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黎朔不知道此時還能說什么,只能跟著趙錦辛往兩條街以外的醫院奔跑,他和光叔拼命在前面撥開人群,他一頭一臉的汗,他發出了這輩子最強烈、最虔誠的祈禱。 趙錦辛開始還跑得頗快,跑了一半,已然氣喘如牛,他眼眶充血,胸襟浸透,汗水順著尖尖的下巴往下流。 黎朔叫道:“換我來吧!” 趙錦辛顫聲道:“不用,快到了?!?/br> 黎朔知道他爸有多重,他剛才把人背起來的時候,腿都在發抖,照趙錦辛這樣的速度,他恐怕跑出一百米都成問題。 趙錦辛強撐著跑了兩條街,眼看著醫院就在馬路盡頭,兩腳已經開始虛晃。黎朔扶著他爸防止掉下來,光叔先行跑到醫院叫急救。 眼看著快到目的地了,一片混亂的醫院里跑出來兩個抬著擔架的男護工,趙錦辛把黎先生放到擔架上的那一刻,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錦辛……”黎朔看看他爸,又看看趙錦辛,一臉焦急。 趙錦辛上氣不接下氣:“別管我……快去?!?/br> 黎朔咬了咬牙,扭頭跟著擔架走了。 醫院里到處都是傷患,混亂而擁擠,好不容易穿過人群,把黎先生送進了急診室。 黎朔和光叔看著緊閉的急診室大門,心頭如蟻噬。 光叔蹲在地上,低聲哭了起來。 黎朔擦掉了一頭一臉的汗水,也蹲了下來,撫著光叔的后背,啞聲道:“光叔,別怕,我爸沒事的?!?/br> 光叔哽咽道:“要不要……要不要通知夫人?” “暫時不用,這附近剛發生爆炸,又危險又亂?!?/br> 剛說完,光叔的電話就響了,正是家里打來的。 黎朔拿過電話,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后走到相對安靜的樓梯間接了電話。 “光叔!”黎夫人叫道,“你們在哪兒?!第七大道爆炸了!” “媽,是我?!?/br> 黎夫人顫抖道:“你的電話呢?我一直打不通,你爸的我也打不通,你們要嚇死我呀!” “我們沒事,我和我爸剛才開會呢?!崩杷返穆曇魷睾投?,“媽,我們都沒事,你在家呆著,不要亂跑,外面不安全?!?/br> 黎夫人如釋重負:“你們沒事就行了,嚇死我了?!?/br> 掛了電話,黎朔虛脫般靠在墻上,用力閉上了眼睛。 他不敢想,不敢想如果他爸……怎么辦,他還能做什么?他現在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不是趙錦辛,他恐怕現在都沒把他爸送到醫院……他把他能想到的神明都祈求了一遍,他從未體會過這樣的痛苦和絕望。 調整好情緒,黎朔回到急診室旁,光叔靠墻站著,滿臉哀愁,看上去很可憐。 黎朔深吸一口氣,拍了拍光叔的肩膀:“光叔,你在這里守一下,我要去找一下錦辛?!彼恢磊w錦辛現在怎么樣了,或許累癱了,動都動不了。 光叔點點頭:“你快去吧,多虧了他了,多虧了他了?!?/br> 黎朔往醫院外跑去,眼睛努力搜索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終于,他在充斥著混亂、吵雜、呻吟、病痛的醫院走廊上,看到了坐在公用電話旁的地上的趙錦辛,他正在打電話,整個人看上去疲憊不堪。 黎朔心臟顫動,一步步走了過去。 趙錦辛也看到了他,慢慢掛了電話,朝他伸出了手。 黎朔走到他面前,蹲下了:“你沒事吧……” 趙錦辛一把將他抱進了懷里,用力地抱著,就好像怕他會消失一樣,啞聲說:“你嚇死我了?!?/br> 黎朔眼眶一熱,也回抱住了他:“謝謝,謝謝你,謝謝你?!?/br> 趙錦辛撫摸著他的背:“你沒事就好,叔叔也會沒事的。我爸從附近的醫院調了心臟科權威過來,直升機五分鐘之內就會到,如果叔叔的身體情況允許,就直接轉院?!?/br> 黎朔哽咽著:“……謝謝?!贝藭r此刻,除了謝謝,他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么。