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請自重 第49節
念空遲疑地看著對面散著一頭青絲的貌美姑娘,彎下腰拾起那根木簪,鐫刻著祥云紋樣的木簪中央此刻有一道裂縫逐漸蔓延其身,怕是不能再用了。 “念空師父可是撿到了那木簪,可否交于小女用以束發?” 單萃兒有些尷尬,來的時候也沒想到自己的束發能力竟如此之差,在廂房中學著清荷往日的做法,將頭發往腦袋上繞上幾圈,發簪一插將其固定后,竟然就這一陣風,就給吹跑了。 這披頭亂發的模樣竟還被念空瞧到眼底去了,多丟人。此刻她恨不得念空從未跟著來此處,至于念無,與她又無甚關系,將亂發看了去,她亦沒有什么損失,更別說念無現在一直埋著腦袋了。 無奈之下,只能垂著腦袋,胡亂抓起頭發,固于掌心,耐心的等了半晌,也不見對面有所動靜,頗為奇怪的抬起頭看去,還沒看個清楚,眼前倏然伸過來了一只手。 掌心上托著一根祥云木簪,單萃兒連忙道了聲謝,伸手接過掃了一眼,干干凈凈,沒有碰著地面上的灰,簪身線條流利,并無損壞之處,倒是個好運氣。 畢竟,方才的那一道撞擊聲,她也聽見了,好歹沒壞,不然她總不能頂著這一頭青絲到處在寺中亂晃啊。讓人瞧見了總歸對青山寺的影響不好。 可……她不擅長束發,這要是再掉……她覺得她可以直接打道回府了。 念空沉默著看著單萃兒拿著木簪久久不動,似是在端詳什么,摩挲著念珠的動作越發得慢了。 幾息過后,那散著發的姑娘這才開始慢條斯理的束起了發,念空在她動手的時候,則快速閉上了眼,心中不停的默念著經文。 沉寂的藏經閣內,念無在單萃兒開始散發的那一刻便埋下了頭,念空此刻也閉上了眼,一時間,只有束發引起的布料摩擦間產生的聲響和窗外的雨聲。 在忽然顯得有些微妙的氛圍內,這兩者聲音更是如同放大了好幾倍充斥在念空的周身。 第71章 七十一 單萃兒將頭發豎起,沒了頭發干擾視線,視野內總算是可以看清東西了。 念空閉著眼的模樣就這樣盡數入了她的眼中,單萃兒微微一愣,竟是不知念空是何時閉起的眼。 這避諱模樣顯然是因她而起,雖說她希望他們二人能盡可能的相處久一些,但卻并不樂意因自己緣故耽誤到念空的事。 雀躍的心思漸漸的平淡下來,她望著念空桌面上的經書,眸中不禁閃過懊惱,見念空仍然閉著眼,輕聲提醒道:“小女已梳妝完畢,兩位師父可睜開眼了?!?/br> 聞言,念空撥弄念珠的動作一停,耳畔此刻只有風聲,雨聲,唯獨沒有從對面傳來的動靜,這才緩緩睜開眼。 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歪歪扭扭被一根木簪固定于腦后,從他的角度看過去,仍然還能看見有幾縷秀發披散于肩上,念空頓了頓,剛想開口提醒一二,就見單萃兒身側的念無像是受驚了一般,顫著唇瓣,指著單萃兒頭上的發簪支支吾吾個不停。 “你你你……” 一個激動,連前綴的稱呼都忘了,念無瞪大眼珠子,使勁盯著女施主頭上的木簪祥云那塊的一個小凹坑,那快錐形的小凹坑他再熟悉不過了,正是他摔壞的,可他記得他當初摔壞的不是師兄的簪子嗎,什么時候這簪子還長了腿,跑到女施主的頭上了。 單萃兒被念無這動靜弄得一頭霧水,不知為何方才好好的念無此刻怎得一臉驚色地看著自己,察覺到念無落在自己頭上的視線,茫然地伸出手朝著頭上摸去。 