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表哥表妹,當一個‘表妹’實在不錯。 …… 吃了茶和糕點,九娘感覺自己好像也不困了。 本是準備打起精神來好好表現,一改方才自己懶散的模樣,哪知楚王卻打住了給她講解的舉動,并丟了一本書給她,讓她去軟榻上呆著。 九娘并不是一個喜歡苛責自己的人,跪坐在那里學習與靠在軟榻上舒舒服服,她自是選擇后者。楚王既然說了,她自是按著他所言去做。她去了軟榻上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坐下來,倚著松軟的靠枕,閑閑的翻著手里的書。 書是一本游記。 這是給她打發時間的吧。 另一邊,常順將案幾上的雜物收撿了一下,楚王又開始伏案寫著什么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外面的雨依舊沒有想停的樣子,淅淅瀝瀝的下著,倒是不如之前那會兒那么急了,雨水打落在地面和瓦片上,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 書卷上的字跡在九娘眼里,一會兒放大一會兒又變小,漸漸模糊了起來。又過了一會兒,九娘便睡著了。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待九娘醒來眼前還是一片溫暖的燈光,她身上搭了一層薄薄的褥子,十分溫暖。 抬起頭往書案那處望去,那個人依舊保持著她睡著之前的那個姿勢,也不知這樣多久了。 在冷漠寡言的表面下,楚王其實是一個非常努力且認真的人,眾人只知曉楚王心機深沉、算無遺漏,不管做什么事都成竹在胸,無人知曉其實在風光的表面之下,楚王實則每日連三個時辰的睡眠都沒有,很多時候只能睡上一兩個時辰。 比起趙王成王那些擁有母族助力的人,楚王只有他自己一人,且要小心平衡幾方勢力,還得不引起上面那個人的忌憚。 這一切皆是來自于九娘上輩子的記憶,可是從這輩子一些事情來看,似乎仍舊照著上輩子的軌跡進行著。 九娘莫名覺得有些心酸,不禁開口道:“表哥,幾時了?” “戌時,你餓了?” 楚王抬起頭,望了過來,低垂許久的頸椎發出抗議的呼喚,也因此九娘聽到了‘咔吧’一聲,緊接著又是幾聲,九娘看到楚王轉動了幾下脖子。 “有點?!?/br> “我讓常順傳膳?!?/br> 不用楚王吩咐,常順便急急的下去了。之前他小聲提醒過兩次,可惜俱被殿下忽略了,看來這九娘子呆在這里也不是沒有用處,至少殿下能記起用飯。 …… 晚飯極為簡單,也不過是五菜一湯。 倒是做的極為精致,且味道都很不錯。 這是九娘第一次和楚王坐在一處用飯,其實也不算是第一次,上輩子也有過這種經歷,卻完全不是這種感覺。 上輩子是‘賞’,而這一次卻沒有其他含義,僅僅就是兩人坐在一處用飯。 九娘飯量小,只吃了小半碗碧粳米飯,便不再吃了,見她放下筷子,楚王皺起眉,眼神一掃,常順便笑著湊了過來。 “九娘子怎么吃得如此少,可是菜不合口味?” “不會,很好吃,不過我素來飯量小?!?/br> 常順一邊往那邊遞了一個眼神,一邊拿起九娘的碗,舀了半碗湯放在她面前。 “喝些湯吧,這湯滋補,奴婢特意吩咐廚房熬的?!?/br> “謝謝常內侍了?!?/br> 九娘有些不習慣常順殷勤的態度,她可是知曉此人也是個面善心壞的主兒,上輩子沒少因為她抱楚王大腿,一面笑瞇瞇的叫著九娘子,一面給自己下絆子。之后見阻止不了,才改了態度。 她努力的瞪大眼睛,想從常順眼里看出一點點虛偽,可惜卻沒能看到,尷尬倒是有的,虛偽卻是沒有。 “你都十三了,還這么瘦,像你年紀這么大的小娘子,都比你豐腴?!?/br> 楚王淡淡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九娘的思緒。她不由自主低頭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前,一股惱羞成怒涌上心間。 她上輩子也是這么瘦的,她也知曉大齊以女子豐腴為美,可是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她面說她不夠豐腴,哪怕是上輩子的王四郎也沒敢這么說過。當然九娘見過王四郎偶爾流露出的遺憾之態,但那也是隱晦的,隱晦的懂不懂?他、居、然、就、這、么、說、了、出、來! 她露出兇狠威脅的眼神,往那邊直射過去,卻在對上楚王的俊臉后,不由自主便萎縮了。 九娘摸了摸鼻尖,端起小碗兒擋住自己面上的表情。 好吧,好吧,這是粗大腿,她可惹不起他。 …… 因為楚王的這句話,九娘一直到去休息之前都沒有理會楚王。 望著那個氣嘟嘟的背影絕塵而去,楚王眨了眨眼,低頭又去看案上的公文。 夜,很靜,只有燭火偶爾發出的爆裂之聲。 突然,楚王修長的指節敲了敲桌面,已經進入昏昏欲睡狀態的常順,立馬抬起頭來。 “撥個善于調養女子身體的宮嬤嬤過去?!?/br> 呃,這句話是個什么意思? 望著那邊復又垂下頭的楚王,常順陷入了久久的不解。 …… 另一邊,九娘早已在榻上歇下,卻是久久不能釋懷。 她烙餅子似的在榻上翻來覆去幾個回合,終于忍不住問道:“小翠,我很瘦嗎?” 