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太守李負心里苦,剛送走王相這尊大佛,沒幾日穆陽候這尊羅剎又來了。他心驚膽戰地侍候著這位侯爺,生怕惹得這位貴人一個不高興,拿他喂飲血鞭。 李負內心當真是苦兮兮的,每日與穆陽候相處,都生怕他在綏州掀起另一陣風浪。 他雖然遠在綏州,但朝堂上的消息也是十分靈通的。王相與穆陽候不對盤,朝堂上政見相左,若有相同的時候,那必定是朝陽西升,百越降雪之際。王相來了一趟綏州,綏州官場可謂是血雨腥風,雷厲風行的王相手起刀落,多少官員的烏紗帽頃刻落地。若這位羅剎再這么干,今年他的政績恐怕堪憂,莫說升遷,貶謫也是極有可能的事情。 兩位神仙打架,他萬萬不愿當被殃及的池魚。 不過幸好這位羅剎來綏州小半月,每日游綏州,吃這家酒肆,去那家食肆,倒是風平浪靜。 今個兒羅剎侯爺又去了綏州的第一食肆用飯,李負兢兢業業地陪同。 吃了一半,外頭忽有人影走進,李負倒是認得,是經常跟在羅剎侯爺身邊的黑面郎君。言默遞上一封信箋,道:“啟稟侯爺,是恭城的信箋?!?/br> 李負的耳朵尖了尖。 眼見沈長堂輕飄飄的眼神瞥來,魚刺哽喉,李負重咳幾聲,漲成豬肝色的臉顫巍巍地道:“下官先行告退……” 沈長堂頷首。 待李負離開后,言默道:“是陳豆的?!标惗故秦撠煴Wo殷氏的人,此時來了信多半是與殷氏有關。他方才近來的時候掂了掂,里頭信箋也不少,想來侯爺是沒耐心看了。他正想說屬下代勞時,沈長堂卻是接過了信封。 撕開信封,取出四五張信箋。 修長的手指一抖,竟是認真地看起信來。 言默咽了口唾沫,心想侯爺對殷氏當真有點不同,這份在意的程度是前所未有的。剛想到這兒,看信的沈長堂輕笑了聲,言默又默默地咽了口唾沫。 足足有一刻鐘的時間,沈長堂道:“綏州新上任的功曹是洛家的人?” “回侯爺的話,正是去年王相身邊的洛原?!?/br> “讓李負將洛原叫來?!?/br> 言默道:“洛原告了半月的假,他meimei過幾日與恭城縣令嫡子結親,如今應該是在回恭城的途中?!?/br> 此時,言深也進來了,單膝跪下行了一禮,聲音清朗:“回稟侯爺,屬下不辱使命?!?/br> “很好?!鄙蜷L堂放下信封,道:“吩咐下去,明日離開綏州?!?/br> 言深問:“不知侯爺要啟程去何處?” “去恭城?!?/br> 次日,李負恭送羅剎侯爺離開,正暗自慶幸穆陽候果真只是來綏州游玩時,心腹慌慌張張地前來,說道:“桂蘭坊易主了?!苯椫菸挥邳S河以南,乃富庶之地,商業繁華,桂蘭坊幾乎壟斷了大半個綏州的絲綢瓷器酒肆食肆的生意。其他人是不知道,可李負是知道的,敢在綏州如此囂張,背后正是有王相的撐腰。 似是想到什么,李負臉色微白。 “穆陽候好狠的手段?!蓖跸鄟斫椫萁柝澪垡话?,雷厲風行地撤了幾個沈家的人,那位侯爺更狠,直接砍斷王家在綏州一地的財路,真是喪心病狂。 . 不過短短小半月,洛嬌便已消瘦了不少。 打從那一次打碎牙齒和血吞后,洛嬌便再沒有離開過洛府,每日望著自己的兩根斷指發呆。原以為阿殷的六刀絕活已是她此生中的最大噩夢,未料還有更大的噩夢等著她。 她斷了兩根手指頭,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她的右手再也沒法拿起刻刀,再也沒法雕刻核雕。 梁氏知道后,成日以淚洗面,每日強顏歡笑地勸慰女兒:“嬌嬌嫁去謝家享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有千千萬萬的侍婢仆役侍候著你,沒了兩根手指頭也不是大事。謝家那邊也表態了,會更加疼惜你?!币浑x開洛嬌的房間,梁氏的眼淚又落下。她可憐的女兒,怎么就遭遇上那樣的事情?挨千刀的歹徒,怎么就專門找上她女兒? 那事兒,洛嬌連爹娘也不敢說。 只能拿錢封了黑衣人的嘴,吞了這個啞巴虧。 黑衣人倒也聰明,知曉一旦說出來性命必定危在旦夕,默默地拿了錢,吃幾年的牢獄飯。 洛嬌這般不吭一聲的狀態知道洛原歸來時才有了改變。 洛原前些時日已經收到家信,得知meimei慘境,勃然大怒,恨不得將黑衣人五馬分尸。今日一歸來,與爹娘道上一兩句,便直接奔去洛嬌的房間。 洛嬌一見長兄,終于“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在meimei的斷斷續續里,洛原總算知道了事情原委。meimei如此糊涂,洛原卻不忍心責怪。 “哥哥!你要幫我報仇!” 洛原并沒有表態,只是溫聲安慰洛嬌,道:“明日便是你成親的好日子,莫哭。有兄長給你當靠山,謝家一輩子也不敢欺負你。明日你會是恭城最矚目的姑娘,沒有人比得上我們的嬌嬌,所有人都會羨慕你?!?/br> 洛原最知meimei的喜好。 她喜歡眾星捧月,喜歡萬眾矚目,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果不其然,在洛原的三言兩語之下,洛嬌漸漸展露笑顏,開始期待明日的成親。