可她才束起頭發,腦袋上更是連一樣飾品都未曾戴上,除了木簪便是空空如也。 什么都沒有,念無又為何做此模樣?疑惑間,單萃兒也問出了聲。 “念無師父可是覺得小女有哪些不對之處?可是驚擾到了您?” “施主您這簪子……” 念空見狀,臉色一僵,暗道不好,急急忙忙出聲打斷了念無,:“念無師弟不可無禮!” 被厲聲打斷的念無一個結巴,下意識的將剩下的話吞回了肚子里,這才發現素日溫和吞吐的師兄此刻眸光凌冽,見他望過來,便搖頭示意,念無立馬明白了自家師兄的意思,連忙將嘴閉得緊緊的,念空的眸光rou眼可見緩和了些許。 這兩師兄弟之間暗地里的動靜,單萃兒半分也沒有察覺到。 只是看著念無說到一半就住了嘴,連帶著她心中的疑惑更甚:“簪子?簪子可是有什么問題?” 念空躊躇了片刻,這才說話,將單萃兒的注意力從念無身上轉移過來:“簪子并無什么問題,只是念無師弟見施主平日穿著打扮所用材料皆為不俗之物制成,因而見施主今日用了這等樸素粗糙之物,感到詫異罷了?!?/br> 單萃兒聞言摸了摸腦后的簪子,入手觸感華潤結實,更是談不上粗糙,雖是疑惑,但仍笑道:“何談詫異,我自幼喜愛出去游玩,為了躲避家中尋來的家仆,更是落魄的穿著打扮都上身過,更何況青山寺的木簪觸手圓滑,打磨得極好,一星半點的粗糙質感都不曾有過?!?/br> 念空聞言,唇角掛著笑,如蕩在春風里的一抹暖陽,只是淺淺地笑著,并不說話。 單萃兒只當對方默認了這一番話,卻不曾料到這簪子聊著聊著還能引來念空對著自己笑這么久,不免有些受寵若驚。 被這么一雙含笑溫柔的目光看久了,就連素來厚臉皮的單萃兒都忍不住臉色發紅,連忙輕咳一聲,打斷這莫名奇妙忽然而來的氣氛,沖著對方點頭示意后,連忙低下腦袋算自己的賬簿去了。 念空見此,悄無聲息地輕吐了一口濁氣,唇角的笑意收回,面色逐漸恢復沉靜,低頭查閱起念無抄寫的最后一側經書。 緊抿著嘴巴的念無暗暗地瞅了眼單萃兒腦袋上的簪子,心中默默吐槽:青山寺本就不富裕,哪來多余的錢財用在一個簡單的木簪上,寺中除了他二人,其他人都光著頭呢,也用不著簪子。 他腦上的簪子就粗糙著呢,還不是因為施主發上的簪子是師兄的,師兄自己的簪子都被他自己重新親手打磨過,自然不同于普通的木簪。 可惜了,他想要師兄打磨后的簪子想了好久了,可惜師兄也就那么兩根輪流替戴的簪子,給了他,師兄就沒有了替換之物,眼下竟是給了單施主。 說罷,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抬頭朝著自家師兄看去,巧在念無剛好坐在念空的斜對面,亦能看清師兄身上所戴著之物。 這一瞧,果真是讓念無給猜對了,此刻師兄腦袋上別著的哪里是什么木簪,不過是一只細長的毛筆罷了。 看這毛筆成色,八成就是藏經閣此處書案上的筆。 念無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默默的瞅了眼互相低著頭的二人,目光落在師兄緊握著佛經的手上,腦中靈光一閃。 只怕……師兄是為了佛經,怕惹得施主動怒,不得已得討好單施主吧! 思及此,念無不由得有些同情自己這師兄,而后轉過腦袋,不動聲色地將自己身下的軟墊往一邊挪了挪,試圖離二人遠些。 免得到時候師兄把自己賠進去了不說,還把他給搭進去了。 