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蕭九娘,我看你這番如何下臺?! 出言呵斥自然得罪了這三房一大群的小娘子,不出言呵斥自己落個沒臉。自那日事后,蕭七娘便深深的恨上了九娘,這種恨日日埋藏在她心中啃噬她的心靈,她從來高高在上自認矜貴,頭一遭在人前落了那么大個沒臉,就是這蕭九娘所致。 蓮枝有些慌張,不禁側頭看了看紗簾后的九娘。 她們初來乍到,卻是不易得罪她人的。要知道這一得罪,可就是得罪了整個三房,娘子還要在蕭家住兩載才會歸,不易生事啊。 只是這話她自然不能當著人面講,可眼中的光芒卻是說明了一切。 九娘抬手示意蓮枝卷起紗簾,自己卻靠進軟轎中,一副冰冷譏誚的模樣。 所有人都以為她這是要出言相譏了,蕭七娘嘴角的笑意更深,蕭玲和蕭思兩人有種正中下懷的感覺,她們正是打著只要九娘有任何不妥之言,便給她扣上一頂大帽子,讓她在長輩面前落個不規矩的名頭。 這是兩人素來對付人的手段,殊不知這種手段不光在蕭七娘眼中落了下層,在九娘眼中更是玩剩下的。若是論坑人做戲扣大帽子,這種把戲再沒人比蕭九娘熟稔了,她上輩子可是玩得爐火純青。 可是讓所有人驚訝的,九娘并沒有沖蕭玲等人而去,反而直往蕭七娘而來。 “怎么,七jiejie,你禁足的時日過了?meimei我明明記得可還沒半年啊。伯祖父罰你抄寫的那一千遍女戒抄完了沒?雖然meimei十分心疼你如此辛苦,可話是伯祖父他老人家發的,自然不敢代勞。伯祖父他老人家對你如此厚愛,你可不要辜負他老人家的一片心?!?/br> 一石激起千層浪。 旁邊裝模作樣的那群小娘子們,也顧不得做戲了,俱是回頭望向蕭七娘,面色震驚。 外人不知,可蘭陵祖宅這處的人無人不知蕭珩在府中的權威。他是整個蕭宅之主,也是蕭氏一族的族長。 蕭家素來男主外女主內,一般家中有女眷犯了錯,大多是小李氏便處置了,再高層點則是兩位老夫人,很少會有蕭珩出面的時候。能讓他出面懲治,說明對方犯了極大的錯誤,致使他極其厭惡以至于忽略掉這種傳統。 這些小娘子自是不知彼時事發在船上,唯一能當家做主的便是蕭珩,且楚王攙和在內,自然不能等閑視之。她們只知道這長安而來的蕭七娘犯了大錯,竟然讓伯祖父發話懲治了。 這讓她們極為愕然,也生出了一種生怕連累自身之心。 蕭七娘終究還是年紀太小,眼界不夠,自然不懂牽一發而動全身之道??刹淮硎捑拍锊欢@些,她素來擅長借勢,這借勢可不止是借一方之勢,而是借大勢,壓得你不得不低頭,且旁人忌憚不敢再攙和進來。 蕭七娘臉色劇變,小臉漲得通紅,“你——” 她自然沒忘記自己是待罰之身,可來到蘭陵祖宅,蕭珩再未出現,平日里她出門去大房三房走動交際,眾人也待她甚是熱情周到,無人提及,她便刻意的忘記了這事。 其實也不算是忘記,只不過是抱著僥幸心理,她想著再緩緩,之后她自然會做得周全。她從小明白交際的重要性,來到陌生之地,首先要做的并不是閉門低調,而是去融入周遭的環境。這樣一來,她可以活得如魚得水,也能做成不少事。 更何況她內心還有仇恨所在,又怎么能容忍閉門接受那禁足半載的懲罰,與成日里抄寫那勞什子女戒,她得先借勢,借了旁人的勢去一步步打壓那蕭九娘。卻未曾想到那蕭九娘,竟然當著眾人拿此事作為打擊她的手段。 九娘一點顏面也沒給蕭七娘留,一番似是而非的勸慰后,臉色便轉為了冷厲。 “蕭七娘,你真應了那句話,給你臉不要臉。怎么?蕭八那條狗被你玩廢了,你又轉移目標了?我坐等著看你能找來多少人給你做槍使,你可別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語畢,她微微一揮手,蓮枝放下卷起的紗簾,幾名抬轎的仆婦又將軟轎抬了起來。 這次未有人敢再堵路,俱是讓到了一旁去,蕭九娘話語中的信息量太多,好多人都緩不過來勁兒。 