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熱烈祝賀朱茂昌同學被中國科學技術大學錄取 中科大,合肥,不遠。 曾經是他的一個夢。 可這些,現在與他都沒有任何的關聯。 【你說為你meimei攢學費,那你呢?】 腦海中恍恍惚惚地閃現一個女孩的聲音。 沈飛腳步一頓,身體僵直。 他不會再回學校去,他要扛起家庭重擔,要賺錢供meimei讀書。 他推車走到門口,再一次回頭看了眼被鮮花氣球簇擁的舞臺,笑得合不攏嘴的一對父母與一個身高和他差不多的眼鏡少年并肩而立,司儀妙語連珠,臺下掌聲雷動。 他的心里浮起一陣不可言說的悲鳴。 咬咬牙,他大踏步離開。 *** 九月開學,周霽佑初升高,打算留校住宿。 蔣茹慧沒有意見,她不在家住,不用和沈老爺子硬碰硬,可以省去她不少心。 這是周霽佑自己做的決定,沈恪自然也不會反對。反倒是這個家里的最高統治者沈國安沈老爺子,不容置喙地行使了一票否決權。他不同意,堅決不同意。 沈國安在周霽佑眼里是個古怪的壞老頭,從她到這個家里的第一天起,他就經常用一種不算惡毒卻足夠陰森的目光冷冰冰地打量她。 他藐視她,厭惡她,卻又妄圖控制她。 周霽佑不是單純的小女孩,不會傻乎乎地幻想他喜歡插手管制她是因為心里對她其實是十分看重的。因為,沈國安對待家里家外的每一個人都是獨裁專制的態度,他不容許任何人忤逆他的意思,更不容許任何事超脫他的控制范圍。 在外,他是集團董事長,員工們服從他、仰望他;在內,他是沈宅的皇帝,所有人伺候他、依附他。 林嬸前來敲門,說老爺子叫她去書房。 他早該找她了,從慈嶺鎮回來她就一直等著他“召見”。他故意晾著她,這會兒才想到她,估計是見她又與他擰著來,脾氣憋不住了。 果然,她敲三下門進去,他坐在紫檀紅木的大班桌后,眼神冷然地掃射而來。 周霽佑拉開對面的椅子準備坐著聽訓,忽然—— “誰準你坐下了!” 她當沒聽見,從容入座,散漫地向后一靠。 沈國安頓時面黑如鐵,沉聲:“看來讓你在鄉下反思的時間還不夠長?!?/br> 周霽佑氣定神閑:“您大可以再把我送回去?!?/br> 氣氛一瞬間降至冰點。 周霽佑并不怕他,她在他面前做什么都是錯,既然如此,又何必委曲求全。 沈國安雖已年過六旬,但卻并不顯老。他注重保養,也注重養生。蔣茹慧是知名營養學家,寫過專欄,出過書,經常上電視,家里每餐的食譜搭配都由她親自制定。在周霽佑看來,她媽簡直就像皇帝身邊的御膳總管。 那她是什么? 她在腦子里一通翻箱倒柜,終于想到一個勉強吻合的身份。 她是以下犯上的逆臣。 chapter 15 沈國安和蔣茹慧不同,他不動手打她,從來都是以上位者的姿態厲聲訓斥她。 那晚他具體都說了些什么周霽佑基本都左耳進右耳出了,唯獨一句話她真正聽入了耳。 “不要以為沒有血緣關系的孫女我們沈家非你不可!” 周霽佑冷笑。這不就是他派人找到林嬸安徽老家,將沈心接來與她互換一個月生活的目的么。他是在警告她,他隨時都可以將她攆出沈家。選擇偏遠山區,無非也是在告誡她,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蔣茹慧那天說——這回是農村,下回說不定是收容所。 她不在意,真的。她巴不得離開這里。 她想回北京,等時機一到,她一定會回去。 *** 想要在校住宿需要另交住宿費,交完書本雜物費,蔣茹慧給她的錢不夠。沒辦法,開學報到的當天,她只能從排著隊的窗口前擠出來,撥通蔣茹慧的電話。 “你別想了,我不會多給你一分錢?!笔Y茹慧冷漠的聲音不帶一絲起伏。 周霽佑站在樹蔭下,臉色一凝:“是他的意思?” 蔣茹慧說:“你還要我說多少遍,和他對著干對你沒任何好處。而且你還會連累我,你知道么!” 校園里人聲喧嘩,前來注冊報到的人群里也有其他獨自一人的學生,但是很少,絕大多數人都有家長作陪。沈恪也說陪她,她沒答應,她在盡可能克制地去依賴于他,她怕依賴多了、久了,會上癮,戒不掉。 可是現在,沒有錢,她只能找他。 沈恪來得很快,錢款一付清,他陪她去女生宿舍樓看了看,八人間,上下鋪,陽臺衛生間都有。同一宿舍入住的都是同班,已經有人在父母的陪同下俯身鋪床。 周霽佑圖清凈,選了一張挨近陽臺的上鋪,放下床具后送沈恪下樓。 走到樓梯轉角,周霽佑癟了癟嘴,沒忍?。骸氨?,我又連累了你?!鄙蚶项^知道他幫她,一定遷怒。 沈恪還是一如既往絲毫不當回事的表情:“你跟我見外可就沒意思了?!?/br> “嗯?!彼t疑一秒,扭頭看他,“我還要麻煩你一件事?!?/br> 沈?。骸罢f?!?/br> “我行李都已經裝好了,你今晚有時間的話,幫我送來?!?