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阿殷問:“什么?” 范好核道:“是少東家的隨從江滿,現在在外頭,說是大姑娘這個時候若是得閑,還請回上官家一趟。少東家想見你?!?/br> 阿殷頷首道:“我明白了,你出去與江滿說,讓他再等等。我片刻后便出去?!?/br> 范好核應了聲。 阿殷這才轉身去與李郎中說阿璇的事情,她現在特別不放心阿璇,離開半會都有些擔心。隨后,她又囑咐了虎眼虎拳留在這里,最后才與范好核一道上了上官家的馬車。 五日一過,上官家已不像起火那一日那般六神無主。 上官仕信的主持大局讓上官家上下一眾找到了主心骨,很快便團結一心,各自分工,有條不紊地重建上官府邸。阿殷穿過花園,來到仁心院。 還未進去,她便聽到上官仕信的聲音。 “……修葺一事全交由明叔負責,死傷的人數,以及后續的安撫事宜麻煩林伯了。還有我們上官家各地生意的賬本,我已過目,其中有四五個疑問……” 意外來得突然,上官仕信的肩上沉甸甸地壓下重任。 五日的連續轉軸,令這位發自內心溫文儒雅的郎君發生了一絲改變。他語速加快,語氣仍然溫和,卻隱隱有幾分急迫,如同被推下懸崖學飛的小鷹,扇動著尚未成熟的羽翼,吃力地在蒼穹下盤旋,恨不得能一朝展翅高飛。 江滿說:“殷姑娘你稍等一下,我進去通報一聲?!?/br> 沒多久,屋里便走出了七八人,阿殷基本都見過,都是在上官家地位舉足輕重的人,其中還有她的師父元洪。她打了聲招呼,才提起裙裾進了屋。 “女娃子,好久沒見?!?/br> 聽到這聲音,阿殷登時抬頭,看見了正在檀木椅上喝茶的方伯。自從核雕鎮一別,她便再也沒見過方伯。她喊道:“方伯萬福?!?/br> “這些虛的不必了,老夫從不在意,這一回若非阿仁出了事,我也不會回來這里。等仕信這廝安排妥當后,老夫便回核雕鎮了?!?/br> 說著,方伯又對上官仕信道:“你趕緊上手,核雕鎮里一大堆事情等著我解決?!?/br> 上官仕信明白方伯的固執。 以方伯這么多年的地位,核雕鎮的區區小事又哪里需要他管? 他正想說什么,方伯又吹胡子瞪眼道:“仕信,老夫可提醒你了?!?/br> 上官仕信無奈道:“仕信明白,不提?!彼讲厍榱x,不然也不會在核雕鎮里等了這么多年的故人,從黑發等到白頭。 上官仕信看向阿殷,只道:“大火只燒了后宅的一半,藥房并未涉及,姜姑娘若需要什么藥,盡管讓遣人回來拿?!?/br> 阿殷說:“好,”一頓,又問:“子燁找我是為了何事?” 上官仕信看了方伯一眼,道:“自從幾年前一別,母親便經常在我耳邊嘮叨方伯。方伯難得回來……” 話音未落,方伯已然起身,擺手道:“行了,我去看看你的母親,再看看你父親。當年你父親還曾言我哪一日歸來給我看看他的核雕,我順道去問問他何時能兌現?!?/br> 方伯的身影消失在仁心院后,上官仕信還未開口,阿殷便已開口道:“子燁是想問穆陽侯的事情?” 她說得直白。 上官仕信輕嘆道:“若不是出了父親此事,子燁絕不會向你提起穆陽侯。只是這幾日,事情來得蹊蹺,子燁思來想去還是不得不問?!?/br> 他定定地看著她。 “這場大火,與穆陽侯有沒有關系?” 阿殷問:“子燁信我嗎?” 上官仕信沒有任何猶豫,道:“只要你開口,我便信?!?/br> 阿殷道:“我只能確定鄧忠來意不善?!?/br> 上官仕信如負釋重,他道:“我信你?!?/br> 阿殷問:“若有當如何?” 他深深看她一眼,輕聲道:“只怕你為難,”一頓,又快速道:“我想了幾日,也猜測此事與鄧忠有關。只是鄧忠到底為何過來綏州?與父親又有何干?” 他忽然道:“我心里煩,也只能與你說?!?/br> 阿殷溫聲道:“我是子燁的知音,愿意聽子燁說?!?/br> 上官仕信與阿殷說了一通,阿殷逐條給他分析,相談甚歡。末了,上官仕信敏感地問:“姜姑娘一事與穆陽侯可有關系?” 阿殷垂了眼,只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br> 他說:“只要你愿意,子燁一直在?!?/br> 阿殷離開上官家時,天色已晚。 她登上馬車后不久,才發現自己在仁心院里落下了東西。她吩咐范好核折返,匆匆地回了仁心院。守在院子門口的隨從見是阿殷,也不曾阻攔,將她放了進去。 阿殷正要敲門時,里面忽然傳來上官仕信的聲音。 “父親曾試探過我,問我知不知道核雕十八州,方伯知道嗎?” 聽到“核雕十八州”五字,阿殷腳步登時一停。 “核雕十八州,老夫聽過?!?/br> “還請方伯指教?!?/br> “只是聽過而已,還是聽當年的那一位說的。說是十八州,實際上是十八個核雕?!?/br> “是方伯你那一位故人?是什么核雕?” “我哪知這么多,他當年神神秘秘的,半個字都不肯吐露,這話還是他說夢話時喊出來的。