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他說得起勁。 阿殷佯作沒聽到,微微斂眉喝著茶水,仿佛現在的洗塵宴與她半點關系都沒有。實際上,也確實沒什么關系。她的思緒游走,想著其他事兒。 謝少懷終于發現阿殷的心不在焉,開始提起殷祖父的事情。 他道:“殷老太爺一事已有眉目,你盡管放心,我一定會盡早把人抓獲,還殷祖父一個安寧?!?/br> 他不著痕跡地改了稱呼。 “有眉目了?”她問。 謝少懷道:“對?!?/br> “什么眉目?” “是……已經找到可疑的人了!”謝少懷輕咳一聲,他似是還想說什么,阿殷又問:“這幾日過得可好?”她這么一問,謝少懷猛然間有種回到了過去的時候,他喜不自勝,便把這幾日做了什么一一告訴了阿殷。 這么近距離地看她,她的肌膚白得像是上好的白瓷,細膩晶瑩,連一丁點的毛孔都沒有。她抬眼望來,細長的眼睫毛一顫一顫的。 他登時口干舌燥,正想挪一挪位置,更靠近她時,謝縣令忽然扯了他一下。 謝少懷回過神,才發現主位上的穆陽侯不知何時竟在盯著他。 一雙黑瞳幽深且可怕,不怒而威。 謝少懷心頭一顫。 謝縣令小聲地提醒,說:“侯爺在問你話?!?/br> 謝少懷有點兒懵,他剛剛心思都在阿殷身上,穆陽侯問了什么他根本沒聽到。謝縣令也沒想到自己兒子走神走得這么厲害,因此也沒提醒他。 他猛地站起,呆呆地看了謝縣令一眼。 謝縣令也是此時才反應過來,低聲提醒道:“侯爺問你可會舞劍?!?/br> 穆陽侯淡淡地道:“獨樂不如眾樂,你說了什么有趣的便與在場之人分享?!贝嗽捯怀?,一旁的李蓉心中頓時一喜,她一直找不到插話的理由,現下送上門來了。 她道:“謝小郎身邊的不是上官家的核雕技者么?” 聽得上官家的核雕技者此稱呼,穆陽侯的眉頭輕輕地蹙起。李蓉注意到了,不由一怔,可話已出口,斷沒有收回去的道理,遂微微一頓,又道:“談的大抵是與核雕相關吧?!?/br> 謝少懷接了這個臺階,腳一踩,不肯挪了。 “是是是,少懷對核雕頗感興趣,方才在請教殷姑娘?!彼戳税⒁笠谎?,指望她接一句話把這事兒揭過,豈料阿殷不為所動。 李蓉問:“請教了什么?我也頗感興趣。半年前我們李家得了不少上官家的核雕,樣樣神韻極佳,我亦是愛不釋手,如今扇墜子用的也是上官家的核雕……”說著,她飛快地看了穆陽侯一眼,發現穆陽侯沒望過來時,心中微微失望。 謝少懷哪懂那么多核雕,見阿殷不接話,只能自己硬抗,一番話說得結結巴巴的,慘不忍睹。 待謝少懷糗態盡出,阿殷才慢吞吞地接了李蓉的話。 在場論起核雕哪有人及得上阿殷?更何況有了謝少懷這樣的對比,阿殷一開口,嗓音輕柔,便如同初晨的鳥啼,溫柔婉轉,唬得李蓉一愣一愣的。 她聽了方知核雕也有這么大的學問,真是術業有專攻。 謝少懷一聽,不由有些憤怒。 她這是故意讓他出糗嗎? 一張臉微微陰沉。 這個時候,阿殷咳了好幾聲,才道:“今日能參加侯爺的洗塵宴是民女的榮幸,只是近來家事繁多,民女身子微恙,不忍擾了諸位雅興,還請侯爺允許民女先行告退?!?/br> 李蓉見阿殷真是有膽量得很。 臉上寫著不畏權貴四字。 若是擱在尋常人身上,能參加永平權貴的宴席,怕是恨不得能巴結多一點。就算不能巴結也要湊個眼熟。這殷氏倒好,竟絲毫不為所動,還敢提前離席。 登時,李蓉對阿殷心中有了較量之意。 她又看向穆陽侯。 他又蹙了眉,但也沒拒絕殷氏,半晌才略一點頭。阿殷起身施施然地了行了一禮,離開了宴席。 . 外頭已是月明星稀。 阿殷步伐匆匆,身后的隨從亦跟著。忽然阿殷停下來,抬頭望月,深深地吸了口氣,呼出時又才繼續抬步前進。她的心情遠不如她的表面那般平靜,這么久未見,原以為自己能心如止水,可是今日甚至連看沒看他一眼,就只聽到他的聲音,久違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過去那些日子里的親密,唇舌交融,還有那一次的……紓解,仿佛在內心里徹底解封,通通竄了出來,在她的四肢百骸里流走,叫囂。 胸又開始疼了。 她輕輕一嘆。 范好核問:“大姑娘怎么了?” 阿殷搖搖頭,說:“沒什么,趕緊回去?!鄙蜷L堂想要半路堵她,必定得此時離席。宴席上有李蓉和謝氏一家擋著,他大概出來也沒那么快。 她疾步走回。 院落將近,阿殷的步伐驀然一停。 門口那兒,不知何時竟多了一道人影,正是片刻前還在宴席上的沈長堂。