男寡女的,不好相處?”

    就算已經成婚了,沒到那一步,她終究還是個小姑娘??墒沁@小姑娘嘴硬,不愛服輸,“你有什么可怕的?底下人怵你,我可不怵你……”

    “那就進來坐。有話說也好,沒話說也好,陪我喝杯茶吧。今兒月色這么好,睡意全無?!?/br>
    他轉身就往里面去了,一副不容置疑的決然態度。婉婉沒法兒,看他立在桌前倒弄茶具,屋子的門窗洞開,其實也沒她想象的那么尷尬。她略躊躇了下,還是邁了進去。

    這個人真奇怪,白天和晚上截然不同,白天是一方霸主,晚上自有他的小趣味。他繞桌煎茶,成套的白瓷茶具在他指尖交替,婉婉旁觀半晌,腦子里忽然蹦出一句“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來。他就像個得道的高人,這時候沒有任何野心和棱角,怡然自得著,享受他的春花秋月。

    他見她不來,轉頭沖她招了招手,“我有上好的大紅袍,加上半盞杏仁乳,喝了不怕夜里睡不著?!?/br>
    她蹭步過去,站在邊上旁觀,“大夜里的,怎么有興致弄這個?”

    他說得很無奈,“長夜漫漫,閑著無聊?!币庥兴傅厍屏怂谎?,“世上大概只有我是這樣的,寄居在福晉府上,福晉不見我,那兩堵墻像天塹似的,我邁不過去。眼下福晉來了,我受寵若驚,請福晉喝我的茶,感謝福晉夜探之恩?!?/br>
    油嘴滑舌,偏偏又不可詬病,婉婉捏起茶盞抿了一口,頭一次覺得來南苑也挺好的,偶爾有驚喜,比如他的笛子,還有他煎茶的手藝。

    “那天我彈琴,是王爺同我相和吧?”她輕輕舔了舔唇,“你的笛子吹得真好,我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的雅好?!?/br>
    “南苑王,聽上去像個赳赳武夫,只愛打太極,射草垛子是嗎?”他的視線從那靈巧的舌尖上迅速移開,按捺了一下復調侃自己,“技藝不精,粗通音律,在你跟前獻丑,真不好意思的。其實我除了笛子,真不會別的了,要說和雅沾邊兒,大概只有跳布庫?!彼幻嬲f一面笑起來,“不過你們鮮卑人未必覺得那個雅,什么穿針擺水、探海取珠,伸胳膊抻腿的,像個不開化的野人?!?/br>
    他和她說話的時候永遠是那種綿軟的音調,以至于那天猛聽見他罵榮寶“想你媽的哈赤”,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男人有鋼火,全用在該用的地方,不覺得過于莽撞,也不覺得過于柔軟。果真人和人相熟,還是要多處才行,一眼不能透骨,除了皮囊,總有別的地方可待發掘。

    她也不坐,端著小小的桃花盞踱步,“雜而稀松,不如簡而精通。我聽你的笛子,聽出了李謨的風骨?!彼鋈换仡^一笑,“黃草煙深,欲說還休,就是那種味道?!?/br>
    她在燈火下的一回眸,竟讓他看癡了。容顏若飛電,大概說的就是她的樣貌。這樣的人,應當生在帝王家,小門小戶承不起這份恩澤,就算世家簪纓,也照樣難以供奉她。

    她見他發愣,復又一笑,“怎么?夸得太入味兒,叫你慌神了?”

    他解嘲地點頭,“確實,殿下夸人夸得深沉,我何德何能,敢和李謨相提并論?!?/br>
    “我是聽者,我說能就能?!彼纹さ貨_他舉了舉杯,“還有這茶,煎得也好喝。改日要是有機會,還要向王爺討教布庫。以前只聽說過‘打’,沒聽說過‘跳’,跳是什么樣的?像跳舞似的嗎?”

    “打和跳不一樣,打是徒手相搏,跳有走步和套路。布庫不光男人跳,女人也能跳?!彼畔虏璞K,比劃了一下,“男如雄鷹女似燕,營房有宴會時,這是酬宴的重頭?!?/br>
    他示范給她看,粗略的幾下招數,就令婉婉很感興趣。祁人的布庫她知道,得著短袖跤衣,露著兩條胳膊,雙腿八字大開,作撲獵狀,并沒有任何美感??墒撬牟煌?,他穿著寬綽的袍子,風動衣動人也在動。那一襲天青,在他身上突兀,反顯得更加別致。他動作張揚,卻毫不粗獷,一收一放很從容,但又充滿力量,讓她想起宋朝以后的角抵,沒有競技色彩,更多是表演性質的。

    她看得入迷,見他轉腕,她也跟著一起轉。他發現了,趨身上來牽引她,教她怎么揚手,怎么舉步。燈火在跳動,世界也在閃爍,他的佳楠香氣縈繞,大袖一震便愈發濃郁。婉婉對他又有了新的評價,“妖精似的男人”,真是不能更貼切了。

