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阿殷打斷他的話:“你不必解釋,你做得很好。我如今在上官家里,你們幾人在外頭,我也給不了你們多少差事,你們能有其他想法挺好的,像你想開個小酒肆,我的確覺得不錯,橫豎也不耽誤我這邊的事?!?/br> 一頓,阿殷又道:“當初你跟著我,是為了謀取前程。如今我來了綏州,倒是顯得你無用武之地了?!?/br> “小人能跟著姑娘,是小人三生修來的福氣?!?/br> 阿殷笑道:“其實沒有福氣不福氣一說的,像你和我,最初在核雕鎮時你助我甚多,我缺人手時,你也出了力,這些我都記著的。人與人之間都講究緣字?!?/br> 此番話說得不搭邊,可范好核仔細一揣摩,卻是明白了。 登時好一陣顫意。 “還請姑娘責罰?!?/br> 阿殷問:“責罰什么?” 范好核道:“小人沒得姑娘同意,擅自做主搬離了原先的宅舍。還請大姑娘狠狠責罰小人,小人不怕痛,鞭子也挨得,大姑娘是小人唯一的主子,能得大姑娘責罰是小人的緣?!?/br> “侯爺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你下回注意些便好?!?/br> 車里的姑娘聲音仍然輕輕柔柔的,可范好核卻是嚇出了一身冷汗。當初穆陽侯的人讓他們搬宅舍,他擅自做主答應了,之后再讓人去上官家告訴了姜璇。原以大姑娘沒放在心上,沒想到是記在了心里。跟了主子的人,最忌諱的便是有二心,他怎地一時糊涂,被穆陽侯的人唬了幾句就點頭了。 他跟著殷姑娘為的是比擺攤更好的前程,殷姑娘的靠山在固然好,他更應該謹遵本分,別人看高他是因為殷姑娘,他先前先斬后奏想來在穆陽侯是心有不悅的吧? 太陽曬著,他硬是濕了整個背脊。 不過范好核哪知穆陽侯壓根兒沒這種想法,而是覺得阿殷那幾個仆役倒也聽話,容易拿捏。這也不過是阿殷得了穆陽侯啟發后,回憶著穆陽侯以往與他家隨從仆役相處的模式,小小地試驗了一番。 沒想到還挺好用的,永平貴人的馭人之術果真是門學問。 范好核再三表了忠心,更加賣力地侍候。 卻說此時,馬車驟然停下,阿殷眼疾手快地扶好,避免摔了個狗啃屎,理了理鬢發后,外頭傳來范好核的聲音,說道:“姑娘,前面出了點意外?!?/br> . “回侯爺的話,殷姑娘有俠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br> 沈長堂聞言,卻是嗤笑一聲:“她有俠義?她最怕惹麻煩?!鄙蜷L堂可是沒忘記當初在蒼山腳下初次相見時,她聞到血腥味跑得比誰都快,若非他出聲喊住她,她早就跑得沒影了。 言默陳述:“殷姑娘下了馬車救了一老叟?!?/br> 沈長堂說:“能讓她不怕麻煩救人,要么是跟核雕有關要么就跟核雕技者有關?!?/br> . 沈長堂倒是說得八九不離十,那位老叟雖與核雕無關,但卻是在一個核雕攤檔前被為難了。原是一醉酒老叟大清早撒酒瘋,瘋瘋癲癲的,然后把攤主的三四個核雕給踩了,其中不乏還未打磨拋光的。 攤主讓老叟賠錢。 老叟瘋瘋癲癲的,說他污蔑。 這一鬧,周圍的人都圍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的看著熱鬧,于是便堵了大半條車道。范好核把事兒與阿殷一說,阿殷沉吟片刻,下了馬車。 范好核開了一條小路,讓阿殷走進去。 阿殷剛站穩,便見老叟蓬頭垢面的,潑皮似的盤坐在地上,道:“不活啦,不活啦,一把年紀被污蔑啦,老夫差半腳進棺材,你一個黃口小兒竟敢戲弄老夫?!?/br> 攤主約摸三四十的年紀,被稱為黃口小兒,面皮便有些繃不住。 “你一個老頭大清早耍酒瘋耍到我這兒來,還踩壞我的核雕,我不找你賠,難道讓天給我賠?” “黃口小兒你信口雌黃,真不怕天收了你?別陪老夫一起下棺材喲?!?/br> “你竟然詛咒我!你有本事就在這里耍賴皮,我們官府見!趕緊叫你兒孫把你領回去!” 也是此時,一道柔和的嗓音響起。 “是這四個核雕被踩壞的嗎?” 突然間,人群里的視線添了一道鵝黃的身影,只見一個梳著簡單發髻的姑娘彎身拾起了攤檔上的四個核雕。待那姑娘站起微微偏頭時,眾人只覺眼前一亮。 竟是個貌美的姑娘,五官柔和,見著了如同酷夏之際灌了一桶冰涼井水,從內到外舒爽透頂。 攤主睨著她:“怎么?你是他家人?是的話就賠錢,不是的話別搗亂?!?/br> 那姑娘笑吟吟地道:“若這位老伯真的賠了錢,攤主你離收攤之日也不遠了?!贝嗽捯怀?,攤主又惱怒地瞪著她:“說什么晦氣話!你跟他一伙的吧,信不信……” 話音未落,范好核便已回瞪過去。 “信什么?” 范好核細皮嫩rou的,自然沒什么威脅。 攤主壓根兒沒放在眼里,正要說什么,冷不防的見到一虎背熊腰的大漢目露兇光地看著他。他氣勢矮了一截:“怎么!想仗勢欺人?” 阿殷扭頭喝斥了虎眼一聲,又對攤主道:“攤主口音聽起來不像綏州人氏,綏州乃核雕圣地,核雕技者無數。在場的約摸也有懂行的,曉得這核雕真沒如此脆弱,哪有踩一腳就能頭身分離的?” 她讓眾人一看,眾人里登時嘩然一片。 很快便有人反應過來,附和道:“對!我家的羅漢核雕不小心被踩了幾回,都好端端的?!?/br> “可別說,桃核本來就硬,放幾年包漿多了,更是牢固不可催,這么容易頭身分離,買回去怎么把玩?” …… 攤主的面色越發難看。 壓根兒不用阿殷明說,攤主眼前就剩下兩條路選擇,一是承認自己故意污蔑老叟,二是承認自己核雕技藝不好??刹还苁乔罢哌€是后者,承認了,名聲都沒了!以后還怎么做生意! 攤主惡狠狠地瞪了阿殷一眼。 此時,人群里忽然有核雕技者認出了阿殷。 “咦,那不是恭城來的殷氏么?就是斗核大會奪魁的殷氏!” “啊,果真是她??!現在可是上官家的核雕技者了!” “這么年輕,厲害真是厲害!” …… 攤主本來還想耍橫的,可一聽到上官家,便知自己惹不起,一把奪過她手里的核雕,說:“看什么看,今天算我倒霉,生意不做了!” 說著,竟是一卷攤檔,倉促地離去了。 人群里一片喝彩聲。 還有核雕技者走前來,兩眼崇拜地看著阿殷,問:“你怎么雕得這么好的?” 范好核忠心耿耿地護主,不讓其他人靠近。 加上有虎眼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看著,一時間,人群里想要來巴結的,圍觀的,都開始散去了。阿殷扶起地上的老叟。豈料那老叟盯著她,道:“小女娃,誰讓你多管閑事的?” 任憑誰來這么一句,恐怕都要變臉。 阿殷卻面不改色地說:“老伯,我沒有幫你,只是見不得核雕被人糟蹋而已?!?/br> 老叟冷道:“糟蹋二字,配么?不過是玩物爾?!?/br> 范好核說:“你這老頭怎么如此無禮?我家姑娘好心幫了你,你不懂感恩便罷了,還語氣這么沖!” 阿殷看了范好核一眼。 范好核才后退了兩步。 阿殷仍然平靜地道:“于老伯而言,是玩物。于我而言,是大千世界。為能進一寸而喜,退一寸而憂。人各有志,我追逐我心中所好,又何不能配用糟蹋二字?” 她欠身行了個晚輩禮,登上了馬車。 老叟卻是怔楞在地,半晌才拉住一個路人。 “剛剛那人叫什么?” 路人頓覺古怪,明明是個老叟,聲音卻不似老叟。 “旁人都喚她阿殷?!?/br> . 沈長堂聽得皺眉。 “救了老叟,然后呢?” 言默說:“和醉酒老叟說了幾句話,之后就上了馬車,往我們這邊來了?!?/br> 沈長堂看了眼漏壺,她倒是準時,路上還耽擱了一事,果真是掐著點來的。沈長堂心想等會可以與她說,不必掐著點,提前來也沒什么。 有小童跑進來,行了一禮,說:“侯爺,殷姑娘來啦?!?/br> 言深終于在自家侯爺臉上見到了不一樣的神色,先前還滿心期待著,聽到來了,卻是變得快,又是不冷不熱的樣子,一轉身,便坐在坐地屏風前。 又一小童跑來。 “侯爺,殷姑娘的馬車忽然又出去了?!?/br> 沈長堂猛地站了起來。 沒一會,一個仆役過來,看衣裳便知是灶房里辦事的。那人說:“啟稟侯爺,殷姑娘把我們趕出來了?!?/br> 第77章 ……灶房? 她去灶房做什么?做白面饅頭? 言深與言默兩人很默契地想到一塊去了,之前那一回的白面饅頭可謂是印象深刻。 外頭的仆役你望我我望你的,終于得到穆陽侯的發話。 “嗯?!?/br> 這一聲是默許了。 仆役一拍大腿,反應得快:“小人去看看殷姑娘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笔S鄡晌恍⊥砂桶偷卣驹谀莾?,直到言深給兩人使了個眼色,才無聲地退下。 言深說:“侯爺,屬下讓他們把早飯撤了?!?/br> 穆陽侯頷首。 言默又想起上回的尷尬,覺得與他家侯爺同出一室委實心驚膽戰,遂也跟著言深一塊出去。兩人走遠了,言默說:“要不要提醒殷姑娘早飯做多一點?侯爺一整夜未歇,只喝了半盅的溫水?!?/br> 言深瞥他一眼,道:“你這木頭腦袋,果真不懂。提醒什么,現在侯爺是有情飲水飽。我們別多事?!闭f著,似是想起什么,他又道:“鄧忠那邊的事還沒完呢,不然昨夜侯爺也無需整夜不歇,只為擠出今天的時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