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節
本是充滿了希望,但最終希望卻像肥皂泡一樣破滅。慕劍云很理解黃杰遠當年該是怎樣一種落寞的性情,不過她還是忍不住提醒對方:“他好像就是在刻意躲著你呢?!?/br> 黃杰遠癟癟嘴,算是黯然默認了。 “因為他對這起案件也無計可施嗎?”慕劍云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一般。 “我不知道,我從此再也沒有見到過他?!秉S杰遠的態度有些逃避,不過在遲疑片刻后,他還是無奈地補充道:“這種可能性……應該是最大的?!?/br> 確實,除了如此解釋,還能有什么別的理由呢?如果丁科只是厭倦了繁瑣的探案工作,他完全可以在黃杰遠第一次登門時就回絕對方。在做出承諾之后又選擇消失,只能是那承諾無法兌現的緣故吧? 羅飛也顯出些失落的情緒。不僅為一一二案件的阻滯,更因為丁科這般的退出方式。作為一個聲名顯赫的警界傳奇,即使無法完成承諾,也該給期待者留一個交待啊。就這樣失約離去,多少有點不負責任的感覺。 不過從丁科處理“四七劫案”時的先例來看,這種處事方式好像也正符合他的性格。當面對無法處置的難題之時,他并不會勉強自己,逃避總會成為他偏愛的選擇。 或許這也是被名聲所累的緣故吧。那么一起大案子,自然是警界所有人目光的焦點所在。一旦走上前去,再想往后退是肯定不可能了。在這種情況下,一次失敗便會被所有的人銘記,足以褪卻此前數十年積累的勝利光環。 所謂“高處不勝寒”正是這個意思。當你已經在眾人心目中成為勝利的化身,那么勝利對你就不再具備更多的意義;人們對你唯一的關注點僅在于:你什么時候會失敗。 所以你便會格外地害怕失敗。當再有挑戰到來的時候,你已經沒有勇氣去坦然面對。在這個時候,逃避就成了你無奈的選擇。 丁科或許只是在重復一個英雄到達頂峰后的必經之路而已。而他這一退,就更沒有再復出的理由了。難怪在長達十年的時間里,人們都無法找到他的行蹤。也許只要“一一二碎尸案”還沒破,丁科這個名字就只能作為一個傳說封存在人們的記憶中吧。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文紅兵的死亡之謎又何時才能真相大白?以此事為線索追尋eumenides的蹤跡是否是走入了一條死胡同? 羅飛越想越是煩悶,他用手揉了揉太陽xue,想籍此舒緩頭腦中的壓力。 慕劍云的注意力卻還集中在此前的議題上。她正在無奈地感嘆道:“連丁科都這樣了……那這起案件此后還有什么進展嗎?” 黃杰遠自嘲地搖頭苦笑著:“事實上,在失去丁科的幫助之后,我已經基本上絕望了。不過身為刑警隊長,我必須堅持下去,死馬當作活馬醫吧。在接下來幾個月的時間里,我帶著我的隊員像過篩子一樣把省城幾乎篩了一遍,可就像我自己早都預料到的,我們連那家伙的一根寒毛也沒有抓住。就這樣一直到了一九九二年年底,組織上為了平息民眾的不滿,把我這個刑警隊長給免了?!?/br> 慕劍云用同情的目光看著黃杰遠。這樣的處理,真是有點找人背黑鍋的意思。不過話又說回來,此事這么大的社會影響,總得抓出個說法來吧?兇手找不到,刑警隊長難辭其疚。畢竟你在這個位置上,就要承擔起相應的責任來。 黃杰遠看懂了慕劍云的情緒。他微微地笑了笑,神色頗為復雜:“當時免我的職,對我倒也是一種解脫——我已經被那起案子壓得實在是受不住了。嘿,可這樣的事情對一個警察來說無疑是最大的恥辱。我自己覺得沒臉在刑警隊里呆下去了,所以我不久之后就辭了職,成了你們現在看到的社會人?!?/br> 慕劍云微笑著回應黃杰遠,似乎她同樣明了對方的所想。 “看起來你也是在逃避,但你卻和丁科不一樣。因為你雖然不再是一名刑警,但你卻從來沒有忘記‘一一二碎尸案’。甚至警方已經把此案封存在檔案館里了,而你卻還在苦苦尋找那名兇手的蹤跡。你從來沒有放棄過——”她直視著對方的眼睛,“——我說得對嗎?” 像是某種魂魄被突然喚醒,黃杰遠的目光閃亮了起來,現出堅定而又銳利的光彩。這樣的光彩你是永遠無法在一個市井商人臉上找到的。然后他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誰加給我的恥辱,我一定要讓他親自為我抹去。