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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毒婦不從良在線閱讀 - 第190節

第190節

    次日一大早,楚王便進宮了。

    他到的時候,承元帝還未下朝。紫宸殿里的內侍都對楚王不陌生,恭恭敬敬的將他請了進去,在偏殿中坐著喝茶,等待承元帝下朝回來。

    這一坐便坐了一個多時辰,其實承元帝早就下朝回來了,只是他招了幾位大臣議事。楚王求見的消息也遞上去了,只是上面人沒發話,下面人自然不敢多做質疑。

    冷板凳?

    楚王并不是沒有坐過,若是連這點道行都沒有,他如今達不到這種地位。

    茶,已經換過好幾盞了。

    正殿那里終于傳了楚王,偏殿這里服侍的小內侍恭恭敬敬的將那根紫檀木的麒麟杖遞給楚王,又扶著他站了起來,將他送出殿門。

    楚王杵著手杖,腳步略有些蹣跚,進了殿后,便來到殿中央的位置跪了下來,顫巍而不失堅定的拜下,“給父皇請安?!?/br>
    龍案后的承元帝,端詳著跪在下處的人,似乎第一次見楚王的樣子。

    良久,才道:“起來吧?!?/br>
    立在一旁的阮榮海屏息靜氣,大殿兩側還立了不少內侍,俱是含胸垂首,似乎渾然看不到楚王站起來艱難的模樣。楚王先單手撐地,另一只手拿起放在一旁地上的手杖,借著手杖的支撐,先立起一條腿,又立起另一條腿,之后站起。

    說來簡單,可等他站起來時,已是滿頭大汗。

    他似乎有些窘然,對承元帝歉道:“兒臣失儀了,兒臣的腿暫時還有些不聽使喚,馮神醫說是許久未走的原因,多練習走動,慢慢就能好了?!?/br>
    承元帝點了點頭,道:“你的腿能好,父皇甚是安慰,也算是了了父皇的一樁心愿。去看看太子吧,要知道他可是一直惦記著你腿的事?!?/br>
    “是?!?/br>
    楚王躬身又行一禮,才緩緩往后退去,退至門邊,才轉身邁過門襤,往外行去。

    從承元帝這個位置,可以一直看到楚王出門下了臺階,看著那個略有些蹣跚卻脊背挺直的背影,他目光晦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太子已經等楚王許久了。

    旁人看不顯,福泰卻是知道,自打那次中毒后,殿下一直精力不振。用了早膳后,福泰幾次勸太子歇一會兒,都被他打岔過去了。

    福泰知道殿下在等楚王,楚王的腿一直是太子的心病,雖昨日便收到了消息,但福泰想,殿下要親眼看過,恐怕才能放心吧。

    楚王來后,阮靈兒便避去了偏殿。

    太子讓人給楚王搬了一張月牙凳,讓他坐著說話。

    他先是問了問楚王腿的情況,知道他如今走路還有些不便,是長久未走動的原因,慢慢鍛煉便能痊愈后,便松了一口氣。

    “你的腿能好,也算是解了孤一樁心事?!?/br>
    看著滿臉病弱卻笑容爽朗的太子,楚王眼中閃過一抹復雜。

    “讓皇兄勞心了?!彼吐暤?。

    太子渾不在意的擺擺手:“這算不得勞心,你的腿是因孤而起,你又是孤的弟弟,說起來也是孤愧對你才是?!?/br>
    “當不得皇兄如此說?!?/br>
    太子眼神復雜的看著眼臉半垂保持恭敬態度的楚王,“孤欠你一句抱歉,希望來的不會太遲?!彼D了頓,又道:“你不要怪父皇,說起來……”

    “臣弟從來沒有怪皇兄的意思?!背跆痤^來,眼神灼灼的看著太子。

    太子在他的眼神下,干白的嘴唇上下翕張了幾下,終于化為一聲沉沉的低嘆。

    從小他便和幾個兄弟不親,唯一稱得上還算親近的就是這個當年最小的五弟。過了這么多年,發生了太多的事,孰是孰非已經說不清了,這份兄弟情義終于在外力的干擾下變了質。

    “罷了,也是孤迷惘了?!碧涌嘈σ幌?,將心里所想講的話都咽了下去。父皇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父皇,說到底一切都是為了他,他又有什么資格去要求五弟不去怪父皇?!澳氵M宮一趟不容易,還是早早回府歇息吧,雖是腿好了,還是要注意一些?!?/br>
    “謝皇兄關心,臣弟告退?!?/br>
    福泰趕忙靠了近來,扶起楚王,楚王站直后,便對太子躬了躬身,然后往門外走去。

    快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站定,背對著太子道:“不管皇兄相不相信,臣弟從來沒有怪過皇兄的意思。臣弟很感激皇兄,若是沒有皇兄的庇護,也沒有如今的我?!?/br>
    所以,即使被逼到那種份上,明明他可以很簡單的解決,卻從來沒有動過那種心思。為此,兒子差點被過繼出去,九娘差點命喪黃泉,他為此一直潛伏等待,卻從來不悔。

    人,總要有一絲自己的底限。楚王一直在尋求一個兩全的辦法,而如今他似乎找到了。

    望著楚王消失的身影,太子臉上的苦澀更加濃重了,他伸手掩住自己的眼,良久,才低低的道:“這究竟是怎么了……不過,這樣也好……”

    *

    楚王從宮里回來,九娘便收到消息了,只是一直等到暮色四合,楚王也沒有出現。

    她問過之后才知道,楚王從回來后便一直待在書房里,這其間并沒有召人前來議事。難道在宮里發生了什么事?

