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先生又一聲嘆息,從嘉不服氣問道,“那三皇子,叫做元邕吧?他怎么就比我紈绔比我膏粱了?”青鸞低了頭心想,這也要爭? 先生又喝一口茶,“這元邕行為乖張放蕩不羈,最厭讀書寫字,最愛……”從嘉忙問,“花街柳巷?”先生說,“倒也不是,他最愛雜劇,自編自演自己伴奏,一個人一臺戲,卻不喜名家大作,只喜市井雜薈,俗句俚語粗話分外精通,皇帝厭惡他,皇后性子寬厚,尚能容他,他的母妃宸妃性子刻板,常拿藤條狠狠責打,每一次責打過后,這三皇子都會變本加厲,有時候扮作乞丐,衣衫襤褸睡在城隍廟?!?/br> 青鸞疑惑道,“一個人一臺戲,足見此人絕頂聰明,他放浪形骸,可避太子鋒芒,先生也說了,殷朝太子氣量狹小,那二皇子天生體弱,太子自不會將他放在心上,這三皇子若稍有過人之處,就會成為太子的眼中釘?!睆募沃刂攸c頭,“青鸞說得有理,說不定那二皇子也是裝的,裝作病弱,好讓太子放心?!?/br> “你們兩個以為演戲呢?!毕壬灰詾槿?,“言歸正傳,就這樣的兩個弟弟,殷朝太子尚小心翼翼提防,足見眼界狹窄,他日一旦烏孫發兵,于殷朝,只怕是一場浩劫。若殷朝有難,唇亡齒寒,大昭的太平之日,也就要遠去了?!?/br> 先生瞇眼望向窗外,目光悠遠,似乎看到了兵戈四起民不聊生的景象,神情愴然悲涼,幾要落下淚來。青鸞出聲打斷了先生思緒,青鸞問道:“依先生看,該如何是好?” 先生看一眼從嘉,太子不爭氣,又能如何?待到那一日,國破家亡,老夫惟有一死以示忠誠,從嘉笑道:“青鸞放心,大昭國有我母后呢,父皇生病后,大昭朝堂上,都是母后主持政務,朝堂內外都說母后圣明?!?/br> 青鸞心想,皇后娘娘果真是女中巾幗,先生長長一聲喟嘆,大昭開國以來,每隔幾代總會出一位不思朝政的帝王,醉心于醫術或音律或篆刻或書畫,每一代都由皇后主政,堪堪保住了江山,到了從嘉這一代,除了朝堂政務,其余的樣樣出色,似乎要將前幾代混蛋帝王的癖好集于一身。 先生滿腔憂思,他只是一介書生,天下大勢會說,卻無力扭轉,只能指望著太子,太子如今十四,五歲啟蒙,已是九年,竭盡心力,黑髯變白須,太子樣樣精進,獨不能涉及朝堂,每一提及,太子必昏昏欲睡,若說得多了,就會犯頭風。 青鸞思忖著先生的話,斟酌說道:“大昭與殷朝聯姻福及五代,既然聯姻有用,何不讓太子殿下與烏孫公主聯姻?” 先生沒說話,從嘉恨恨朝青鸞瞪了過來,一雙重瞳若四簇火苗。青鸞疑惑看著他,我說錯了什么?從嘉咬牙低聲道:“青鸞跟我有仇?”看青鸞搖頭,又問,“為何禍害我?” ☆、7. 同行 青鸞提議聯姻受到先生贊賞,可惜烏孫只有一位公主,已三十多歲,早已出嫁兒女成群,先生與青鸞皆感嘆可惜,從嘉一日都沒有搭理青鸞。 次日進了書房,從嘉在書案后朝她招手,指著剛寫好的一副字道:“先臨摹,一日十遍,可能做到嗎?” 青鸞斟酌著,“每日申正下學,下學后無事可做,不如,二十遍吧?”從嘉奇怪瞧著她,“怎么會無事可做?可做的事多了,夜里都舍不得睡?!鼻帑[笑笑不說話,她已從珍珠口中得知,從嘉在忙些什么。 