殷氏得不到的郎君,等了五年,盼了五年的正妻之位,如今是她的。 . 未料次日洛嬌坐上花轎時,外邊卻沒她想象中那么氣派。 昨天兄長明明說了的,與謝家商量好了,迎親的隊伍里會有衙門的衙役,這樣才能顯得她的與眾不同,吃官家飯的人來迎親,她是嫁入官家的人。 可是今日一看,莫說衙役,迎親隊伍里的人比尋常姑娘成親時還要少! 洛嬌喚來自己的侍婢,問:“快去打聽下發生何事了?” 侍婢很快回了來,說:“好像是今日來了位永平的貴人,謝縣令忙著迎接,一大早就帶了大半個衙門的人侯在恭城大門?!?/br> 洛嬌咬咬牙,冷下一張臉。 . 卻說昨夜,謝縣令從張驛丞那兒收到消息,永平有位貴人要駕臨恭城。聞得穆陽候三字,謝縣令嚇得腿肚兒都在打顫,當即清點人手,天還未亮就浩浩蕩蕩地奔到城門候著。 等了兩個時辰,天邊的一角出現了聲勢浩大的隊伍,玄甲衛鐵光森森,幡旗上的沈字莊嚴大氣,如同翻滾的黑云壓城,令謝縣令穩了小半個時辰的腿肚兒又開始打顫。 終于,一輛寬大的馬車停下。 謝縣令率領眾人行禮。 “下官謝承拜見侯爺?!?/br> 馬車里傳來一道慢聲:“你家中有喜事?” 謝縣令一怔,道:“回侯爺的話,今日正好是犬子的成親之日?!毙闹型瑫r打起了鼓,咚咚咚的,完全不知這位貴人侯爺下一句會是什么,只能提心吊膽地應對。 “哦,去看看?!?/br> 謝縣令又是一怔,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喜色都蔓了開來。 永平的穆陽候要來喝他家幼子的喜酒!這可是天大的殊榮! 第23章 喜堂里新婚夫婿與她手執紅綾,在滿堂艷羨之中拜天地拜高堂再夫妻對拜,賓客盡歡,人生好不得意。 然而,這些在洛嬌的成親之日里都沒有。 喜堂冷冷清清,賓客鴉雀無聲,莫說她的公婆,連她的新婚夫婿都不在,獨剩她一人站在喜堂上,穿堂風吹來,喜冠上的珍珠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響帶了絲無言的尷尬。 紅蓋頭下的洛嬌咬緊了牙根。 . 而此時此刻,謝少懷正跪在地上,向穆陽候行禮。 他穿著大紅的喜袍,戴著新郎官的喜帽,伏在地上。他身旁是謝縣令與謝夫人,前面是有了官職的洛原,再遠一點是若干謝家的仆役隨從,還有令人心寒的玄甲衛。 謝少懷有點發抖。 他從未見過這么大的陣仗,來拜見貴人之前,聽父親說了,這位貴人是永平的穆陽候,生性暴虐,一旦發怒血濺三尺。但好歹是有身份的貴人,只要侍候好了,那就是飛黃騰達青云直上的機會。 要知道,多少人是連這種機會都盼不來的。 富貴險中求。 可話雖如此,謝少懷已經跪了足足一刻鐘,而那位貴人正在向同樣跪在地上的洛原問話。穆陽候話不多,但一出聲必定是令人心抖。 洛原也摸不準穆陽候的意思,更不明白一個縣令之子的成親到底如何招來了這位羅剎。 他在永平時早已知曉穆陽候與他的恩師王相不對盤,此刻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經過了仔細斟酌,生怕錯了半個字招惹了麻煩。終于,穆陽候淡淡地“嗯”了聲,放過他了。 洛原暗中松了口氣。 謝少懷卻是冷汗都出來了。 “都起來吧,不必跪了?!?/br> 聽得洛原應聲,有了起身的動作時,謝少懷才敢跟著站起,微微垂首,不敢望那位貴人。 “你便是謝家小郎?” “是?!痹捯粑绰?,被身邊的謝縣令不著痕跡地捅了下,他立即改口:“回……回侯爺的話,正是草民?!?/br> “抬起頭來?!?/br> 謝少懷心中咯噔了下,完全揣摩不透貴人的心思,只好緩緩地抬起頭,不小心觸碰到貴人的視線,嚇得打了個哆嗦。 ……好生威嚴! 沈長堂在打量謝少懷,從頭看到腳,看得極慢。 令謝少懷覺得自己誤入蛇窟,如同被萬千毒蛇盯住了一般,背脊隱隱生寒。 終于,沈長堂收回目光。 “言默?!?/br> 謝少懷抬眼望去,只見一黑面郎君呈上一個巴掌大的錦盒,沉聲道:“我家侯爺的賀禮?!闭f罷,亭子里的貴人已然起身,在一片行禮跪拜聲中慢步離去。 謝少懷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方才漫長的打量里,那位貴人眼里似是有一閃而過的失望。 . 言深委實想不通,問言默:“那一日陳豆的信里寫了什么?侯爺千金之軀怎會無端端來給一個縣令之子送賀禮?莫非是與王相有關?也不對,謝家能與王相扯上關系的無非就是他們新婦的兄長,中間了隔了好幾層,又怎會勞駕侯爺親自出面?” 言默道:“那一日,是侯爺親自看的信?!?/br> 言深咋舌:“親自?” “是?!?/br> 言深驚詫萬分,他家侯爺連母親的來信都懶得看!言默又道:“不過我問了陳豆?!毖陨畹溃骸澳氵@回倒是開竅了,不一根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