這個男人在他這輩子最脆弱、最絕望、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把他拖出了深淵。 從來沒有一個人,能給他黎朔這樣的心靈震撼。 趙錦辛用指腹抹掉黎朔眼角的淚痕,他強壓下心頭的悸動,微微一笑:“沒想到黎叔叔還有這么楚楚可憐的樣子,你真是……你現在要我摘月亮,我說不定也會答應呢?!?/br> 黎朔勉強笑了一下,眼淚依舊在眼眶里閃爍,只是忍著沒有掉下來。 趙錦辛輕輕吻了吻他的眼睛,柔聲說:“別怕?!?/br> 第28章 黎朔把趙錦辛扶了起來,趙錦辛臉色還是不太好,這種突然集中爆發式的消耗體力,肌rou會受損,短時間內肯定有后遺癥。 “能走嗎?” 趙錦辛歪倒在黎朔身上,虛弱地說:“不能,腿好疼,手也疼,全身都好疼?!?/br> 黎朔很是愧疚:“我背你?” “不用了,你扶我就行?!?/br> 黎朔扶著趙錦辛坐到了椅子上:“你先在這里休息,我還要去急救室?!?/br> 趙錦辛抓住黎朔的手,把他拉到旁邊椅子上坐下:“你讓我歇兩分鐘,我跟你一起過去,到時候心臟科醫生應該也到了?!?/br> 黎朔頻頻往急救室的方向看,他心急如焚,可他知道著急也沒有用,他又不能沖進去幫他爸。他調節了一下呼吸,問道:“你知道爆炸是怎么回事嗎?” “聽說是恐怖襲擊,汽車炸彈,爆炸點離你的車只有一公里多?!壁w錦辛想起律師大喊著“第七大道爆炸”時,那轟然襲上心頭的恐懼,直到現在還讓他瘆的慌。從公司跑到第七大道的幾分鐘里,他一直不敢去想黎朔會出事的可能,直到看到這個男人好好的站在那里,他懸著的心才落回肚子。 這樣的經歷,他真的不想再有第二次。 黎朔握緊了雙拳,抵著額頭,心里充滿了憤懣。 他爸幾年前突發過一次心臟病,但那次不嚴重,為了身體著想,還是提前從事務所退休了,可又因為閑不住,去給趙榮天當起了財務顧問。這些年飲食清淡、作息規律、堅持運動,看上去非常健康,如果不是今天驚嚇過度再次突發病變,周圍人幾乎都忘了他的病。 在那樣混亂的情況下,如果不是趙錦辛突然出現,他真的無法想象后果。 趙錦辛用溫厚的掌心一下一下順著他的背,沒再多說什么。 休息了兩分鐘,倆人一起往急救室走去,恰巧醫院的高層也帶著心臟科權威專家趕了過來,同時進行急救。 黎朔坐在急救室外,度日如年。 趙錦辛拉過他的手,用兩只手包住,指腹輕柔摩挲著那溫熱的皮膚。 黎朔此時根本懶得去想什么邵群、什么欺騙,他只關心他爸能不能渡過難關,他只知道現在任何人給予的一點善意,都是安慰。 漫長的四十分鐘后,急救室的燈滅了 黎朔站了起來,僵硬地看著醫生推門出來,身體克制不住地顫抖。 趙錦辛緊緊握著他的手。 醫生笑了,“cpr起了很大作用,再加上送醫及時,已經沒事了?!?/br> 黎朔一直忍著的眼淚唰地掉了下來,他蓋住了眼睛,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光叔直搓著自己的心臟,又哭又笑。 趙錦辛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他把黎朔攬進懷里,溫柔拍著他的背:“好了,我都說不會有事的?!?/br> 黎朔蹭掉眼淚,輕輕推開了趙錦辛,危機過去了,他才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他調整了一下情緒,再次鄭重地說:“錦辛,謝謝你?!?/br> 趙錦辛攤開手,露出爽朗的笑容:“愿為你效勞?!?/br> 黎朔噗嗤一聲笑了。 黎先生還沒有醒,就被運上了直升機,轉去了更好的醫院。黎朔和趙錦辛一路陪著,光叔則回家去接黎夫人。 黎夫人趕到醫院的時候,眼睛都哭腫了,黎朔那時已經恢復了淡定,柔聲細語地安慰他媽。 趙榮天和夫人也趕過來探望。 一口氣折騰到天黑,黎朔才把所有人、事都安頓好。他媽堅持不肯回家,要留在醫院,黎朔哄著她吃完飯,才終于能靜下心來歇一會兒。 