捉蛐蛐喂魚調/教八哥,出宮去淘換古玩字畫,東宮后花園的假山每日換一個樣子,從嘉親自爬上去,又刻又鑿,還得指揮著小黃門角力,并要給宮女們編歌編舞,忙倒不見亂,總是不慌不忙的,興之所至想起什么做什么,隨侍的人們習慣了,每到他下學就候著,只等從嘉一聲吩咐,就按部就班忙碌起來。 青鸞拿過那副字仔細揣摩,從嘉歪頭看著她,看一會兒問道,“青鸞討厭我?”青鸞搖頭,“不討厭啊?!?/br> “那,青鸞煩我?” “不煩啊?!?/br> “青鸞為何陷害我?” 青鸞兩眼從字上挪開,不解看著從嘉,從嘉捻捻手指:“就昨日,昨日怎么提議讓我與烏孫公主聯姻呢?萬一先生說給母后,母后從善如流,萬一那烏孫公主守了寡,又或者找出一個王族旁支,我不就倒霉了?” “不倒霉呀?!鼻帑[說道,“從嘉總是要娶妻的,娶了烏孫公主,能確保大昭穩定,從嘉是太子,將來的皇帝,這不是應該做的嗎?” 從嘉一笑,指指她,“看出來了,小丫頭還不懂,告訴青鸞啊,情投意合才能做夫妻,”青鸞搖頭,“我懂,可恩愛夫妻可遇不可求啊,民間百姓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從嘉是太子,這婚姻更不能自己做主了?!?/br> 從嘉咬了牙,“我偏要自己做主,你瞧著吧,就算不做皇帝,我也要娶到滿意的妻子?!鼻帑[點點頭,“我覺得吧,比治國還難?!?/br> 先生施施然而來,從嘉壓低聲音快速道,“青鸞,不許在學堂上提起我的婚姻大事?!鼻帑[哦一聲,從嘉又道,“青鸞乖的話,改日懇請先生放假,陪你去無為寺?!鼻帑[小聲道,“我可以自己懇請先生,自己去無為寺?!?/br> 從嘉指指她,沒說話先生進來了,二人忙忙過去見禮,先生立而受之。 先生坐了開講,從嘉歪頭覷著青鸞,南星告訴他青鸞的事后,他覺得一個小小姑娘家,怪不易的,便答應幫忙,沒想到母后會讓她進宮伴讀,不過小姑娘伴讀,還挺新鮮有趣的,待見到青鸞,很好看又香噴噴的,從嘉很喜歡,兩日相處下來,青鸞似乎與他見過的小姑娘不太一樣,哪兒不一樣呢?從嘉琢磨著。 十四這日下學時,青鸞懇請先生明日要去無為寺上香,祭拜父母牌位探望幼弟,先生嗯一聲,“皇后娘娘早有吩咐,每月初一十五準青鸞休憩一日?!睆募瘟w慕不已,“我每月才可休憩一日,青鸞有兩日?!毕壬逯?,“殷朝皇子一年只得休憩五日,每日寅正入上書房,酉正方出,是以殷朝皇子中,沒有不學無術的庸人,也無胡作非為的紈绔?!?/br> 先生看著從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從嘉笑道,“昨日提起那元邕,先生忘了?先生說他才是舉世無雙的膏粱?!毕壬吡艘宦?,青鸞在旁道,“可是,殷朝有三位皇子啊,一個紈绔還有兩個爭氣呢?!?/br> 先生對著青鸞一笑,一副贊許的神情,含笑而出。從嘉看著青鸞,“青鸞,你怎么能為討好先生就為難我呢?”青鸞整理著書案,“我不是討好先生,我心里就這樣想的?!睆募沃钢杆?,“我如今,不怎么喜歡你了?!鼻帑[哦一聲,一副無所謂的神情,從嘉很氣,決定明日不陪著她去無為寺。