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訝然地問面前這位清秀的小少年:“你對彩螢沒意思?” 流光張大了眼,奇道:“我收下香囊,跟…跟對她有沒有意思,有什么干系?” “……”商慈忽然想到他在外流浪了近十年,五歲前的記憶又忘得一干二凈,想來這人情世故也未曾有人教導過他,無奈道,“姑娘家送人香囊代表對那人有意,而那人若收下了,便說明對那姑娘也有意,彩螢雖說是為了感謝我們而做得香囊,但香囊里放的紙條你不是看見了嗎?” 他原先的香囊用了十年,早就破爛不堪,彩螢做得香囊又好看又結實,他當時收下,真的沒有想太多,至于紙條,他是看了,但他不識字呀!看了兩遍硬是沒看懂,就隨手給丟了…… 流光懵了,收個香囊,還附贈個姑娘? * 第二日,天還是灰蒙蒙的,商慈叼著豆沙包,連幕籬都懶得帶了,在庭院周圍溜達。 整個院子里,她只認識悟德和朱煜,悟德整日里就是阿彌陀佛,同他聊一會就覺得煩了,而朱煜……商慈決定再見到他,一定再賞他個斷子絕孫腳。 且那家伙現在估計也沒有力氣來sao擾她了,清晨商慈看見有侍女引郎中拎著藥箱去他的屋里,估計是手腕脫臼了。 于是商慈溜達了一圈,決定還是去找師兄玩。 幾座庭院都是緊挨在一起,穿過一小片竹林就到了。 誰知剛走到院落門口,便瞧見一副依依惜別的畫面。 準確的說,是那少女手臂上挽著包袱,低頭捏著一封書信,面色潮紅,眼里似噙著淚花,而師兄狀似在聽著,但商慈瞧見他那一瞬不瞬垂視著下方的眉眼,就知他在神游物外。 莘玥緊攥著他托她捎給薛家夫婦的書信,心里萬分復雜,只道終究還是到了離別的這一天,她盼著能有最后幾天和他相處,卻還是落了空。 來這里競選國師之人,雖說可能有真本事在,但絕大多數都是混跡江湖的下九流,說好聽點是放蕩不羈,其實就是流徒草莽之輩。整個院落里,除了那位身染癆病的老婆婆,就只她一位女子,住他隔壁的幾位大漢都像餓狼見了rou,眼睛里都冒綠光,各種變著法地搭訕套近乎。 她原指望巽方會替她擺平這些人,誰知他這兩天幾乎不見人影,她次次找他次次撲空,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前天夜里,因她并不是待選者,屋內并沒有遭毒蛇入侵,但瞧見那幾條被眾人砸得稀爛的長蛇尸體,她還是被嚇得不輕。 她身子骨本就不太好,家里突遭大難,又跟著巽方馬不停蹄地奔波了數月,加上近日陰雨綿綿,她無意間受了風寒,病來如山倒,知道再呆下去是徒勞,不僅惹別人厭棄,也誤了自己的病,此刻最好的選擇就是下山養病。其實,哪怕巽方不提,她恐怕在這兒也待不下去幾天了。 商慈一直躲在院墻后頭,等那侍女引著那一步三回頭的少女走遠了,才冒出頭,朝巽方走去。 “人送走了?” 巽方聞聲抬頭見是她,唇角不自覺地勾起:“嗯,我給薛家修了封信?!?/br> 商慈覺著有些不妥:“只是修封書信未免太倉促了,哪怕是礙于情面,薛家夫婦肯收下她為義女?” 薛家家大業大,雖說這么多年沒有兒女,但倘若真想要,早就從旁支過繼了,若要收義女,也定是要模樣品行修養都是拔尖的,就這么送過去一個孤女,人家也未必會收。 “哪怕不收,薛家也能安排她進綢緞莊謀一活計,能養活自己,不用擔心了?!?/br> 商慈想著也對,忽然感到右手一空,那只被她咬了一口的包子不見了。 “我的包子!”商慈抬頭,柳眉倒豎。 偷包子的小賊絲毫沒有覺悟,緊挨著包子上那一小塊月牙似的缺口咬了下去,同時還頗為不滿地皺眉:“……怎么是豆沙餡的?!?/br> “這里只提供豆沙餡的!”商慈有些怨念。 三下兩下吃完,巽方抬手撫上她茸茸的發頂,一眼就看破了她心中所想:“嗯,等離開這里,給你做rou包子?!?/br> 原本還張牙舞爪的商慈,聽了這話頓時眉開眼笑,絲毫計較他搶她包子的事了。都怪師兄將她胃口養刁了,吃慣了十年,離了他,再吃誰做得飯菜都覺不是那個味。 她想念師兄做的飯菜太久了,這幾個月來只有在午夜夢回時才能一解相思之苦,幾回醒來時,枕頭都是濕的! 兩人誰都沒有注意到本來已離開庭院的少女去而復返,本來因風寒而潮紅的臉頰,此刻蒼白如紙,扶著院墻,愣了半響,聽著院里的歡聲笑語,直到看見巽方渾不在意地吃掉她咬過的包子的那一幕,終是站不住了,捂著臉,猛地扭過身子,大步地走遠了。 而她身后跟著的侍女瞧見她二人嬉鬧的一幕,眼里閃過一道暗光,復又微垂下頭,轉身跟著她快步離去。 * 商慈回到自己的庭院中,詫異地發現住在她左右隔壁的大漢和鈴醫都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兩位新鄰居。 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拄著枯藤拐杖,佝僂著身子,商慈和她打了一個照面,朝她笑了笑,只見她布滿皺紋的雙眼,微睜大了些,眼珠不似尋常老人般發暗發黃,反而透著凌凌清光,好似能一眼看穿表象皮骨,攝入心神。 商慈被她的眼神盯得不自在,微偏過頭去,恰好又和右隔壁的鄰居打了照面。 “喲,好久不見,李道長?!?/br> 商慈笑瞇瞇道。 ☆、第39章 五眼菩提 李贄看著同他笑著打招呼的商慈愣了。 他當然記得商慈,如今她不瘋也不傻,還揭了皇榜欲爭選國師,而姜琉迅速下嫁窮秀才的事他有所耳聞,他腦子轉一轉,就猜出大概發生了什么,定是中間出了岔子,符箓沒害到商慈,反被她將了一軍。 不過姜琉已另嫁他人,自然不會再有人提出這樁陳年舊事,李贄端得一個心安理得,乍見商慈,也不見慌亂——他能在那么多香客及大家小姐之間斡旋,除了靠這張臉,其它沒別的,就是臉皮厚。 李贄回應得十分自然:好似同姜琉一起用符箓害她的事從沒發生過:“哦,你可是那位姜家小姐?記得我在翰林府設壇做法事時,同你有過一面之緣?!?/br> “不,我已被剔除了姜家族譜,徹底脫離了姜家,”商慈眼神真誠,笑得更真誠,“說起來,這件事還對虧了李道長幫忙?!?/br> 李贄劍眉微挑,心下揣測著她是真心感謝還是在說反話,面上依舊裝傻:“姜姑娘說笑了,在下何曾幫過你?” 商慈懶得在與他打啞謎,眼神轉了轉,隨即落在他搭在臂彎里的拂塵上,訝異道:“李道長,你這拂塵是什么毛做的?瞧著真金貴,竟還泛著金光?”說罷,像見了稀奇物似地,順手摸了一把。 李贄抬抬下巴,一本正經道:“黃斑麈尾巴上的毛,沒什么稀奇?!?/br> 他生性風流,但與那一見美人就腦子發熱的朱煜不一樣,他更重名聲,商慈發現了他與姜琉的丑事,他防備商慈還來不及,更別提其它心思了,雖然面上未表露出來,但言語間的冷淡,儼然是他平時待女香客截然不同的態度。 商慈眼見目的達成,不再談及拂塵,開始閑扯些別的,李贄只道這位姜家小姐是個自來熟的,無意應付她,尋了個乏累的借口,直接回了竹屋。 * 兩天時間過去,這期間不時有人離開,又不時有新面孔搬進庭院,直到師兄搬進來之后,商慈才恍然發現,現在的院子里住著的都是大浪淘沙后,碩果僅存的十人。 這十人分別是她、師兄、悟德、喇嘛朗達姆、李贄、葛三爺、朱煜、羚婆、鐘羿陽以及苗疆姑娘藍蝶。 羚婆便是住在她隔壁的那位白發婆婆,鐘羿陽則是第一天在大堂齊聚時,在她身旁寫下奇門遁甲的中年男子。 她對鐘羿陽的印象亦不怎么好,她同他未說過話,僅是看面相,她就不想與這人打交道——一雙尖刀眉,圓而外鼓的蛇眼,鼻梁骨外露,鼻尖倒勾,好似擱在上唇邊上似的,這種面相五一不詮釋著“jian詐陰險”“野心勃勃”兩個詞語。 對于他們剩下的這十人,商慈摸不清楚這上面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是淘汰制的話,首先淘汰的應該是藍蝶這樣的異族人士,皇帝怎么可能也不會選個苗疆人來出任國師,再則反觀自己,整日里除了吃喝睡就在院子里閑庭信步地溜達,也竟然被留了下來。 人多的地方就有是非。 大道正派出身的瞧不起混江湖的,自詡正人君子的看不上玩弄奇技yin巧的。 眾人齊聚之后,在這小小的庭院中,相處了不過半日,就爆發了各種大大小小的矛盾。 先說那苗疆姑娘藍蝶,是異類中的異類。 除了驚現毒蛇的那天晚上,她在眾人面前露了相,其余時候,壓根沒見她出過房門,不知在房間里搗鼓什么,反而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令人臉紅心跳的嬌喘呻吟之聲,細碎地從門縫窗縫中溢出來。 以至于住在她隔壁的鐘羿陽,每天早上起床,臉色都是青的。 庭院里的竹屋都是夠住的,流光一直都是單獨住一間竹屋,而藍蝶始終與她那兩位苗疆帶來的侍從同居一屋,完全沒有要避諱遮掩的意思。 想起那她那兩位侍從高大健壯的體格,眾人都對藍蝶的精力而咋舌,同時也對住在她隔壁的鐘羿陽致以同情的目光。 他一個大男人,再怎么也不好直接去敲姑娘的門,而且這種事太難啟齒,鐘羿陽這幾日是憋著一股邪火,正好朱煜就撞上了這茬釘子。 這日,朱煜又在大肆宣揚他的房中術文化,這回的聽眾是葛三爺和李贄,朱煜正講到“以什么樣的交篝姿勢最利于還精補腦”,講得正起勁,恰巧鐘羿陽經過,朱煜起身攔住他,順道清了清嗓子,盛情邀請道:“鐘道長,要不要一起聽?” 鐘羿陽根本沒給他好臉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哼一聲:“真不知道像你這樣的人,為什么還留在這里,若你去當了國師,皇帝豈不整日耽溺美色之事,荒yin無道,還談什么朝政?!?/br> 鐘羿陽這話簡直道出了眾人的心聲,他這般除了房中事啥也不會的,若是入太醫院,解決后宮嬪妃和皇上之生命大和諧問題,倒也罷了,去做國師,這不是誤國么! 朱煜也不是嘴上能饒人的,哂了一聲,轉身回石凳坐下,似是自言自語,嗓音卻格外大聲:“有些人眼珠子長頭頂上,吹噓什么精通奇門遁甲,倒是遁一個看看呀,眼高手低的貨色,只怕什么事一出,王八脖子先縮起來,遁地嘍!” 鐘羿陽聞言臉色都變了,李贄和葛三爺都是看熱鬧的多,如果不是悟德和朗達姆攔著,只怕朱煜又要挨頓揍。 