    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九娘忍不住了,命人去書房那處遞話,問楚王是否回來用完膳。

    不多時,楚王便回來了。

    九娘也沒有開口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而是吩咐讓蓮芳傳膳。一頓飯用的安靜至極,九娘看得出楚王似乎有心事,至于這心事為何卻并不知道。

    大抵是九娘的眼神太明顯,兩人上榻后,楚王才開口說道:“太子殿下從小便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幾位太傅都對他諸多夸贊,不管是從才學還是從心性,小時候我曾聽過太多人說,太子身為儲君,將是大齊之福。父皇對他也是頗多寄望,可惜……”

    可惜太子的身子太差,光這一點就足夠將太子所有努力全部抹除了。

    “……小的時候,看著父皇那么看重太子,其實心中多少都會有些嫉妒的。不光是我,估計成王趙王等差不多都是如此吧,可不管我們怎么做,父皇眼里似乎就只有太子一人……母妃過世后,我雖被放在和鸞殿由皇后養著,可日子并不好過,宮里捧高踩低的人太多了,一個不受人重視的皇子,連個奴才都不會將你放在眼中……”

    “……慢慢便學會了去討好這個皇兄,太子是一個待人很體貼的人,他即使暗里對我頗多照顧,卻從不會在表面上表露出來,因為他知道這種另眼相看,只會害了還年幼的我……直到那次圍場刺殺,我替太子擋了一箭……我不知道皇兄知不知道,我其實是利用了他……”

    這是九娘第一次聽楚王開誠公布的談起這些事,這些內情其實她早就知道了,還是因為上輩子拼湊而來。九娘聽得出來楚王的口氣很復雜,自打嫁給楚王以后,九娘對他了解越來越多,一個真實的楚王在她眼前漸漸呈現出來。

    原來楚王也并不是全然的冷心冷情,心狠手辣,他也會復雜,也會糾結,也會因為某些事徘徊不定,迷惘為難。

    很多時候,尤其是那陣子趙王妃因意外小產,九娘卻在之后有了身孕,以及誕下木木后,承元帝想把木木過繼給太子的時候,九娘也曾懷疑過。若說趙王和成王不好下手,但以楚王和太子的交情,設局害了太子對楚王而言并不是一件太難的事。上輩子九娘便懷疑太子最后身死,并不是自然死亡,而是為人所害,最可疑的人便是楚王。

    按理說,被逼到那種地步,以楚王的秉性應該會下手的,可楚王卻一直處于被動挨打的狀態。

    如今這件事終于有了答案,原來楚王不是不能下手,而是不愿。

    按理說,九娘應該埋怨楚王的,因為他的不愿,自己經歷了那么多的擔憂與害怕,甚至瀕臨死境??删拍飬s沒有這種感覺,她突然感覺自己和楚王貼得更加近了。那種感覺并不太好形容,卻輕輕的撥動了她的心弦。

    其實兩人何其相像,人,總是還要有一絲自己的底限的。

    “你沒有怪本王吧?明明很簡單的事情,卻讓本王弄得如此復雜?!背鯇⒕拍锢霊阎?,緩緩的順著她的長發。

    九娘蜷在楚王的懷里,搖了搖頭:“沒,九娘不是那么沒良心的人,不管如何,太子殿下出手救了我幾次,且我相信殿下一定不會讓九娘還有兒子出事?!彼约词贡魂P在掖庭,差點沒一瓶鳩酒命喪黃泉,她也依舊堅信楚王一定會救她出來。

    楚王沉沉的嘆了一口氣,聲音在屋中打了個轉兒,漸漸消弭在空氣中。

    *

    次日,承元帝傳下口諭,召馮神醫進宮與太子診病。

    對于這件事,楚王早就有所預料,承元帝一直關心太子的身體,突然來了位神醫,又治好了楚王多年的頑疾,承元帝不可能不動心思。

    按理說,這件事應該由楚王來主動提起的,方顯恭敬與孝道。只可惜經歷了這么多,避嫌這個道理還是要懂的,這個口只能是承元帝或是太子來開,而不是楚王。所以馮神醫雖是治好自己的腿,楚王還一直留他在府中,并沒有讓他‘消失’。