三人心思各異,不知不覺中就沒了聲音,雨滴擊打在窗沿上的所發出的清脆聲響一聲接著一聲從窗外傳遞過來,讓人的心不自覺地平靜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雨聲中忽然夾雜了數十道凌亂且急匆匆的腳步聲,而這數十道腳步聲由遠及近,聲音聽得也越發得清楚。 “快!快將人抬進大殿內!” “好生看著,仔細小心點前路,免得將人摔著了!” “砰”的一個巨響,伴著幾道驚呼聲,一道斥責聲隨之響起:“說了幾遍了,仔細著點兒,怎么還是這般莽撞!快快快,趕緊起來?!?/br> 而后又是一陣低弱的交談聲,盡數藏進了雨中,隔著一扇木窗,聽的并不真切。 待單萃兒放下筆,豎起耳朵正準備再聽的時候,便又是消失不見了,透過窗上的一層油紙看去,模模糊糊,只能略微借著外面的天色隱約看的見一些晃動的影子,瞧著既是像人影,又是像樹影。 單萃兒心癢難耐,就好像是習慣了看熱鬧的人被丟進了需要安靜的環境內,無奈下保持安靜好一會兒,總算是看到有熱鬧可瞧,卻礙于種種原因,始終有一層隔閡擋著,看不見,也聽不見,讓人恨不得有雙透視眼和千里耳去看個盡興,聽的盡心。 這等好奇之下,手中這賬簿自然是沒了心思去看,單萃兒放下筆,闔上賬簿,抬頭欲向念空詢問一番。 忽然發現念空和念無二人似是聽不見一般,念無依舊不急不慌的看著經書,念無也是趴在桌上握著筆,筆尖有一下沒一下的在紙上輕點墨痕。 詫異間,不由地望向站在門口處守著門的兩個和尚,卻見那二人分別跪于佛像兩側的蒲團上,相對而跪,雙手合十,兩片唇瓣上下翕動,似是在默念著什么。 反倒是她在這其中顯得有些異類了。 單萃兒不解,想問,可聯想到從李花兒那探聽到的消息,這青山寺若為皇寺,必然有不可告人之處,又怕今日這事事關青山寺的秘密,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不自找麻煩,就當作什么都沒聽見罷了。 殊不知她的一舉一動都被身側的這二人看在眼中。 念無瞥了眼拿起筆,翻開賬簿,低頭又開始看賬簿的單萃兒,頗為不解的沖著自家師兄使眼色:這單施主這一會兒停筆,一會兒動筆的,是個啥意思? 念空望著師弟朝自己使勁兒擠眼睛,嘴巴費力地往身側努去的模樣,本就只能算清秀的人,此刻面目扭曲,是個人看上去都會覺得甚是丑陋。 額上的青經隱隱凸顯出現,念空頗為無奈的看著念無,置于身側的手輕輕朝著念無揮了揮,示意其收斂一下自己的神情,恐他嚇到了旁人。 念無見狀,后知后覺想到師兄得討好單施主,不自覺地斂了面上的神色,安安分分拿起筆,埋頭便開始作畫去了。 還是不打擾師兄討好單施主了,他還是安靜點兒好! 念空的視線從念無身上收回,想到單施主方才的舉動,再聯想到之前從窗外傳進來的聲音,便知曉單施主的舉動是為何。 說實話,單是之前短短的幾次與單施主相處,雖說單施主行為舉止皆為世俗中閨秀的典型的模樣,并無特殊之處,可在第一次遇見那個小郎君的時候,他便知道對方并非是個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 無論是品行,膽量怕是非常人所能及。 眼下雖不知對方為何看上去這般拘謹,亦不對她心中所惑尋求答案,可她時不時望向模糊的窗外的舉動,便是已經告知了他,她其實并沒有放下心中的好奇。 