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其實我吃過漢堡了,我只是想見你而已?!?/br> 黎朔放下了勺子,抱胸靠在椅背上,默默地給自己順著氣,他怕他控制不住說點或者做點什么不好的事。 趙錦辛隔空拋了個飛吻,笑得陽光燦爛、有恃無恐。 黎朔站了起來,準備走人,卻一眼秒到了茶幾上動都沒動的藥,他指著那些藥:“你沒吃?” “哦,忘了?!?/br> 黎朔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把藥按照每次的分量分好,一一用紙巾包了起來。 趙錦辛一動不動地看著黎朔分藥,那線條英朗的側顏因為專注而顯出幾分柔和,趙錦辛微微蹙了蹙眉。 分好藥,黎朔拿起了趙錦辛的手機,一邊搗鼓一邊說:“我給你設置了鬧鐘,每天9點、15點、21點會提醒你吃藥,這一小包就是一次的量,手不要碰水、睡覺不要壓到,一日三餐我會幫你訂好送到家,后天我來幫你熱敷?!?/br> “那我怎么洗澡?” “我不管你怎么洗澡,反正我不會幫你洗?!崩杷菲ばou不笑地說,“你既然一只手能換衣服、能開車、能吃漢堡,洗澡應該也不成問題,實在不行,你就回家吧?!?/br> 趙錦辛輕笑道:“好狠心呀,等有一天你愛上我了,會不會后悔啊?!?/br> “真有那一天再說吧?!崩杷窞t灑地拍了拍手,準備走人。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起來一看,竟然是自己事務所的合伙人打來的。這時候國內已經快午夜了,這個時間打電話來,多半是有什么急事。 黎朔趕緊接了電話:“喂,項哥?!?/br> “黎朔,你還在美國呢?”項寧的聲音很疲倦、很嚴肅,一聽就不太對勁兒。 黎朔也跟著緊張了起來:“是啊,怎么了?” “這邊出事了?!?/br> 黎朔腦子里瞬間把最近做的項目過了一遍,沒想到什么容易出紕漏的,他沉聲道:“你冷靜點,跟我說出什么事了?!?/br> 趙錦辛看著黎朔,嘴角微微上揚。 “你還記得五、六前奔輝地產的案子嗎?” “記得啊,怎么了?!崩杷奉D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奔輝的法人失蹤多年突然出現了,而且咬了你?!?/br> 黎朔瞪起了眼睛:“簡直荒唐,當初是他們拿假賬騙了我們,他們從x行騙走的十幾億貸款,有一分錢落到我口袋嗎?”黎朔意識到自己音量太大了,他看了趙錦辛一眼,背過身去,壓低聲音道,“他咬我?他憑什么?” 項寧急道:“誰知道怎么回事兒啊,當年這案子判也判了,該抓的也抓了,奔輝騙貸一案,你只是做了審計,而且是基于他蓄意欺騙的假賬做的審計,事務所的嫌疑很早就已經洗清了,時隔這么多年,那個法人怎么會突然冒出來呢!” 黎朔拿起外套:“你等等,我出去跟你說?!彼粗w錦辛,盡量平靜地說,“不好意思,我有點事先走了?!?/br> 趙錦辛點了點頭,看著黎朔的眼神深不見底。 黎朔走出趙錦辛的家,口氣變得嚴厲:“那個人什么目的?” “不清楚,我已經讓朋友去調查了。我覺得這件事非同小可,因為那個人跳出來咬你,幾乎沒有任何好處。雖然他不參與公司運營,對騙貸一時也不知情,不用承擔刑事責任,但始終要承擔民事賠償,可他又根本沒錢,所以才躲了這么多年。而x行是國企,該查封的全都查封了,不會追著個人要債,他其實只要一直躲下去,沒人會把他怎么樣,我是真的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甚至都不認識你?!?/br> “是啊,他這么做能得到什么?”黎朔感覺陣陣點疼,怎么都想不通這個人有什么目的,要這樣誣陷他? “你跟這個人,真的沒有私人恩怨嗎?” “沒有,我完全不認識……”黎朔突然怔住了。 每個人做事,都一定有其目的,金錢的、地位的、欲望的、情感的、自我實現的,不一而足,就拿這件事來說,如果于公層面找不到原因,那么于私…… 項寧也想到了:“黎朔,這很可能是私人恩怨,那個法人現在窮困潦倒,只要許一點好處,估計他什么都肯干,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我……”黎朔咬了咬牙,他確實想到了一個人,而這恩怨是因為李程秀結下的。 