再說大道正派出身的瞧不起混江湖的,李贄心里其實也頂瞧不上葛三爺、朱煜這類人,他與悟德、朗達姆這倆和尚更說不來幾句話,原本想和鐘羿陽拉近些關系,但方才鐘羿陽怒瞪朱煜,順帶狠瞪了同朱煜圍坐同在一桌的他和葛三爺一眼,這么一看,倒像是他和朱煜是一伙的了。 鐘羿陽身著正一派的道袍,與他也算半個同宗,雖然心里對朱煜接下來講得內容很感興趣,但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下,李贄也不好再坐下去了,面上一副“不與你們同流合污”的清高姿態,實則悻悻地起身回了竹屋。 而葛三爺則成了朱煜的忠實聽眾,有句話怎么說來著,身老心不老,雖然他身子骨不中用了,聽個新鮮樂呵也是好的,且他剛得了失而復得的銀票,心情好得很,看商慈的樣子,似乎還沒發現銀票遺失的事,葛三爺更加沒所畏懼,與商慈打了照面,也絲毫不見心虛。 短短兩天,庭院里的眾人除了鐘羿陽、藍蝶、羚婆和巽方,其他人都被朱煜洗腦了個遍,藍蝶足不出戶,他根本沒有機會,那老婆婆,他下不去手,至于巽方……他表示手腕還疼著! 商慈很滿意師兄沒被他荼毒教壞,不然,結果絕對不會只是傷了手腕那么簡單。 * 是夜。 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的暮色,正是做壞事的好日子。 曼陀羅花制成的香料燃起來無煙無味,倚靠在門前,聽到屋內漸漸傳來震天似的鼾聲,商慈點亮手中的蠟燭,貓著腰,閃進了屋內。 燭光微弱,商慈深吸兩口氣,凝神于雙眼,只見一片黑暗中,葛三爺腰間上漂浮著的氣團。 那股氣團呈神圣而柔和的潔白色,商慈恍惚地看著,只覺心神滌蕩,那層層光暈將葛三爺整個人都籠罩了起來,似在溫柔地保護著床榻上的人,而葛三爺在這看不見的屏障內睡得不省人事。 這股白色氣團,比商慈開靈眼后見過的所有氣場都要強大。 下意識地放慢了呼吸,輕輕掀開葛三爺的被褥,只見那散發著氣團的物件,竟然被用細紅繩像綁腰帶一樣,整個系在了腰上。 商慈無奈,只得將蠟燭靠近,用火苗一點點去燒那紅繩。 好在迷香給力,對于腰部傳來的陣陣灼熱,葛三爺只是皺著眉頭哼哼了兩聲,完全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紅繩被燒斷,商慈散去靈眼,借著燭光,攤開手,只見躺在掌心的赫然是一顆五眼六通的菩提珠。 商慈按捺著激動的心情,將菩提珠收進懷中,同時從袖子里掏出交疊的手帕,攤開手帕,只見里面包著的是數根金燦燦的麈尾毛。 唇角不自覺地勾起,同時小心抖開帕子,那幾根帶著點金光的麈尾毛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地上及葛三爺的被褥之上。 搞定完一切的商慈,從葛三爺的屋里出來,輕手輕腳地合上門,一轉身只見有個高大的人影無聲無息地站在面前。 做賊心虛的商慈被嚇了一跳,手中的蠟燭差點失手掉在地上。 后背緊貼著門,舉高燭火,待看清面前人的樣貌,商慈松了口氣,同時又有些慌張的垂下眼,結結巴巴道:“師、師兄……” 望著面前人在月光下愈發清冷的眉眼,商慈在心里哀嚎,為什么第一次做壞事就被抓包!難道是因為沒有看黃歷嗎? ☆、第40章 變故陡生 “跟我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