不要說十年,即便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也決不會放過他!” 羅飛抬起頭看著面前這個年近半百的男子——他的身體已經發福,他的鬢角也略現出了白發,可是他心中戰斗的火焰卻仍在熊熊地燃燒著。羅飛感到自己的血液也開始升溫了。是的,被擊倒并不可怕,只要你還有勇氣戰斗,勝利的希望就仍然飄蕩在你的前方! 不管是“一一二碎尸案”恐怖惡魔,還是冷血殺手eumenides,你們都必須面對這樣的永不放棄的對手! “看起來演出已經開始了呢?!蹦絼υ坪鋈晦D過了話題,不過她的后半句話又轉了回去,“這演出也是你尋找兇手的方式嗎?” 黃杰遠會心一笑。若非如此,他又怎會深更半夜把這兩個警界專家約到自己的酒吧里。 羅飛此刻也轉頭向著監控屏幕看去,卻見酒吧大堂內已是人頭攢動。一個打扮怪異的歌手正在舞臺中心高歌,四周的酒客們則在閃爍不定的燈光中亂跳狂舞。 “這還不是正式的演出?!闭f話間,黃杰遠看看表,時間已近凌晨兩點。他略斟酌了片刻,又道:“這樣吧,你們都是第一次來,我帶你們到現場去,這樣能看得更清楚一些?!?/br> 他一邊說一邊從沙發上站起來。羅飛和慕劍云也毫不遲疑地跟著起身,雖然還不清楚那演出到底是什么樣的,但近距離的觀看無疑比在監控室里更能洞悉其中的玄機。 于是這一行三人便先后向著包廂外走去。當那有著良好隔音效果的包廂門一打開之后,立刻便有一股震人的聲浪洶涌而來。 對羅飛來說,那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音樂。每一個音符都強悍到了極點,在空氣中以爆炸的形式向外傳遞著連綿不絕的沖擊波,當那波峰撞擊到你的耳膜之后,就像是重錘的夯擊一樣,震得你的心臟也要跟著狂跳起來。而歌手嘶啞的嗓音夾雜在其中,歇斯底里,不像是在唱歌,倒像是野獸臨死前的哭嚎。 羅飛一時間有些難以承受,他皺了皺眉頭,想要說些什么卻又放棄。因為在這樣的聲浪下,他即使把嗓子扯破,也很難讓自己的同伴聽清他的話語。 等下到一樓之后,那聲浪更是猛烈,羅飛感覺自己的身體都要被拋到空中一般。他回頭看看身后的慕劍云,卻見對方正用纖纖小手按在心口部位,顯然也很不適應這樣的環境。 不過在演臺周圍的那些酒客卻完全是另一副狀態。他們手里端著各種美酒,在聲浪中激烈搖擺,沉醉于其中。同時他們的目光中散發出一種強烈的欲望,似乎在期待著什么。 黃杰遠帶著羅慕二人向酒吧中心處走去。演臺周圍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不過那領班小伙子適時出現在三人面前。黃杰遠無需說話,只沖他略點點頭,小伙子便即會意離去。不多時,他帶回三五個身強力壯的保安。那些保安也沒有二話,過去便直接擠在人群中,用身體生生地扛出了一條通道。 黃杰遠走在當先,和羅飛、慕劍云一同沿著那人rou通道來到了圈子的核心處。在那里有一圈一人多高的玻璃幕墻把酒客們擋在了離演臺三米開外的地方。不過幕墻的正面有一扇門,領頭的保安打開門,把羅飛三人放到了玻璃墻之內。這里不用受擁擠之苦,且視線通透,毫無阻攔。外圍不少酒客都投來羨慕的眼光,不知這三名“貴客”到底是什么來頭。 羅飛三人剛剛站定,臺上那位搖滾歌手的演唱便結束了。震耳欲聾的音樂和喧鬧聲也隨之終止。趁著這難得的寧靜片刻,黃杰遠沉著嗓子的說了聲:“快開始了?!彼脑捯舾β?,卻聽“當——當——”兩聲,酒吧內的掛鐘指向了凌晨兩點。外圍的酒客們神情sao動,某種亢奮的情緒正在他們體內快速醞釀著。 音樂在此刻又重新奏響起來,似乎要給酒客們熾熱的情緒再添上一把旺火。而這次的音樂比先前更加怪異和強勁,那幾乎是一種非人間所有的音樂,它并不具有美妙的旋律,很多時候只是像金屬間敲擊和摩擦而產生的巨大雜音。不過這些雜音無疑又經過精心的編排,從而構成了一支仿佛是來自地獄深處的交響曲。那些沉重的音符像是濃黑的烏云一般彌漫開來,遮蔽住聽者心頭的陽光,唯留下一片充滿了絕望與恐懼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覺。 