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青鸞來到東宮門外上了馬車,馬車剛動,從嘉掀車簾跳了上來,一臉嚴肅看著青鸞, “別誤會啊,我要去與南星下棋,不是為了陪你,上次輸了,這次得贏回來?!鼻帑[認真說道,“從嘉不是有自己的車駕扈從嗎?”從嘉沒理她,過一會兒笑道,“順路嘛,一起去好了?!?/br> 沿路每一處山水從嘉都能講出典故來,白水河中有白龍出沒,逢上子夜電閃雷鳴會現真身,每年四月十三是白龍生辰,六十年一甲子,會有美麗的姑娘投身白水河,給白龍做了新娘。白水河以南的山脈名曰玉龍山,玉龍山指南有一情人崖,因一位姑娘的情郎上戰場后犧牲,姑娘跳崖殉情得名,姑娘跳崖后,崖頭下斜著長出一棵樹,同根分出兩根樹干,后來又有跳崖的,都會被樹攔住,是姑娘和情郎在救人。 一花一樹于從嘉都是故事,青鸞安靜傾聽,正聽得有趣,馬車咯噔一聲停下了,青鸞身子一晃,從嘉已抬手撐著車壁護住她,外面響起奔雷一般的馬蹄聲,從嘉揭開車簾向外望去,一隊人馬呼嘯而過,馬上眾人都是生意人打扮,動作卻整齊劃一訓練有素,從嘉笑道:“喬裝的騎兵,來自殷朝還是烏孫?” “殷朝?!榜R車上有人答道,從嘉跳下馬車,扶了青鸞下來,馬車頂上趴著一人,蓬亂的頭發包了綠巾,臉上抹綠泥身上著綠袍,正朝著圍攏來的護衛團團抱拳,“各位好漢息怒,在下殷朝東都人氏,東都安富坊賀家。那些人是我家的家丁,我爹逼著我讀書,我一讀書就頭疼,我喜歡游歷天下,我躲過這些人就走?!?/br> 從嘉一聽笑了,拊掌說道,“好,兄臺比我出息,我也不喜讀書,卻不敢離家出走游歷天下去?!鼻帑[扯一扯他的衣袖,“還是小心為妙?!蹦侨丝匆谎矍帑[,“姑娘不信我?在下一介文弱書生,面對著幾十位持刀大漢,能做什么呢?在下這就下去,只求這些好漢不要為難在下?!?/br> 青鸞說一聲等等,“你怎樣上去的?”那人指指頭頂大樹,“本來躲在樹上,姑娘瞧瞧在下的衣衫,綠的,臉上又抹了綠泥,可是他們帶了黑豹,黑豹是一條獵犬,能聞見在下的味道,在下正心急,瞧見了姑娘的馬車,車頂四角墜著香囊,香囊中有大昭獨有的香莢蘭,黑豹最厭惡香莢蘭的味道,是以,在下便跳到了車頂上?!?/br> “這么大一個人跳到馬車上,我們在車中沒有感到震動,是以,你有功夫在身,且不弱?!鼻帑[此言一出,護衛們cao刀圍得更緊了些,那人忙忙擺手,“談不上功夫,就是有些輕功,逃命用的,眾位好漢別誤會?!?/br> 青鸞微蹙著眉頭盯著他,“如此,你凈了臉讓我們瞧瞧你的模樣?!蹦侨饲笾聪驈募?,“兄臺,這位姑娘再糾纏下去,一旦家丁折返,在下又得被捉回去?!鼻帑[搶在從嘉面前,“說到家丁,你們家的家丁可不是普通的家丁,是士兵才對?!蹦侨吮?,“家父在殷朝朝堂上供職,小有權勢,是以,確實是士兵?!?/br> 青鸞還要再問,那人又喚聲兄臺,從嘉握一下青鸞的手,青鸞忙掙脫開去,從嘉道,“他能悄無聲息落在車頂,若想對我不利,早就下手了,讓他走吧?!蹦侨诵Φ?,“還是兄臺爽快,告辭?!?/br> 話音未落已縱身上樹,幾個起跳不見了身影,青鸞巾帕擦著手瞪一眼從嘉上了馬車,從嘉上來坐了,吩咐繼續前行。轔轔車聲中笑看著青鸞,“青鸞太過小心了,沒事的?!鼻帑[看他一眼,“我看人,個個都是壞人,讓我另眼相看需通過我的考察,從嘉看人,個個都是好人,也是,落得輕松?!?