念空抬眸直視對面時不時出神的妙齡女子,不久之前的不自然依然在這不斷的雨聲和嘈雜的腳步聲中消散,他看著單萃兒,溫聲道:“施主可是對此前嘈雜的人聲有疑惑?” 第72章 七十二 “念空師兄知曉?” 單萃兒沒想到念空會注意到自己,出口的那瞬間都不自覺地帶了些驚訝的語氣。 “青山寺坐落于山中,一側緊靠著崖邊,夏季時常有暴雨侵襲,雨勢過大之際,陡峭的峭壁上總歸會被雨勢擊落下數十顆石頭,崖下往來的人員車輛也總會因為躲避不及導致受傷?!?/br> “所以,方才的動靜是寺中僧人將那些受傷的人抬上來的動靜?” 念空微微頷首,繼而側過頭,朝著方才引起躁亂聲響的地方看去,溫和的笑意中,眸中似是有一絲厭倦一閃而過。 時刻注意著念空的單萃兒一愣,懷疑是自己看錯了,念空……作為一個自幼長在寺中的和尚,談及這等天災所導致的人命關天的大事,怎會有厭倦之情產生? “師父您莫非是早就知道今日會有人受傷?” 這才如此談定? 念空搖了搖頭,輕笑:“天災又豈是凡人所能預測的,世間福禍亦由天,由人自己所定,往來行者倘若今日不經過此處,天也未下如此暴雨,那么他們也不會受傷?!?/br> “這些小僧皆無法預測,不過是寺中師弟所告知于我罷了?!?/br> 單萃兒說出話后便知不妥,卻見念空并無輕視之意,反倒是一本正經的闡述,也跟著一起笑:“常人道,青山寺的靈驗程度可謂是讓人不惜行走數千里,也要來此驗上一驗的,看來是常人將青山寺想的過于神話了?!?/br> “青山寺能得此信眾,皆由我佛在,于小僧等人看來,青山寺不過也只是一個尋常的寺院罷了?!?/br> 這話說得一臉的認真,若不是單萃兒從旁人的嘴里知曉這事兒,只怕還當真是信了他。 意識到念空不愿意多說,她也沒接著往下問,而是換了個話題,趁機提出了憋在心中很久的一件事。 “小女與念空師父今后只怕因經書這一事兒還要見上一段時間,你我二人總是自謙,聽久了總歸是有些奇怪,若是念空師父不介意,直接喚小女萃兒即可?!?/br> 單萃兒停了停,視線時刻注意著對方,見其沒有反對的意思,繼續試探道:“小女見念空師父年歲亦不算大,似與小女的一位哥哥差不多,總叫您師父,聽著也有些奇怪,不如就省了師父二字,直接喚您念空可好?” 念空聞言,望著單萃兒的眸子愣了神,清澈通透的茶色瞳孔內是如往常一樣的笑意,如輕柔的水波在心尖上緩緩蕩起一圈圈的漣漪,可細看而來,微縮的瞳孔內卻有著不易察覺的緊張。 青山寺的門規較于其他寺院本就是算嚴厲的一方了,亦不允許寺中僧人與旁人關系密切,不說女子,單是男子也是如此。 此等稱呼雖是小事,可若是讓旁人聽了去,免不了一頓斥責,即便他為方丈的嫡傳弟子也不例外,此事對于單施主的名聲而言,也是一件禍事。 他不明白單施主為何忽然有這念頭,到底還是一個未及笄的姑娘,想必家中長者從未和單施主說過不可隨意將閨名告知陌生男子的重要性。 念空輕輕嘆了口氣,半晌才緩緩搖頭,眼前那雙眸子內的光亮rou眼可見的暗淡了不少。 “為何不行?”單萃兒心底幽幽地嘆了口氣,她早就知道和尚不好拐,但也沒想到會這么難,她還沒開始動手動腳呢,只是改一句稱呼罷了還這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