他離開病房,坐在茶水間的沙發里,閉著眼睛假寐。 這一層都是高級病房,配套設施堪比五星酒店,因此人又少、又安靜。這一天太漫長、太疲倦了,他感覺自己坐著就能睡著。 突然,耳朵里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他睜開眼睛,看到了正走進來的趙錦辛。 “你怎么還沒回去?”黎朔驚訝道。他以為趙錦辛已經跟父母一起走了呢。 “留下來陪你啊?!壁w錦辛坐在了他旁邊,笑盈盈地看著他。 黎朔抹了把臉:“你還沒吃飯吧?!?/br> “沒事,我不餓。我剛才跟教授溝通了一下伯父的病情,這次是突發狀況,其實他這些年保養得很好,這次也能恢復過來的,別太擔心了?!?/br> 黎朔點點頭:“我爸平時看著挺健康的,有時候我都忘了……”他越說聲音越弱,“這么多年,我為了追求自己的事業和自由,把他們兩個人扔在這里……” 趙錦辛揉著他的頭發:“不要這么想,你能開辟自己的天地,他們都很為你高興?!?/br> 黎朔微微笑了笑。今天發生的事,讓他重新考慮起自己的決定,當時一意孤行要回國,其實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擺脫他爸的蔭澤,如今他已經用十年時間完全地證明了自己,而父母日漸老去,他如果還隔著太平洋盡孝,是不是太自私了。 他想了想,問趙錦辛:“你也是獨生子,叔叔把你派回國,不會舍不得嗎?” “當然會,但我的經驗是,有點距離反而讓我們更親密,所以我時常不在美國,但我也經?;丶覉F聚。我小的時候,他們對我保護過度,讓我產生了非常強的逆反心理,所以我喜歡探險,喜歡極限運動?!壁w錦辛邊笑邊搖頭,“我總是想證明自己即便再接近危險,也能全身而退,小時候真是特別幼稚。不過正是因為有那樣的時期,我父母才放松了對我的管制,我也更理解他們。所以你不用為以前的決定自責,因為有一點距離和思念,相處起來會更融洽和包容?!?/br> 黎朔靜靜地看著趙錦辛,雙眸在黯淡的燈光里顯得異常明亮。黎朔越來越看不懂這個男人了,撒嬌賣嗲的是他,虛偽騙人的是他,今天那個從天而降、拼盡全身力氣幫助自己的,也是他。 趙錦辛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是把真實的自己隱藏在了面具后面,還是這每一面其實都是他,只是會隨著對象和情緒而改變? 趙錦辛眨了眨眼睛:“干嘛這么看著我,是覺得我今天實在太帥了嗎?!?/br> 黎朔笑道:“真的很帥……”他頓了頓,“我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br> “感謝啊……雖然這時候說是趁人之危,不過……”趙錦辛湊了過來,軟軟地吻了吻黎朔的嘴唇,“以身相許怎么樣?” 黎朔定定地望了趙錦辛幾秒,才鄭重地說:“好?!?/br> 趙錦辛挑了挑眉:“寶貝兒,我其實是開玩笑的?!?/br> “你不是開玩笑,我知道你是認真的?!崩杷份p捏著他的下巴,“你今天救了我父親的命,讓我怎么報答你都不為過。我黎朔做事恩怨分明,從今往后,你和邵群聯合騙我的事,我只字不會再提?!眲e說是“以身相許”,這個時候趙錦辛不管提什么,他都會答應,他是個不愿意虧欠別人的人,如果把他父親的性命和任何一件別的事放到天平上,他發現他什么都愿意付出。 趙錦辛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間,然后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哦,你真的想用自己報答我啊?!?/br> “為什么不啊,跟你做確實很舒服,我又不會犧牲什么,當然,你有別的要求也可以提?!?/br> 趙錦辛的嘴唇抖了抖,嗤笑道:“你以為我今天做的一切,就是為了要挾你上我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