第二天老夫套他話,他自此不再跟老夫喝酒!” …… 阿殷忽然想起穆陽侯也曾說過“核雕十八州”,當時他說若以后遇到與核雕十八州有關的,要盡量遠離。 阿殷想了想,沒有打擾方伯與上官仕信的談話。 她離開上官家,重回馬車,讓范好核直接回城南醫館。 走到半路時,馬車驀然停下。 阿殷問:“何事?” 范好核道:“剛剛有個孩童經過,現在離開了?!?/br> 馬車傳來阿殷的一聲“嗯”。 范好核的目光這才從不遠處的巷子里收回。而此時此刻的巷子里,衣衫襤褸的陸嵐被三四個乞丐團團圍住,場面太過骯臟,范好核不忍污了自家大姑娘的眼。 陸嵐面如死灰地被推在墻上,頭部時不時因為激烈碰撞而撞向墻壁,乞丐們紛紛露出不懷好意的笑聲。 天色漸黑,綏州城也逐漸安靜。 一切骯臟,一切不平,一切心機都掩藏在黑暗之中。 這個不太平的夏天,要過去了。 第85章 清明將至,路上行人愈多,雨紛紛,魂欲斷。 青州孫氏一族清早從東山頭祭祖歸來,路過桂蘭坊的食肆,大手筆地包下。孫氏一族人丁興旺,足足三層的食肆都坐滿了人。 小二倒著茶水,送著點心吃食,忙得腳不沾地。 一位年輕郎君招招手,待掌柜至,又道:“我們在這里吃午飯,我們老太爺吃食有忌口,甜的酸的都不吃,家禽也不能吃?!?/br> 掌柜稱道:“好的,我們記下了?!?/br> 年輕郎君又笑道:“我們老太爺喜歡聽說書的,讓你們的說書先生講幾出熱鬧的。有勞掌柜了?!?/br> 掌柜連忙道:“不敢不敢,我立馬吩咐下去,還請諸位稍等片刻?!闭f罷,掌柜轉身便去吩咐。 小二是個機靈鬼,瞧著掌柜這個態度,尋著空子悄悄地問:“掌柜,這孫家是什么來頭?以前怎么沒在綏州聽過?” 掌柜重重彈了下他的額頭,道:“別啰嗦,干活去?!?/br> 小二是新來不久的,自然不知。 掌柜是個人精,能在桂蘭坊的食肆里當掌柜,消息自然是一套一套的。說來也是神奇,青州孫氏在短短九個月內崛地而起,硬是在綏州擠出了一個地位。 方才瞧孫家的郎君彬彬有禮,也不因家族的崛起而目中無人,掌柜心中感慨,一方水土一方人,到底是個有底蘊的家族。 說書先生是個年過半百的老翁,蓄著發白胡須,藏著半世滄桑和閱歷。驚堂木一拍,說書先生一捋白須,侃侃而談:“卻說大興半年的風云吶,王家倒臺,永平一片血雨腥風……” 大半年的時光。 扎根在永平朝堂上的王氏一族連根拔起,樹倒猢猻散,朝廷換了大批臣子,新鮮的血液充斥著永平的朝堂。威風一時的外戚便如同清明時節的紙錢,落入火盆,燒?;覡a,風一吹,連渣滓都沒有了。 眾人只道新帝雷厲風行,頗有當年太祖皇帝遺風。 孫家的老太爺一聽,連連搖頭。 方才那位年輕的郎君含笑上前,與掌柜道:“我們家老太爺吃飯時聽不得血腥的,朝政太遠,無趣?!闭乒窳⒓疵髁?,與說書先生耳語數句。 說書先生又一拍驚堂木。 “卻說綏州上官家吶,九個月前一場大火席卷而來,燒了上官東家,毀了半座屋宅,壞了多少核雕!那少東家肩扛重任,再建上官家當年輝煌!提起上官家,卻不得不提上官家的那位核雕技者,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高調張揚,每日午時擂臺斗核,贏之她贈千金,輸則替她尋藥,至今已有兩百三十五天,從未有過敗績!半個綏州城的人都由她驅使!真真是奇女子也。那位核雕技者,姓殷,人稱千手技者……” 說書先生把那位核雕技者的事跡說得天花亂墜。 老太爺最愛市井間的熱鬧,聽得倒也入神。在說書先生歇口氣的時候,孫老太爺問:“九郎,當真每天都有人向那位核雕技者下戰帖?” 被喚作九郎的年輕郎君低聲回道:“絡繹不絕?!?/br> 孫老太爺眼神不好,沒見著孫九郎眉宇間的惆悵,又問:“十郎呢?”孫十郎乃孫老太爺的愛孫,平日時常在身邊侍候著,今日祭祖后人影不見了。 孫九郎低聲說:“十郎今早吃壞了肚子,祭祖時一直忍著,方才去找郎中了?!?/br> 說書先生此時又拾起驚堂木,滔滔不絕地繼續。 孫九郎不著痕跡地行到一側,喚了個仆役過來,吩咐道:“去把十郎喊回來,跟他說少斗一天核,少不了他一兩rou?!?/br> . 范好核皮笑rou不笑地道:“又是你啊?!?/br> 折扇一搖,一位翩翩郎君放蕩不羈地橫了他一眼,哼聲道:“你們姑娘打擂臺又不曾說過不能重復報名,又是本郎君又如何?”折扇一合,扇頭一點,“快,寫上本郎君的大名?!?/br> 范好核只好認命,筆畫一完,抬眼時,那孫家十郎已經悠然自得地與前面排隊打擂臺的核雕技者攀談起來,不過是短短片刻,那前面的兩核雕技者與孫十郎握了握手,自動自覺地往后面排了。 范好核眼尖,發現兩個核雕技者手里都有五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