/br> 從嘉笑著,“不提了,青鸞怎么認識得南星?南星自小出家,對什么都淡漠,對青鸞倒挺關切的?!碧崞鹉闲?,青鸞也笑了,“他是我命中的救星,數次相助于我,非是他對我關切,而是我一再厚著臉皮求他?!睆募梧鸵宦?,“他是國師的大弟子,求他的人多了去了,何止厚著臉皮,磕頭磕得頭破血流的大有人在,也未見他動容?!?/br> 青鸞搖頭,“我不信,南星看著冷冰冰的,其實挺熱心的?!睆募螖[擺手,“他如今是小楚王的先生,以后要常見的,時日久了,青鸞就知道了?!?/br> 山腳下下了馬車,從嘉仰望一眼高聳陡峭的石階,“青鸞,我背你?!鼻帑[看他一眼,“咱們比賽,看誰先上去?!?/br> 青鸞在前健步如飛,從嘉在身后氣喘吁吁追著,一邊追一邊大聲喊,“你這小丫頭,瞧著又細又瘦的,跑起來倒是快?!鼻帑[回頭笑道,“我母妃體弱,打小就讓我強身健體,身體好了吃飯香,吃飯香了身體更好,身強體健,人活得舒坦?!?/br> 南星與瓚在無為寺前平臺上候著,聽到青鸞的話微微扯一下唇,瓚揮舞著兩手歡呼著阿姊,就要往下跑,南星輕輕嗯了一聲,瓚硬生生收住腳步,怯怯看著南星臉色,南星兩手叉在廣袖中,低低說道:“安靜候著就是?!?/br> 瓚忙忙應一聲是,挺直了身子靜靜立著等候,青鸞的身影出現在石階盡頭,瓚想跑過去,挪一下腳步看一眼南星,又忙收了回去,青鸞喊著瓚跑了過去,蹲下身將他摟在懷中,笑道,“長高了?!庇秩嘀樀?,“想阿姊了嗎?” 瓚低低在她耳邊道,“想阿姊了,想父王了,想家了,想母妃與玹弟弟了,想肖娘了……阿姊,先生很兇……”青鸞仰臉看一眼南星,站起身雙手合十,“瓚拜托給南星了?!?/br> 南星微微點頭,“鸞郡主既拜托了我,日后就將他做男子漢看待,又抱又揉臉的,還問想不想家,想如何,不想又如何?”青鸞愣了愣,身后從嘉趕了上來,一手指著南星,一手撫著胸口道,“我說什么來著,這會兒青鸞信了吧?他這個人,很冷漠的?!?/br> 青鸞回過神笑了笑:“嚴師出高徒,冷漠是應該的,應該冷漠?!?/br> 南星唇角微微翹了一下,很快又收了回去,從嘉揉了揉眼睛,“原來你是會笑的?!蹦闲菦]聽到一般,肅容比手道,“請鸞郡主與太子殿下進敝寺品茶?!?/br> ☆、8. 帝后 青鸞與瓚敘話,從嘉與南星對弈,回去的路上哀嘆不已,“從未贏過,真正可氣?!鼻帑[就勸他,“不過是下棋,輸贏并不要緊,要緊的是從嘉屢敗屢戰,且南星說了,較上次小有長進?!睆募涡ζ饋?,“青鸞說得有理,是我求勝心切,以后先以平手為目標?!?/br> 從嘉高興了,給青鸞講起詩詞歌賦,一景一物都是詩,青鸞聽得癡了,仰臉看著從嘉,撲閃著兩眼,“原來這世上,果真有人能出口成章?!睆募螕踔勖γ[手,“古今多少圣人先賢,出口成章四字愧不敢當,不過是喜好詩詞罷了。不許這樣看著我……” 青鸞笑著,“在我眼里,從嘉就是出口成章,以后,書房里先生是先生,書房外從嘉就是我的先生。我想寫一筆好字,腹中有些詩文,增長些見識,站得高看得遠?!睆募螐氖种缚p里看著她,心里嘀咕道,這樣看著我,自然是有求必應的。 回去后青鸞房中燈亮到三更,第二日清晨從嘉看著她泛青的眼圈皺眉道,“怎么熬夜呢?