她心中一驚,愣愣地看著他,可轉眼一想,又覺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太過可笑。 沈長堂是什么人,真想要離席,一百個謝家一百個李蓉也擋不了。 她暗自輕嘆。 范好核看看沈長堂,又看看自家姑娘的背影,不敢亂動。這時候離開是最好的選擇,可沒大姑娘的吩咐,不能亂動。 終于,范好核見到自家大姑娘朝他們揮了揮手。 范好核松了口氣,趕緊帶著人撤了。 院門外很快便剩下沈長堂與阿殷兩人。 阿殷垂下眼,向他施了一禮:“阿殷拜見侯爺,侯爺萬福?!?/br> 地板上有兩條裂縫,其中有一條正鉆出了一只小蟲,頂著兩個小觸角,在緩緩地挪動。他說:“你何必與我這么生疏?!?/br> 阿殷道:“不敢?!?/br> “還在與我生氣?” “沒有?!?/br> 他道:“那便是有了?!彼粗?,卻忽然道:“你在利用謝家替你尋人?!彼ь^,卻見到他眼里有笑意,他說:“總算愿意用正眼看我了?!?/br> 她剛想再次垂眼,身前忽而一重。 她落入他的懷里。 他輕輕地擁住她。 “讓我抱一抱,就抱一抱,九個月未見,你不想我,可我想你?!彼曇衾镉衅>?,道:“為了鏟除王家,這九個月我過得很累?!?/br> 她掙扎了下,可聽到他聲音里的倦意,竟心生不舍,一時間心軟了,不再掙扎,任由他抱著。 他又說:“這里都是我的人,不會有人過來,一刻鐘后就松手?!?/br> 他又道:“你先推開我,不然我會不愿松手?!?/br> 他的示弱,阿殷竟毫無抵抗之力。 約摸是他強勢慣了,如今一示弱,她絲毫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能任由他擁抱著。半晌才問:“你為何來恭城?” “想見你?!?/br> 她輕輕地嗅了嗅,他身上的氣息依舊熟悉。 腰肢驀然一緊,她整張臉都陷進他的胸膛。 地上的小蟲兒一鉆,又消失在裂縫里。阿殷聽到他的胸膛在劇烈地跳動,砰咚砰咚的,幾乎要震破她的耳膜,連帶著她的心跳也變得快了起來。 耳尖慢慢地爬上紅暈,慢慢地發燙。 第94章 砰咚砰咚…… 心臟好似要快要從胸腔里跳出! 一時間,竟分不清是誰的心跳聲。阿殷總覺得自己會迷失在里頭,咬緊了牙根,說:“李姑娘挺好的?!?/br> 她是真心覺得李蓉不錯,容貌生得好,雖然有點兒大家閨秀的脾氣,但看起來很喜歡沈長堂。家世又與他登對,更沒有來自皇帝的為難,且沈長堂無論做什么,想必李蓉也會毫無條件地支持。他們之間不會有矛盾,更不會有一場長達九個月的冷戰,像李蓉那般賢淑的姑娘,定是嫁夫從夫,以夫為天,怎么看都像是沈長堂的良配。 沈長堂箍緊了她的腰肢。 他聲音微沉,說:“不許提其他人?!?/br> 以前他若這么說,她定不再開口??涩F在她有底氣了,沈長堂要拿捏她還得掂量掂量,她不再害怕他。任憑他如何板臉,語氣如何陰沉,她都不怕了。 她無視他的話。 “以前你用移花接木,我沒敢說你,可我當時便覺得不對。我覺得李蓉挺無辜的,她一心喜歡你,一心盼著當你的正妻,可到頭來若知道是當了別人的幌子,她該有多傷心?!?/br> “她傷心又與我何干?” 阿殷說:“你真理直氣壯?!?/br> 他道:“不相干的人傷心又如何,我不在乎。我利用李家,李家亦得益,我不打幌子,李家一樣愿意。青州李氏一直被王家打壓,莫說一個女兒,賠上十個李家同樣不虧?!?/br> 阿殷有點頭疼,她道:“你什么都講利益,講算計,你就沒想過被迫牽涉在里面的人何其無辜!” “我非圣人,無辜又與我何干?” 沈長堂左一句與他何干,右一句與他何干,聽得阿殷惱道:“到底什么與你有干?” “你?!?/br> 阿殷喉嚨里的那句“是不是只有皇帝”登時咽了進去,完全沒想到他突然間來了這么一個字。他的聲音依然硬邦邦的:“你的想法與我有干,你的喜好與我有干,你不喜歡,我便試著改一改?!?/br> 他的聲音漸漸軟下來。 “我只在乎你心里想什么,在乎你所在乎的人,這是我給你的承諾?!?/br> 阿殷推開他,沈長堂不肯放手,道:“不到一刻鐘?!?/br> 阿殷無奈地道:“你算算,你給我的承諾有幾次是作數的?”他把她抱得更緊。阿殷感覺到腰帶上有冰涼貼來,她訝異地道:“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