羅飛對音律不甚了解,可他渾身的血液也被這樣的音符侵蝕。每當音樂的節奏到達高潮之際,他太陽xue和手腕處的動脈便亦隨著劇烈跳動,仿佛隨時會承受不了壓力而爆裂一般。他有些駭異于這音樂的強大威力,便閉上了眼睛,同時努力凝起心神想控制住身體的節奏。漸漸的,那些音符似乎消失了,而在他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些奇怪的畫面。 他看到一片鮮血淋漓的慘烈場景,被切碎的尸體在空中飛舞,還有那些被煮熟的人頭和內臟。在死者皮rou揎離的臉上,居然隱隱透出一絲詭異的笑容,而她的眼角又分明有渾濁的淚水汩汩而出。當羅飛想湊近些看個分明的時候,死者的眼瞼忽然睜開,露出了一雙布滿黑血的眼睛。 羅飛感到心胸處一陣狂跳,幾乎要大喊出聲。便在此時,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從那片血rou橫飛的虛幻世界中拖了出來。 羅飛睜開眼睛,狂燥的音樂聲再次吞噬著他的耳膜,令他煩悶難當。抓住他手腕的人卻是慕劍云,后者正關切地看著他,雙目明燦如星。羅飛的意識被這目光帶回到現實世界中,恐懼的感覺消散了許多,而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額頭在須臾之間竟已是大汗淋漓。 慕劍云用手指著自己的眼睛,然后又搖了搖頭。羅飛頓時明白過來:剛才正是因為自己閉上眼睛,所以思維才完全被那音樂帶走,以致于產生了恐怖的幻覺。于是他便吸取教訓,不再去刻意和那音樂對抗,而是瞪大眼睛去關注周圍真實世界的狀況。 只見那些酒客們的情緒已近癲狂,他們和著那音樂的節奏高喊著:“出來!出來!”就像饑餓的狼群在嚎叫一般。 羅飛和慕劍云對視了一眼,知道他們呼喚的正是黃杰遠安排的“表演”。于是兩人隨即又都把目光轉向了不遠處的演臺,因為那里正是眾酒客的視線匯集之處。 終于,在眾人的千呼萬喚之中,表演的主角款款走上了演臺。這是一個妖冶高挑的女子,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裝扮,從緊身的皮衣皮褲,到腳上蹬著的長筒皮靴,甚至是臉上佩戴的蝙蝠面具,通通都是黑色。這些黑色襯托出她雪白的肌膚,即散發著媚惑的氣息,同時色彩亦和音樂一般陰沉壓抑。 女子在演臺上舞動旋轉,帶得臺下酒客們的情緒更加高亢。他們大口喝著烈酒,同時又在不斷地高喊:“出來!出來!” 于是有一個角色從后臺走出。這次卻是一個精壯的男子。他光著上身,頭上套著黑色的面罩,只有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瞪在外面,顯然是在扮演一個劊子手的角色。 女人看見這劊子手之后便開始在演臺上驚懼躲閃。而后者趕上幾步之后便將她擒在了手中。然后劊子手狂性大發,他撕扯著女人的皮衣皮褲,很快就將對方的外衣全部褪盡。那女人身上僅剩黑色的內衣和皮靴,她較弱無力地掙扎著,一雙眉目在蝙蝠面具之后閃爍著驚恐的光芒。 慕劍云被這yin褻的場面刺激得不太舒服,便微微地別過臉去。便在這時,她忽然感覺有人在觸碰自己的手臂,轉頭一看卻是羅飛。 羅飛沖著身后幕墻外圍努了努嘴,慕劍云連忙向著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卻見剛才那幾個強壯的保安又擠入了人群中,他們似乎認定了某個目標,幾個人相互包抄著往同一個地方靠攏,最后慢慢圍在了一名酒客的身邊。 那是一個矮個子的男子,看起來三十來歲的年紀,身材肥壯,滿臉的橫rou。他正迷醉與臺上“精彩”的表演,但無奈身材所限,視線被遮擋得厲害。在周圍眾人的喧喊聲中,他一直想擠到圈子前排,可前面的人又豈肯讓他過去?不過當那幾個保安到來之后,情況卻有了變化。因為他們正悄悄用自己強壯的身體為那男子擠出一條通道。那男子并沒有覺察出這是刻意所為,他只是下意識地跟著開路的保安,不知不覺地便來到了幕墻的外圍。而那幾個保安則一直散在他身邊,把他和其他的酒客隔絕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