今日是小翠值夜,所以在九娘榻前打了地鋪,她早已注意到娘子的動靜,卻是沒敢出口詢問。 聽了此言,她沉默了一會兒,道:“娘子這是纖細?!?/br> 誰說小翠不善言辭的,人家只是話少,但是肚里有貨。 纖細? 纖細! 她上輩子可是纖細了一輩子,到死的時候還是纖細宛如少女…… 睡著后,九娘做了一個夢—— 夢的內容是上輩子發生過的一個場景,那時候她已經嫁給王四郎,王大夫人厭惡她,屢屢與她添堵,往王四郎房里塞人…… 為了這事,她和王四郎大吵過幾次,起初還能和好如初,之后卻再回不到之前,隨著爭吵次數多了,兩人都是身心俱疲,她總是說著當初誓言,他總是說母命難為,讓她理解…… 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個體態豐腴的姬妾,人是她的婆母王大夫人給的,她想著用之前的手段讓那姬妾消失,無奈不但王大夫人護得緊,王四郎也護得緊。 她便轉了姿態,以弱示人,哪知那姬妾漸漸竟跋扈起來,私下里譏諷她身段干癟,不像女人,合該攏不住男人…… 種種污言穢語不堪入目! 那是蕭九娘第一次對王四郎身邊的女人下狠手,以前王大夫人塞過來的,她不是使了手段壓得對方不敢動彈,便是讓其消失。 而所謂的消失,不過是把人弄出了王家,換了個新地方讓其開始新的生活。月姬便是同樣情形下的悲劇產物,她又怎么可能喪心病狂對這些無法左右自己命運的女子下手。 可是府里卻流傳這些消失的人,是盡皆遭了自己的毒手。一起初蕭九娘是想解釋的,可是王四郎聽信流言怒氣沖沖前來質問,且為了鎮壓那些暗里不安分之人,她便沒有賭氣沒有解釋。 反正她就是毒婦,就這么著了吧。 那個姬妾是被她抓了把柄,當眾命人打死的,這一切更加落實了她毒婦的名聲…… * 次日,九娘醒來,久久無法平靜。 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上輩子的一些事,卻因為不過只是一句之言,竟然又再度回憶起來。 這致使她整整一個早上心情都不好。 用了早飯,九娘便坐車往國子監去了。 昨日的傾盆大雨似乎一夕之間便過了,一大早天氣晴朗,天高云淡,小鳥在樹枝上嘰嘰喳喳的叫著,國子監內的大道上走滿了前來上課的男女學生。 九娘提著書囊往太學院緩步前行,走在她前面不遠的有兩名男學生正在低聲著議論什么。 “……國子學前幾日的那場小比你聽說過沒?” “你是說王玎和杜衡之間的那場小比?” “對,就是那場。這王四郎不愧是眾所皆知的才華橫溢,這才進了國子學沒多久,竟然將杜衡給壓了下來。不過也合該他杜衡受辱,眼高于頂慣了,竟然去找王四郎的麻煩,這下臉可丟大了吧?!?/br> “……這杜衡心胸窄小,又怎么和人家王四郎相比,人家可是風光霽月的人物,待人一向溫和有禮,哪像他杜衡鼻子恨不得長到眼睛上……” 九娘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停頓了一下,神情有些恍然。 是了是了,她怎么能忘了,雖當年他與她相識之時,已不在國子監念書,可他之所以會在長安城揚名,也正是因為他有個‘國子監第一人’的名頭,因為人才出眾,被愛才若渴的承元帝特意下命攬入朝中為官,卻是被他婉拒了…… 王家四郎是出眾的,也是王家這一輩兒的男嗣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一個,他溫和有禮、心胸坦蕩、待人誠摯,擁有不凡的家世與最好的樣貌,也不像當下貴族子弟那般囂張跋扈。 長安城內眾人在議論旁人的時候,免不了會有幾句眼紅的譏酸之語,對他卻是說不出什么不好聽的話。不光因為王家這幾年風頭正盛,也因為他確實當得…… 他就宛如一顆散發著無盡溫暖的暖陽,普照著身邊眾人,祛除了人內心深處的陰暗面,想當年她不也是因為這些才對其芳心暗許的嗎? 可惜…… 可惜不適合的,終究不適合。 九娘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煩躁感,不想再聽身前不遠處那兩名男學生的竊竊私語,不禁加快了腳步,準備越過去??上ё叩奶?,且沒看前方的路,不小心撞到了人。 “這位同硯,你沒事吧?” 溫和低緩的男聲,陌生而又熟悉。 一個女聲在旁邊乍然響起,“四郎哥哥,你被撞了,還問她有沒有事,你這人走路不看路的???!” 九娘僵硬的抬起頭來,望向眼前這個扶著她溫聲詢問的人。 這是一位俊秀端方的少年,纖瘦挺拔的身形,國子監統一蒼青色的學生常服穿在其身上,給其增添了一抹儒雅的書生氣??⌒愕哪樕鲜呛挽愕臏\笑,似乎并沒有惱怒自己莫名其妙被撞了一下,如玉的肌膚上在晨光下隱隱有波光流動,黑瞳中淺淺的閃爍著一抹關懷之色,就仿佛湖面上因風而起的漣漪。 王四郎? 真巧! 九娘呼出一口氣,將手臂輕輕從王四郎的手中抽了回來,垂下頭來,“非常抱歉?!?/br> “無事?!蓖跛睦蔀⑷灰恍?,“這位同硯,你沒事吧?” “我也無事?!?/br> 九娘干干的說了一句,然后對對方點了點頭,便急急離去了。 “哼,這人真是,四郎哥哥,你沒事吧?!背迢╂簩χ侨说谋秤昂吡艘宦?,轉頭關切的看向王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