熬夜就不好看了?!鼻帑[遞過一沓宣紙,“臨摹三十遍,從嘉給我指點指點?!?/br> 從嘉接過去,“怎么又三十遍了?”青鸞笑道,“我想有所成,便要付出努力,昨日去無為寺回來得晚,夜里少不得熬夜?!睆募喂耙幌率?,“佩服?!?/br> 這之后每月初一十五,青鸞都會去無為寺探望瓚,風雨無阻,從嘉一日不拉作陪,其余的日子,二人卯正入學堂寅正下學,東宮的日子靜謐悠長,一日日過去,很快就是一年多。 青鸞已經開始讀《禮記》,用先生的話說,已小有成績,一年多勝過從嘉十年。青鸞的筆跡與從嘉的幾可亂真,每逢帝后考量文章,從嘉就央求青鸞代筆。 春分這日宮中臨水宴飲,荷塘邊水榭中絲竹入耳,各色薔薇花含苞吐蕊,青鸞與從嘉并肩而來,一眼瞧見皇后,忙過去大禮參拜,皇后政務繁忙,這一年中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皇后說一聲免禮,讓她坐在身旁,青鸞依言坐下,看皇后面色有些倦怠,忙問道,“皇后娘娘身子可好嗎?可是春來乏困?”皇后手揉一下額角,“事務繁雜,夜里睡得不安穩?!鼻帑[道,“讓御醫開些調養的方劑吧?!被屎笮Φ?,“苦死了,也不管用?!鼻帑[微蹙了眉,“國師號稱神醫,不如請國師診脈?!?/br> 皇后默然著,移目看向廊柱下的從嘉,從嘉正指著檐下竹簾道,“你們這些人,竟掛了竹簾,簡直俗不可耐,沒聽過一句詩嗎?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此情此景,當掛水晶簾為最妙?!?/br> 皇后笑了,手撫上青鸞的手,“這宮中,只有青鸞關心我?!鼻帑[微紅了臉,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皇后笑看著她,這一年多長高了,臉頰粉白頭發烏潤,原來細瘦的身上略微長了些rou,尤其是胸前,已微微凸起,玲瓏細致的一抹,帶著少女才有的動人韻致??戳艘粫簤旱吐曇魡柕?,“可是來了月信?”青鸞漲紅了臉低低答道,“三月前來的,這幾個月沒見動靜了?!被屎筻乓宦?,“頭一次和第二次,相隔半年也是正常?!?/br> 青鸞答應著,想起初潮那日,先生不在,只有她與從嘉,她安靜寫字,從嘉捧一卷書小聲吟哦,突然啊了一聲,指著她道,“不好了,青鸞流血了,快來人,快請御醫?!毙つ餂_了進來,拿斗篷裹住青鸞,珍珠隨后進來撤換錦墊,肖娘在青鸞耳邊低語幾句,青鸞看向一臉緊張的從嘉,小聲說道:“從嘉,別喊了,沒事,只是,只是,來月信了?!?/br> 從嘉瞪圓了眼,重瞳中滿是不解,“都流血了,怎么會沒事?”肖娘無奈道,“太子殿下,女子長大后,每月都會來月信?!睆募毋读算?,“那,可疼嗎?”肖娘搖頭,“不疼,疼也會來?!睆募瓮犷^想了想,“問問御醫,可能不來嗎?”珍珠快人快語,“不來月信,生不出孩子?!?/br> 從嘉愣愣看著青鸞回房換衣,再以后瞧見青鸞便有些赧然,青鸞忍了兩日忍無可忍,對從嘉道,“我都不害臊,你臊什么?”從嘉撓撓頭,“青鸞剛來的時候,我無意間拉拉你的手,你就拿錦帕狠命得擦,好象嫌我臟似的,后來熟了,有時候拉著你的手,你也察覺不到,好不容易親近了,怎么一夜之間,又長大了?