那一眾人的背影遠遠而去,蕭玲面上這才閃過一絲厲色來,尖聲道:“蕭七娘,你敢拿我做槍使?” 她自然也不是個傻子,聽完蕭九娘那番話,也明白這兩人有仇怨,其間有個人被攙和了進去,沒落下好。再聯合之前蕭七娘有意無意在她耳邊說的話,加上對方被伯祖父所罰,這讓她看蕭七娘怎么看都是存在了一種惡意。 “玲jiejie,你可千萬不要聽蕭九胡說,她……” “行了?!笔捤即驍嗍捚吣锝忉尩脑捳Z,嘴角帶著譏誚,“走吧,走吧,離她遠點,我總算明白阿娘為何會說讓咱們少跟這些人打交道,人家可是從長安而來,別人之間的糾葛可不像我們之間,不過是一朵珠花一盒胭脂水粉的矛盾?!?/br> 一旁的幾個小娘子俱是紛紛附和,望著蕭七娘的眼神都滿是厭惡。 “好討厭,咱們差點上她的當了?!?/br> “這人心腸太壞了?!?/br> “她能被伯祖父所罰,肯定是犯了什么大錯,咱們趕緊走吧,免得被連累?!?/br> 一眾小娘子俱是不愿逗留,趕忙離開了。蕭玲臨走之前,狠狠地瞪了蕭七娘一眼,“你給我記住了!” 只留下蕭七娘一人,站在清風中,明明是陽光明媚,和風徐徐,她卻完全沒感到暖意,而是寒徹入骨。 蕭九娘,都是你,都是你! * 狠狠地打了蕭七娘的臉,讓九娘的眼都樂瞇了。 可是快到楚王住處門前,她又轉為了擔憂之色。 那藥王傳人竟然治不好楚王的腿,雖蕭九娘早就有心理準備,要是那么容易好治,上輩子楚王的腿也不會拖了那么久。只是心中難免抱有期望,可這一絲期望如今卻變成徹底的失望。 進了院子,下了軟轎,楚王的住處自然不同尋常,端得是華麗大氣。 有婢女前去通報,不多時,九娘便被請進去了。 空曠的內室,靜謐的氛圍,暖融融的陽光自窗外灑射進來,灑射在闔著目靠坐在輪椅上的楚王身上。 看著那素來安靜沉默的背影,突然九娘竟有一種望而卻步的感受。 上一輩子,初始見到楚王之時,他便是坐在輪椅里一副安然若素的模樣,是那么的沉穩鎮定且高高在上,彼時楚王自然不同現在,承元帝的寵愛,自身的謀劃,早就讓他不再是此時這個孤立無依的皇子。 楚王有勢,人人皆知,無人膽敢輕視這個不之官留在京城,且把著朝中眾多勢力之人,哪怕他是個殘廢??删褪且驗樗莻€殘廢,所以承元帝放心用他,其他皇子也不與之作對。 這一切,上輩子的蕭九娘盡皆知曉,雖知曉的并不詳盡,卻懂得其中的精髓。她甚至明白楚王的腿傷也是一種借勢,這是楚王自己給自己借的勢。有母族宛如沒母族,爹不疼娘不愛,又是生長在吃人的宮廷里,蕭家人的眼里只有皇后和成王,楚王只不過是一顆棄子,一顆想用時便可用的棄子。 他一步一步走到上輩子的地位,所付出的心力是外人無法想象的,而九娘也不過是管中窺豹。 一個殘廢卻掌握著偌大的權勢,旁人只是仰望,只是嫉妒,只是眼紅,甚至不屑。有誰知曉他實質上日日忍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那種痛苦跟隨了他許多年,甚至深入骨髓…… 沒人看到他的隱忍,九娘卻看到了,看了兩輩子。 眼眶不由自主便紅了,九娘努力綻放出一抹笑,走上前去。 “表哥?!?/br> 那人在陽光之中轉過頭來,瞳色如墨,平靜無波,面色卻有著一絲幾不可查的軟和。 “今天腿有沒有痛?” 她走了過去,蹲在楚王身邊,摸了摸他的腿。 “沒有?!?/br> “那就是那湯藥和按摩之法還是有用了,日后表哥肯定是要回長安的,我把這法子教給常順,你不要忘了讓他幫你泡腿按摩?!?/br> “好?!?/br> “那名醫說沒辦法了?他是什么名醫啊,虧別人將他吹得神乎其神!”語氣中有些輕嗔抱怨,九娘以輕快的口氣告知楚王她知曉了那件事。 “孫名醫還是有些本事的,只是這是毒,他擅醫卻并不擅毒?!?/br> 九娘沉吟道:“那咱們再去找他一次,將那方子和按摩之法講給他聽聽,看能不能有些作用,畢竟九娘也不懂醫,不過是照葫蘆畫瓢?!?/br> “也可?!?