    人在昏沉里旋轉,輕飄飄的,不必她使什么勁兒,都有他看顧著。這個布庫,到最后演變成了胡騰舞,他帶著她搖曳款擺,周圍的一切都在動,他卻堅若磐石。散落的幾縷長發隔斷視線,她看見他明亮的眼睛,那么奇異的金環,簡直能吸人魂魄。

    忽然腳下一跘,蠟燭也熄滅了,正驚慌失措擔心跌倒,他拉了她一把,她向前一趔趄,直撅撅撲進了他懷里。

    月色真好,從窗外照進來,落在那套茶具上。白潔的瓷器染上了一層幽幽的藍,整個屋子都是迷迷滂滂的。她驚魂未定,抓著他胸前的衣裳不放,他半仰在桌上,和她緊緊貼合,姿勢曖昧,但又理所當然。

    婉婉嚇出一身冷汗來,噯了一聲,試圖緩解氣氛,自己倒先飛紅了臉。

    他的呼吸就在她唇畔,相距那么近,近得讓人心悸。她忘了自己是來干什么的,糊里糊涂成了這樣,羞慚之余想起身,他又重新把她按回了懷里。

    “婉婉,”他耳語,帶著一種蠱惑的味道,“咱們是夫妻,別忘……”

    她心里弼弼急跳,“王爺……”

    他的手指在她唇上摩挲,“叫我良時,早該這樣的?!?/br>
    屋里的燭火已經滅了,只余檐下一盞料絲燈,照亮了檻外至階下的一大片。他背著光,她看不清他的眉眼,只有朦朧的輪廓,仿佛已經相熟多年。

    “像不像在夢里?”他輕聲說,“我連做夢都夢不見這種場面……”

    婉婉腦中昏沉,不知應當說什么,他撐起身子,吻在了她唇上。

    很久以前就想這么做,傾國傾城的妻子在身邊,卻從來不敢造次。上回是托了那爐香的福,她糊涂了,讓他予取予求。今天她是清醒的,沒有醉酒也沒有迷著,他就想真真實實,彼此都認可的,和她把這段感情確立下來。

    他的嘴唇干凈清爽,一點不讓人厭惡。婉婉緊張得渾身打顫,卻沒有想把他推開。他不冒進,吻她的時候不具攻擊性,怕她反感,一觸即離,然后再來、再離、再來……她起先是傻愣愣地瞪著眼,慢慢把眼睛閉上了,他胸口的鼓擂得通通作響,他想就快苦盡甘來了,她還是有些喜歡他的。

    他說做夢,真像跌進了夢里,親吻的時候會感到恐懼,可是他靠上來,又覺得滿心歡喜。婉婉悲哀地意識到,廠臣也許不是她最向往的了,她愛上自己的丈夫,今晚的南苑王委實比廠臣更迷人。

    彼此都有些慌,氣息紊亂,他捧著她的臉,吻她的額頭鼻尖,吻她的眉梢眼角,“婉婉,我的心肝……”

    唔,很少聽見這個詞,只有深愛,才會這么稱呼吧!婉婉羞怯,但又慶幸,就算婚姻始于陰謀,他對她還是有幾分真心的。

    耳鬢廝磨,開了頭就剎不住尾,他想要的有很多,可是她未必馬上就能全情投入。不能太心急,怕嚇壞了她,他只能勉力自持,到了崩潰的邊緣自發停下,老六和他說過,勾引女人就像釣魚下餌,不能一下喂飽,得留余地讓她回味,她下次才會再上鉤。這次愣頭青似的,過后她一琢磨,自己吃虧了,恨你都來不及,以后還能搭理你嗎?

    玩轉這招,確實得有莫大的定力,還好她不粘纏,如果她回吻一下,他的自制力八成就全線崩塌了。松開她,兩個人站在昏暗的光線里,都有些怔怔的。他順著她的肩頭找到她的手,和她十指緊扣,想說什么,說不出口,不約而同一笑,今生再無所求。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br>
    她嗯了聲,任由他牽到門口,他從墻上摘了琉璃燈下來,見她楚楚站在廊下,顏色比先前還要嬌艷得多。

    剛才一片混亂,過后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他調開視線穩了穩心神,“找我來是有事兒么?”

    婉婉這才想起來,頓覺窘迫不已,“那個……她們不放心我一個人上懷寧,我是來問問你,輕車簡從怎么個簡法兒,就兩三人嗎?”

    還當什么大事,原來是這個。他笑道:“也不是那么精簡,總有十來個人一道走。你挑個人帶上,萬一我顧不及,你也不至于寂寞。旁的不必擔心,諸事有我呢?!弊约合认铝伺_階,一手挑燈,一手探過來接應她。

    婉婉越想剛才的事越害臊,只說:“我自己回去吧,你不必相送?!?/br>
    他促狹地應了句不成,“我送你到殿前,今兒不進你寢宮,你只管放心?!?/br>
    她站在臺階上,滿臉通紅,他抬頭仰望著,想起當年他被錦衣衛押彎了腰,她坐在抬輦上,同他視線交錯的一霎那。

    怎么愛都覺得不夠,仿佛自己還沒用盡全力,對不起她。她鼓著腮幫子,俏麗的,嬰兒一樣細嫩的面頰,有點怨懟的樣子。他等她不來,攔腰把她抱了下來,一抱就不肯松手,這樣一直癡纏下去多好!