長大了豈不是要避嫌,我是苦惱,不是害臊?!?/br> 青鸞想著喊一聲從嘉,從嘉跑了過來,青鸞道,“皇后娘娘身子不大好呢?!睆募侮P切望著皇后,“是啊,母后,臉色有些發黃,如何了這是?可請了御醫?”皇后就笑,“行了,忙你的去?!?/br> 從嘉不走,擠坐在皇后與青鸞中間,把著皇后手臂道,“父皇呢?為何依然不理朝政?為何也不管母后,任由著母后忙碌?”皇后看一眼青鸞,“你父皇不是病著嗎?”從嘉大聲道,“他是裝的,前幾日在白鶴苑碰上了,神清氣爽的,好著呢?!?/br> 皇后沒說話,從嘉起身道,“我找父皇去?!被屎蠛纫宦暬貋?,就聽外面有人道,“找朕做什么?你的學業可精進了?” 青鸞忙站起身,她還是第一次見皇上,身形高而清瘦,玉面修顏,眉頭微微攏著,似乎有什么心事,抬眸向水榭中看過來,眼底含著三分愁緒五分憂郁,也沒看青鸞,在皇后身旁坐了,手覆住她手:“聽御醫說,茵茵身子不大好,朕來瞧瞧?!?/br> 皇后抽出手去,“皇上怕我病倒了,沒人替皇上打理國事?”皇上眉頭攏得更緊,“茵茵還在怪朕?茵茵做出的事,生氣的應該是朕,人命關天啊,茵茵?!?/br> 皇后看一眼,青鸞早已拉了從嘉出去,正張羅著坐船去采荷花,隨侍的人也都躲得遠遠的,兩年了吧,沒有這樣坐在一起說說話?;屎髴袘械茫骸盎噬贤敌任也还?,可是不能讓她們生下兒子,威脅到從嘉的江山。這話,我成親時便與皇上說過,皇上也知道我的性情,不是說說而已?!?/br> 皇上嘆口氣,“朕說了,留子去母,你竟也不肯,第三次了,六條人命啊,茵茵?!被屎罂戳嘶噬弦谎?,微微笑了,“有了第一次以后,皇上為何不知收斂?再說了,不是給皇上留了兩位公主嗎?從嘉還不知有兩個meimei呢,這來龍去脈,還得由皇上來告訴從嘉?!?/br> 皇上臉色帶了薄怒,起身就走,就聽身后咚得一聲,搶步跑了回去,將暈厥的皇后抱起在懷中,一連聲喚著茵茵。 從嘉聽到喊聲跑了過來,御醫正圍著皇后診脈,就聽皇上怒斥道:“一日三次請脈,都如何做的?緣何皇后病重若此,一群飯桶?!?/br> 從嘉攥住了皇后的手,御醫施針后,皇后緩緩醒了過來,從嘉喚一聲母后,忍住眼淚哽聲說道:“母后,御醫說母后是累病的,母后,我錯了,我以后會多學習朝政,替母后分憂?!庇謫疽宦暩富?,懇求道,“父皇多理朝政,就讓母后歇一歇?!被噬相帕艘宦?,“朕怎么樣都行,就怕你母后放不下?!被屎箝]了眼不說話,皇上道,“朕替茵茵些日子,茵茵好生歇著?!?/br> 皇上陪著皇后回宮,從嘉轉身回了書房,從那日起,從嘉果真刻苦學習朝政,東宮授課的除了先生外,多了宰輔與兩位大學士,青鸞見識更廣學識更豐,先生十分欣慰,從嘉用心去學,只是頭疼得越來越頻繁,芒種的時候犯了嚴重頭風,抱著頭疼得在床上打滾。 青鸞守著他,皇后親自送了藥來,陳舊的木盒,打開來是艷紅的藥丸,從嘉吞下去漸漸平靜,皇后靜靜看著從嘉,低低得嘆息,先生在外聽到從嘉止了叫喊,進來一揖到地:“老朽無能,這就請辭?!?/br> 從嘉連忙挽留,皇后一笑:“先生已經盡力,準辭,吩咐一下,厚禮答謝先生?!?/br> 先生起身告退走出,竟是老淚縱橫。 