/br> “表哥,你的腿一定會好的?!?/br> 她抬起頭來,望著他,一副很肯定的模樣。 他垂下頭,望著她晶瑩的眼,不由自主便伸手摸了摸對方的小腦袋。 其實他本就沒打算治這腿傷,就算此時可治,也不會治。既然她想治,就再去看看吧。 其實楚王對如何治療自己的腿傷,心中已然有數,解鈴還須系鈴人,只要從那幕后主使者手里弄清楚毒物的來源,便一切可解??扇缃袼€沒有足夠的底碼,讓對方能主動送上前來,當然若是這里便有希望,他也不拒絕,能省事自是好的。 ☆、第46章 ==第44章== 雖是說了再去找孫老名醫一趟,可楚王卻沒有當即就去。 之后連著幾日,他都是一副處之泰然的悠閑模樣,九娘也明白這里頭的端倪,自然也沒有催促。每日要么是閉門呆在自己的住處,要么就是偶爾去蕭十娘那處,再不然便是呆在楚王住處識字。 現如今已經不是常順教導九娘了,而是變成了楚王。 如是幾日下來,忽一日楚王吩咐下去,要出門去走走。蕭家人只當他是去見識一番蘭陵鎮的風光,倒也沒有多想。 次日,一輛馬車駛出了蕭家祖宅,楚王只帶了常順九娘并兩名他從宮里帶出來的侍衛,一行人往外城行去。 先是去了外城的商業區,整個商業區呈一條十字街的模樣,其中以東大街最為繁華,各式酒樓商鋪林立,來往行人車馬如云。 一行人先去了賣成衣的鋪子,又去了金樓,有人幫忙付銀子買東西,九娘自然樂意之至。連著逛了好幾家,買了不少東西,又去了一家酒樓用飯飲茶,最后才坐了馬車往城外駛去。 那日常順等人都是跟著一起去的,自然認得去路。九娘身穿一身淺碧色的襦裙,梳著雙丫髻,頭頂上的兩個小包包上各戴了一朵紅珊瑚的珠花,端得是俏麗可人。此番坐在楚王身邊,小身子隨著馬車一搖一晃的,不一會兒就昏昏欲睡了。 自那次浸了江水大病一場,九娘的體質便不若以往,人也變得嬌弱許多,受不得寒,受不得熱,更受不得累。每日都需午睡,若不然便會精神不濟。這會兒正是她午睡之時,也難怪她會昏昏欲睡了。 這馬車并不大,只是日常出行踏青之用,也不過只夠三四人端坐在內。楚王靠坐在軟墊褥之上,九娘坐在他身邊。不多時,整個人便往這邊歪靠了過來。 見此,單手持書卷的楚王,放下了手中的書。往后靠了靠,將人放在自己腿上,又從一旁暗柜里拿了一件錦綢披風搭蓋在九娘身上。 不知睡去了多久,九娘自睡夢中醒來,就感覺渾身暖融融軟綿綿的。她不由打了個哈欠,待意識再清醒些,才發現自己竟然趴在楚王腿上睡著了。 “表哥,到了嗎?” 半闔著目的楚王睜開眼,“已經到了?!?/br> 九娘這才發現馬車不知何時早已停下,也不知停了多久。 她頓時臉頰一紅,揉了揉眼睛,“你應該叫醒我的?!?/br> “不急?!?/br> “那咱們下去吧?” 九娘有些窘然,今日本是為找孫老名醫而來,先是為了不讓行跡落入蕭家人眼底,在蘭陵鎮商業區逗留了一上午,之后又因她貪睡耽誤了時辰。九娘趕忙站了起來,哪知趴那里太久,一時腿麻,竟然一下子摔倒在楚王的腿上。 完了,完了。 “表哥,沒撞疼你的腿吧?” 這明顯就是在說瞎話,換個正常人突然被人摔在腿上也會疼,更何況楚王的腿本就不好。九娘自楚王腿上爬了起來,蹲在那里手足無措的看著楚王的腿,模樣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無事?!?/br> 楚王一副淡然的模樣,撩開腿上的披風,用指節敲了敲車壁,車外的常順從外面推開車門。 九娘先下了車去,一名侍衛從馬車后面拿出楚王的輪椅推了過來,之后楚王坐上輪椅,一行人才往不遠處那處小院而去。 到了小院,孫老名醫正好在院中給藥草澆水,見了楚王一行人來,便將手中的水瓢遞給了一旁的少年。孫老名醫早已是古稀之年,發須皆白,倒是身板還算硬朗,就是背微微有些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