項寧重重嘆了口氣:“老弟,這次麻煩有點大,你到底得罪什么人了?!?/br> 黎朔不自覺地回避了那個名字,“他有證據嗎?沒有證據就是誹謗?!?/br> “據說有,但不知道是什么樣的證據,有可能是偽證,也有可能在你和奔輝合作的那幾年里,真的留下過什么對你不利的東西,總之現在已經立案了,你如果回國,會立刻被帶走調查?!?/br> 黎朔怒道:“光憑他一張嘴上下一碰就能立案?!” “老弟,你到底得罪什么不得了的人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有一只手在推著走,不然不會才幾天時間就弄得這么嚴重,我的關系網根本伸不進去,查不出有用的東西?!?/br> 黎朔握緊了拳頭:“項哥,你繼續幫我盯著,我找人查查再跟你說?!?/br> “你……哎,好吧?!?/br> 掛了電話,黎朔用力錘了一下墻面,他深吸了幾口氣,讓心緒平靜下來。 ……邵群,是你干的嗎。 第7章 黎朔打了電話給一個司法系統的朋友,讓他幫忙調查,然后心神不寧地回了家。 他想來想去,最近得罪的人,只能數到邵群頭上。否則以他的性格和為人,根本想不出跟誰交惡到這種地步。 邵群就是李程秀以前的男朋友,但他真的不愿意用“男朋友”三個字來形容那個人,不過是個仗著有點權勢就完全不懂得尊重為何物的王八蛋。他怎么能把李程秀讓給那樣一個人。 他回到房間,坐在書桌前,木然地看著合在面前的筆記本,心情沉重不已。他在黑暗中思考了很久,才緩緩打開筆記本,找出了奔輝地產項目的資料。 奔輝地產是他事業剛起步時合作的一個公司。老板是個北方人,性格豪爽,老大哥一樣的人物,對他有一定的提攜,倆人一度私交深篤。 可這個人有個短板,就是野心太大,追求公司的急速擴張,結果項目遍地開花,造成了巨大的資金缺口。他還記得好幾年前的那個深夜,老板找到他,提出聯合做一份漂亮的賬目,可以從銀行套取貸款,只要項目重新運作起來,他可以馬上把貸款還上,誰都不會知道,并且許諾他股份。 他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從來沒有為錢做過一件違心的事,更不愿意觸碰任何高壓線。 于是老板漸漸就和他疏遠了。 但由于他們的合約未到期,年底的審計工作還是他做。當時奔輝的賬面遠比他了解的要好得多,而且看上去天衣無縫,他當然懷疑,沒有任何假賬能夠完全做成真的,審計只要用心去查,一定能查到漏洞。他沒有告訴手下任何人,自己熬了三個通宵,從繁雜如海一般的數據里找出了作偽的證據,于是他去質問了。 他至今忘不了,那個跟他父親差不多年齡的男人哭著求他、向他再三承諾保證的場景。朋友一場,他最終心軟了,他抱著僥幸心理,指望項目獲利后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還上貸款,于是當做什么都不知道,按照那份假賬,出了審計報告。 憑著這份審計報告,奔輝從銀行貸出了十二個億。 東窗事發后,老板沒有提他半句,而且也沒有任何對他不利的證據,所以他只是貢獻了幾份證詞,損失了一些本就不大的聲譽,罰了一筆錢,就跟這個案子再無關系。除了那個老板和他,沒有人知道其中的貓膩。 可他的心并沒有從這件事里摘干凈。 那是他這輩子犯過的最大的錯誤、做過的最后悔的決定。他無數次后悔為什么不勸阻這一切,眼看著朋友鋌而走險,他卻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那之后,他把公司改了名字,接洽了兩個合伙人,成立了新的事務所。 這件事是永遠懸在他腦袋上的一個警鐘,也是他心里的一道疤,可這道疤被邵群粗暴地揭開了。 他不太相信邵群手里有能指證他的證據,這件事即便是從老板嘴里透露了出去,也是空口無憑。但是只要有足夠的能量,就可以在這里面大做文章,至少攪得他不得安寧是足夠了。 