    馮神醫是個貌不其揚的老者,從面相來看根本看不出這神醫神在哪處,只是之前有幾個令人驚嘆的例子,也由不得人不敬重他。

    人吃五谷雜糧,不可能會不生病,所以時下人們對‘大夫’這一職業,都是非常尊敬的。當然,到了皇族這一階層,尋常的大夫不可能會入他們眼中,可若是‘神醫’,就另當別論了。

    馮神醫先去紫宸殿叩見了承元帝,承元帝并沒有當即便讓他去東宮,而是讓他先給自己請脈。

    承元帝坐于龍案前,手腕上搭了一條明黃色的帕子,馮神醫恭敬的跪在他面前,抬手與他把脈。

    馮神醫把脈并沒有持續太久,他收回自己的手,捻了自己細長的山羊胡一下,道:“陛下可是夜里多夢、盜汗,偶有心慌、氣短、耳鳴之癥狀?若是草民沒有診錯的話,此乃是眩暈之癥?!?/br>
    承元帝沒有說話,一旁的阮榮海答道:“陛下確實有神醫所說的這些病狀?!眳s是并沒有提是不是眩暈癥。

    馮神醫心下了悟,點了點頭,“此癥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并不嚴重。用藥控制只有輔助之用,關鍵陛下還是得少思少慮,忌肝火旺盛?!?/br>
    肝火旺盛者,目赤、易怒、頭痛、脅痛、耳鳴、眼干,說白了也就是承元帝動怒太多的緣故。這個道理承元帝自己也懂,卻是從沒有一個人敢如此明晃晃的說自己脾氣太過暴戾,甚至連隱晦的暗指都不敢。

    說一個皇帝脾氣暴戾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就是說他是一個暴君。為君者最忌被人稱之為暴君,因為古往今來暴君的下場就沒好過。

    “你大膽!”承元帝怒斥。

    馮神醫并沒有被嚇得當即就跪下來求饒,而是態度不徐不疾的順了順衣袖,垂首斂目手拜道:“草民乃是醫者,醫者自然百無禁忌,以病癥為主。若是草民說了什么惹怒了陛下,還請陛下贖罪?!?/br>
    承元帝哼了哼,道:“繼續?!?/br>
    馮神醫放下雙手,垂于身側兩旁,“此病以靜養為主,不宜勞累,若是靜養得當并不會有什么大礙。放血遏制只能治標不能治本,過極必傷?!?/br>
    又被馮神醫說中了一條,承元帝這個老毛病不是一朝一夕的了,太醫們的說法與之相同,只可惜承元帝從來是左耳進右耳出。其實也怨不得他,只是脾氣在此,且越來越多的煩心事,也由不得他能控制住。

    最近這一年多來,承元帝頭暈眼黑的次數越來越多,喝藥無用,太醫們只能采用放血之法。此法倒是挺有用,也能管上一陣兒,可惜近日來連放血之法都沒什么用了。

    這次馮神醫被召入宮與太子診脈,承元帝將之先召到紫宸殿,說是想試試此人是否真材實料,實則承元帝也有想試試他能不能治好自己的意思??上Ь腿缤T神醫所言,此病若說嚴重也挺嚴重,若說不嚴重其實也不嚴重。

    忌怒、忌勞累便好。

    可惜若真能如此,此時也用不上馮神醫了。

    “朕還以為你醫術多么了得,沒想到也不過如此,白污了‘神醫’之名?!?/br>
    “草民恐慌?!?/br>
    其實馮神醫一點恐慌的樣子都沒有,還是那么的閑適淡然,仿若自己面對并不是手cao生殺之權的當今陛下,而是一個尋常的求醫問藥者。

    “草民只是一個普通的醫者,從沒有敢妄然自稱什么神醫,這些都是不明事理者人云亦云而來,草民受之有愧?!?/br>
    “那你的意思是朕也是人云亦云的無聊之輩了?那你治好楚王的腿又是做何解?”

    果然來了。

    馮神醫面容不顯,“草民萬不敢如此評論陛下,陛下圣心獨斷,之所以會召草民來也不過是一片愛子之心。至于楚王殿下的腿,乃是毒素淤積所致,草民之所以能醫好,也不過是剛好對癥罷了?!?/br>
    承元帝半響不語,眼神晦暗莫名。

    良久,方道:“阮榮海,你帶他去東宮給太子看看吧?!?/br>
    其實此時承元帝已對此人能治好太子,并不抱任何期望了。太子的身子乃是胎里帶病,常年羸弱所致,冷不得熱不得累不得勞心不得,其實若說是病,還真沒有什么病。與他這病異曲同工,藥石罔顧,只能慢慢靜養。

    可身在這宮里,對平常人來說十分容易的‘靜養’,對他們來說卻極為不易。

    果不其然,馮神醫去了東宮以后,認真為太子把脈,得出的結論與眾太醫診斷的差不多。

    之后馮神醫離宮,傍晚的時候,一輛馬車悄悄駛離長安。

    作者有話要說:  ps:楚王其實也是有人性噠,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壞。

    ☆、第165章 157.117.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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