    婉婉怕銅環和小酉還在等著,萬一看見了多丟人,支支吾吾說:“光天化日之下……”

    “這會兒沒有太陽,只有月亮?!彼南掳偷衷谒^頂上,喃喃道,“咱們本來就是夫妻,叫人瞧見也沒什么。我一點都不后悔,別人相愛之后患得患失,唯恐姻緣不夠,不能在一起。咱們呢,先成了親,再慢慢的處,愛上了,什么都不必顧忌,你是我的,我是你的?!?/br>
    婉婉靜靜聽他說,鼻子一陣酸楚,“那要是愛不上呢?一輩子的怨偶,風險豈不太大了?”

    他彎下腰看她的眼睛,語氣十分驕傲,“我這樣好,你一定會愛上我的。至于我自己,很久以前就對你傾心,只是你視而不見,叫我傷心到今天罷了?!?/br>
    婉婉笑他自負,又對那后半句話甚感愧疚,低著頭揉搓裙帶,細聲道:“我不像你,開竅得那么早……”

    他臉上一黯,“你是說那幾個侍妾嗎?我也是沒法兒……沒有孩子我當不成藩王,要是連這個銜兒都拿不出,想尚主,更是癡人說夢。太妃往我屋里塞了三個人,塔喇氏和周氏各養了一個兒子,我自覺后顧無憂了,陳氏……到現在都沒碰過?!彼皇只袒踢鹆巳?,“我的身子不干凈,但心是干凈的,頭一次這么正正經經對待感情,只和你一個人?!?/br>
    他一定很少表忠心,所以說起話來有股橫沖直撞的勁頭。婉婉靜心思量,他說的應該是真話。她記得老姑太太榮慧公主,當初不情不愿嫁了個駙馬,駙馬是封疆大吏,婚后把她帶到岷州去了。夫妻間不和睦,是眾所周知的事,起先不過相看兩相厭,到后來發展成口角,最后竟掄起棍棒來??蓱z那金枝玉葉,被打得不成人形,爹爹發現后要整治,已經來不及了,老姑太太死了,駙馬處了極刑又怎么樣,橫豎人已經活不過來了。所以女人出嫁后,好與不好如人飲水,那個封號幫不了你,你是女人,你永遠弱勢。榮慧公主的事是鬧大了,才街知巷聞,祖輩上又有多少貌合神離的公主夫妻將就著過了一輩子。駙馬明面上不許納妾,私底下置宅子養外室,不受彈劾基本沒人管。他如今能在她身上花這些心思,不是迫于什么,是真情實意。她也不能總端著,叫他一腔熱忱扔在冷水溝里,到哪山唱哪歌,自己也該醒醒神兒了。

    她說:“你別多心,我不是說那三個庶福晉,你的心意我明白,否則也不會把她們送走。只是陳氏怪可憐的,你霸攬著,她又沒有孩子,將來她們都有兒孫繞膝,她可怎么辦呢?!?/br>
    他領她在小徑上慢慢走著,想了想道:“塔喇氏和周氏上松江府,她就不必去了,對外喧聲病逝,讓她重新嫁人,過自己的日子去吧?!?/br>
    她聽了覺得這人還是很開明的,不像旁的男人好面子,一朝是他的,終身是他的,哪怕擱得臭了爛了也不愿意撒手。

    她微微笑了笑,“不會后悔吧?”

    他眨著眼睛看她,“我有你,后悔什么?”

    她臉上又是一紅,只說:“聽她自己的意思吧,要是愿意,就放她超生去。我瞧她在府里也孤寂得很,幾次見面,她連話都不怎么說?!?/br>
    他遲遲的,因為從來不關注,也不知道情況如何?,F在跟前的人就夠他cao心的,哪里有閑心管那個。明天就要啟程了,回頭讓人傳話回去,請老太太看著辦,趁著年輕,別耽誤了人家。

    今晚上大月亮鮮潔可愛,真正清輝滿乾坤,不挑燈籠也能看清路。兩個人并肩走著,心里一片寧靜。一直踽踽獨行,忽然有了伴兒,相依為命的感覺,不懂情的人體會不到。他總是不??此?,生怕眼前的一切不真實,“婉婉,明天還是這樣,不會變卦吧?”

    她咬著唇不說話,他一再問,她嗔怪起來,“好啰嗦樣式!我又不糊涂,今兒一個樣,明兒又一個樣!”

    他放心了,喜滋滋地,把她的手扣在掌心里。

    可惜路太近,很快就到了,銅環和小酉等在檐下,見人影到了垂花門上,忙匆匆迎了出來。

    他不好說什么,放開了她的手,“讓余棲遐跟著吧,他可以騎馬,我陪你坐車?!?/br>
    她抬起眼來,臉上仍有靦腆之色,“回頭洗衣裳什么的,不方便?!?/br>
    “有我?!彼焉ぷ訅旱土?,“我替你洗衣裳,不叫別人動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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