邵群這么做,就是為了李程秀嗎…… 黎朔看著龐大的資料群,回憶起了自己通宵找漏洞的那幾個晚上,那種想要發現、卻又害怕發現的矛盾的心情,讓他寢食難安。他的雙眼逐漸失去了焦距,腦海里的信息紛亂不堪,仿佛要沖破意識的牢籠徹底爆炸。 果然,任何脫離正軌的東西,一定會招致相應的麻煩。他做了一件違心的事,換來多年的愧疚,又做了一件背棄原則的事,換來惡意的報復。金錢和名利撼動不了他,唯獨感情卻一次次拖他下水,他最希望達到的人生境界,就是在不傷害別人的前提下獨善其身,所以他盡量理性地對待每一件事、每一個人,而事實更加證明了他的想法,只有足夠的理性,才能盡可能地規避風險,利人利己。 他不后悔為了李程秀做的每一件事,即便不從喜愛的心情出發,幫助朋友也是義不容辭,他沒有做好,但他也沒有做錯。 只是,他必須更好的管控自己,再不能被感情挾持。 一夜沒睡,等到國內已經到了正常上班時間,黎朔再次打電話給多個朋友了解情況。跟項寧說的差不多,當局已經立案了,也派人去了事務所調查,但還沒拿到搜查令,律師把項目資料扣下了不肯給,一早上都在扯皮。 而現狀是,只要他一回國,馬上就會被帶走調查,能不能查出什么,不知道,但如果他不回國,這種小的經濟案件不至于追到美國來抓他,他就會一直安全。 這種情況下,當然不能回去。他不知道邵群預備了多少個坑等著他跳,如果邵群的能量足夠大,大到以減刑說服那個老板也開口咬他,他就真的有麻煩了。 黎朔讓律師繼續跟進,同時找了私家偵探去調查奔輝地產的法人代表——也就是老板的侄子。 之后,他和項寧通電話,項寧不知道嘆了多少口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怎么回事了吧?算了,我也不傻,上次找到你辦公室打架那個,是邵群吧?” 黎朔苦笑一聲:“是,多半是他干的?!?/br> “我的親老弟啊,我認識你這么多年,你怎么會為了感情惹一身腥呢?” “項哥,這不只是感情的問題,邵群仗勢欺人,程秀畢竟在咱們事務所干過,勤懇善良的一個老實人,我能當做看不見嗎?” “你……哎……那現在怎么辦,你就一直在美國呆著?” 黎朔放低了嗓子,用那種醇厚又磁性的聲音安撫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凡是作惡的人,一定會付出代價?!碑敵跛荒钪罘赶碌腻e,現在就正在付出代價。 邵群,我等著看你的代價。 掛了電話,黎朔開導自己良久,心緒依舊有些不平靜,他想了想,掏出手機給李程秀撥了電話。 電話那頭刻意壓低了聲音:“喂,黎大哥?!?/br> “程秀,在上班嗎?”黎朔閉上眼睛,想象著李程秀現在的神態、動作,越想越覺得有趣,可他笑不出來。 “是,你等一下?!?/br> 過了一會兒,電話里的背景音安靜了很多。李程秀認真地說:“黎大哥,我什么時候和你mama說話?我準備了?!?/br> 黎朔淺笑:“你準備了什么?” 李程秀不好意思地說:“練習了一下說話?!?/br> 黎朔頓時感到心里暖烘烘的,他溫柔地說:“時差老是對不上,不急?!?/br> “嗯,好?!崩畛绦悛q豫地問道,“黎大哥,你好像不太有精神,剛睡醒嗎?” “不是,我……”黎朔閉上眼睛,捏了捏眉心,刀削般俊朗的臉上帶著明顯的浮腫和疲倦,他想說的話,卻有些害怕說出口,因為他覺得李程秀多半會拒絕。 “黎大哥,你怎么了?” 黎朔輕嘆一聲:“程秀,對不起……我這里出了點意外,我暫時回不去了?!?/br> “你、是你的父母……” “不,他們很好,是我的事務所出了問題?!?/br> 李程秀問道:“很嚴重?” 黎朔嗯了一聲:“這件事很復雜,我被誣陷了?,F在只要我一回國,就會被調查。一切發生得太倉促,一時之間,水深水淺我試不出來,所以我不能冒險回國,你可以理解嗎?” 李程秀小聲問道:“……很嚴重……嗎?” 黎朔沉聲道:“我本來不想告訴你讓你擔心的,可考慮到你的安危,還是得讓你有所準備?!?/br> “???” “這次的事,十有八九是邵群干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