青鸞低著頭不做聲,從嘉問一聲為何,皇后笑道:“先生無能為力,換西席吧,殷朝大儒賀伯安賀先生,幾日后前來,青鸞跟著賀先生,用心學吧?!?/br> 青鸞疑惑著,為何不囑咐從嘉,卻囑咐我? 說好六月到來,可賀先生姍姍來遲,月余后方至。 燥熱的夏日午后,青鸞讀著禮記,從嘉畫一只蛐蛐,窗外蟬鳴聲聲催人欲睡,混沌中淡淡的薄荷香來襲,青鸞揉一下眼站起身,屋門外站著一人,儒巾青衫斯文英俊,手持一把白面折扇,面色溫和目光平靜,看一眼從嘉,又看向青鸞,打開折扇搖了一下: “夏日午后昏昏欲睡,何必強撐著讀書寫字,莫如回屋小憩最妙。睡醒后精神振奮,學業則事半功倍?!?/br> ☆、9. 生疑 先生二十七八的年紀,上唇留著短須,修剪得整齊潔凈,青鸞微蹙一下眉,要么面目潔凈無須,要么長須美髯,最不喜這樣的,小胡子一撇。先生巋然不動站如青松,任由青鸞打量,青鸞看向他的眼,他的眼眸平靜無瀾,帶著看慣人世的從容。 從嘉喚一聲青鸞,青鸞收回目光,微垂了粉頸,上前恭敬問道,“可是賀先生嗎?”男子折扇搖了一下,“在下賀伯安?!?/br> 青鸞與從嘉一起奉上束修拜見了先生,先生隨意盤膝坐了,也不考量學問,笑笑說道:“頭一次見,便喝茶清談,可天南海北無所顧忌,相互多些了解,你們可了解我的脾性,我呢,日后授課可因材施教?!?/br> 青鸞與從嘉對視一眼,一個陌生人,談些什么呢? 他兩眼含笑,溫和看著從嘉與青鸞,似乎是在鼓勵。他的眼類似鳳眼,卻是薄薄的眼皮,又比鳳眼狹長,象什么呢?青鸞猛然想起與從嘉去獸苑見過的白狐,分明一雙狐貍眼。這樣的眼并不多見,定是在何處見過。一笑打破靜謐,“先生好生面熟,似乎在何處見過?!辟R先生手中扇子停下,微斂了雙眸,“在下之前從未來過大昭,郡主去過東都?” 青鸞搖頭,沉吟說道,“前年冬日去往云臺山,有一個人悄無聲息落在我們車頂上……”從嘉在旁笑道,“那位兄臺穿了綠袍。頭上系了綠巾,臉上抹綠泥,說是從殷朝東都而來,逃避家丁追趕?!鼻帑[看向賀先生,賀先生合上了扇子,“然后呢?”青鸞笑了,“他的眼睛,和先生很象?!辟R先生扇子又打開了,用力扇了兩下,薄荷香撲鼻而來,賀先生笑道,“他可說過是何方人氏” 從嘉笑道,“說了,我卻忘了?!鼻帑[道,“殷朝東都安富坊賀家,他還說其父在朝堂為官,看那些家丁的陣勢,應該是不小的官?!辟R先生點頭,“聽起來,應該是我三弟,生性頑略不值一提,我的長姊乃是宮中的宸妃娘娘,家父呢,是上書房大學士?!?/br> 從嘉笑說好:“剛剛賀先生說令長姊乃是殷朝皇宮的宸妃娘娘,那,那位天下聞名的皇三子元邕,就是賀先生的外甥?”賀先生眼神驟亮,身子往前傾了些,眼眸中帶了絲得意,“你們知道元邕?如何知道的?元邕天下聞名?為何聞名?” 青鸞微微笑道,“天下第一紈绔,當世不二膏粱,好雜劇混市井扮乞丐,行為乖張放蕩,是以天下聞名?!辟R先生哦一聲端正了身子,“好響亮的名聲?!睆募慰辞帑[一眼,既是先生三弟,還是客氣些,笑說道,“我們也是道聽途說,青鸞當日曾說,他一個人一臺戲,足見絕頂聰明,他只是為避太子鋒芒,有意放浪形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