/br> 沈恪笑容雅痞:“小鬼頭吩咐,當然有時間?!?/br> 他無疑是一個魅力四射的男人,長身玉立地站她身側,自帶氣場和風華。 旁邊經過的女同學都會或大膽或含蓄地將目光投向他。 走到一樓大廳,沈恪雙手抄在褲兜里,不太放心:“小佑,集體生活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簡單,你如果住得不愉快,或者遇到什么事情解決不了,就打給我?!?/br> 周霽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樓外艷陽高照,她抬手作涼棚擋了擋刺目的光線,“沈恪?!?/br> 沈恪被陽光逼著瞇了眼,偏眸對著她。 周霽佑沒看他,嗓音沉緩,不疾不徐,聽不出情緒:“我在山里的時候感冒發燒,渾身疼得像是要散架,當時我以為我可能要死了?!?/br> 沈恪的心微微一沉。 “我那會兒只有一個念頭,給你打電話?!彼D頭,對他輕揚起嘴角,“我想和你告個別?!?/br> 少女的面容幾乎融化在晃眼的光線里,她說這番話,帶著一股不屬于她這個年齡的落魄滄桑。 沈恪心沉悶得有點透不過氣:“小佑……” 周霽佑把頭扭回去,目視前方:“沈恪,不要對我太好,我會舍不得?!?/br> 已經舍不得了,孤身一人在遙遠偏僻的陌生環境,不可抑制地一次次撥打他號碼。打不出去,胸悶、心煩、輾轉反側……她覺得自己開始不正常,似乎隱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想,這樣很危險。 沈恪先是一怔,隔兩秒后,又有些得意地挑起眉梢:“舍不得我么?!彼麘土P性地揪了下她軟軟的耳朵,“為什么要舍得?小白眼狼,你腦袋里整天東想西想些什么?!?/br> 周霽佑惱怒地揚手要拍他,他反應快,立刻收了手,指腹上還留有柔軟的細膩觸感。 指間捻了捻,他眸底笑意溫柔:“小佑?!?/br> 周霽佑瞪著眼睛。 他握拳捶在自己左胸口,輕輕地兩下,目光始終定在她染上情緒的臉上:“這里……我這里有你,你也要把我裝在這,懂嗎?” 他聲音壓得有些低,眼神里含著絲絲壓迫,格外霸道。 周霽佑剎那間失了神。 沈恪手搭在她肩膀,把她圈在臂彎下,半推著她繼續往前,笑容里半分慵懶半分銳利:“我們兩個是一路的,一直都是?!?/br> 周霽佑掀起上眼角看他,眉眼挺秀俊逸,嘴唇略薄,側臉的輪廓立體分明。很帥,也很酷。 也許吧,也許他們會是一路的。 *** 傍晚,沈恪走進周霽佑臥房,找到她早已整理妥當的行李箱,拉出手柄,帶出屋。 這個笨重的黑色箱子伴隨她在山村生活了一個月,又即將與她共度今后漫長的校園時光。 也不知道里面都裝了些什么,單單拉著它都重得要命。 沈恪把箱子停在身側,回身闔上房門。樓梯上方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他知道是誰。 轉過身,側眼望去,沈國安從三樓下來,在看見他立在周霽佑房門前,并且還攜帶一只行李箱時,臉色立刻鐵青,抬手重重拍在樓梯平滑的木制扶手上,響起沉悶的一聲。 “我的話你都當耳旁風是不是?箱子給我放回去,以后她的事你不準插手!” 沈恪右手輕輕落在背后箱子的把手上,緩慢地一點點收力,“你既然討厭她,又何必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她住家里,看著她不煩嗎?” 沈國安隱約嗅出一絲忤逆的氣息,戟指怒目地斥責:“你這是在教我該怎么做嗎?沈恪,不要忘了你是誰!” 右手狠狠地握緊,把手的硬質邊沿深深陷入掌心,沈恪垂下眼簾,所有情緒都掩藏在幽深的眼底,“我沒忘?!?/br> 沈國安難看的面色終于緩緩回籠,可下一秒,二樓走廊里一直未做移動的人卻突然一把提起箱子大踏步朝樓下走去,身姿挺拔,步履堅定且迅速。 “混賬!”沈國安胸腔急劇起伏,滿腔怒火灼灼燃燒,幾乎腐蝕心肺。 亂臣和賊子,周霽佑與沈恪一前一后,對號占齊了。 *** 九月一,沈心開學后直升初二。 和過去一樣,平時都住學校,只有在周五下午放學時才會簡單收拾一下,離?;丶?。 往年除了同村幾個年齡參差不齊的孩子,三小時的步行路程都有沈飛在旁作陪,如今只剩她自己,孤單落寞的同時,心情有些沉重。 “你哥成績那么好,真的就這樣輟學了?”朝校門口走的路上,一個就讀初三的同村女孩眨巴好奇的眼睛問。 沈心埋著頭,情緒低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