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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只因暮色難尋在線閱讀 - 第69節

第69節

    ☆、第79章 命運越軌者

    在icu門口,哀痛、崩潰與淚水就像頻頻響起的主題曲,常見到已覺老套,每時每刻都有生與死擦肩而過,轉入普通病房的家屬喜極而泣,突如其來的意外死亡引發呼天搶地的淚水,綿延許久的死亡帶來的是眼角惘然若失的一滴淚……每一張被推出的病床背后都有一個故事,都有一些歡笑與淚水,只有極少數的病床是安安靜靜地被推出來的——

    高洪杰就是其中的一張床,他的身形從遠處看十分瘦小,幾乎完全被床單淹沒,清秀的臉藏在呼吸儀器下,有了些恐怖谷的駭然。幾個護士同情地看著他被推向普通病房的方向,指指點點地議論著什么,祈年玉手里拿著一大疊資料,和主治醫生在床邊討論著什么,沒有人為他的昏睡哭泣,也沒有人為他的上億資產無人主持而欣喜,一條生命就這樣悄然逝去,也許這才能讓人感覺到個人的渺小,即使攜帶著巨額財產,在這金錢至上的社會里,他的消失也激不起一絲漣漪。

    “頸動脈受傷,失血過多,始終無法重新自主呼吸,昏迷指數也上不來。經過這么多天的觀察,基本可以確定是腦死亡了?!边B景云拿著一個袋子走過來,“這是他入院時穿的衣服?!?/br>
    劉瑕接過袋子,沒有應答,沈欽在她身邊問,“他接下來會怎么樣?”

    “如果有家人?審訊期間的自殺,即使有視頻做證據,估計局里也得賠一筆,年玉可能會被調動到鄉下去……”連景云習慣性地摸出一支煙,夾在手里把玩著,引動護士們的警覺,他的口吻淡淡的,“但既然他已經無親無故……估計,也就這樣了吧?!?/br>
    “高家的財產?”

    “按道理應該由社會福利機構代管,用孳息負擔他的醫療費,cao作上說,市局對他的處境似乎有一定的道義責任,所以局里的意思是這事就由他們管了……”連景云唇邊露出一絲諷笑,“這樣也好,既然現在,高洪杰被排除在兇手之外,享有繼承權,以高家房產的出租價格來說,可以保證他獲得最好的照顧?!?/br>
    這似乎是最好的結果了,至少比交給社會福利機構,然后在官僚機構的辦事效率中被折騰得好,房租剩余的部分,當成照料的報酬也并無不可。劉瑕和沈欽都沒有說話,連景云目送著病床被推進一扇又一扇門后,站起身嘆了口氣,“保險金那塊才是真正的問題,既然高洪杰現在已經是無民事行為能力人了,又沒有相應的監護人,祿安恐怕不會那么輕易地給付保險金……”

    沒人有特別的反應,甚至都沒人想到過問保險金的事:保險公司逃付保險金,似乎是一種理所當然的邪惡。只有連景云似乎有些羞愧,他站起身匆匆走了,“我去打幾個電話,再爭取一下……”

    該封閉的病房封閉了起來,沒到下午,家屬也無法進入探望,一重重門重新關上,除了無處不在的空調聲,icu門外的走廊迎來了短暫的平靜,劉瑕和沈欽都沒有動作,依然望著對面米黃色的墻壁,以及遠處走廊盡頭高洪杰的病床,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如果沒有那些維生儀器,那張床似乎是空的。

    “其實他本可以不死的?!?/br>
    沈欽忽然說,他沒看劉瑕,視線還膠在前方,“……倒在了最后一關,其實,他真不應該死的?!?/br>
    這件事本來也并不值得自殺,不管對正義、公平多沒信心,哪怕還有一點自保心理,還留存有一點點的希望,這個決心晚下兩天,現在,高洪杰的人生將會迎來一個全新的開始——這整件事最為荒謬的一點就在于,并沒有人對他心懷惡意,傷害他的人已經死了,警察無非也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甚至還沒能認定他就是兇手,沒采到直接證據,從哪個角度來講,他都應該至少要再堅持兩天——但在這個改變到來之前,他卻自己殺死了自己,這個全新的開始,終究沒能開始。

    “讓人不得不惋惜,是嗎?”劉瑕說,她也望著那張病床,“這種反□□違反了人們的求全心理,只差一點點沒能完成,比只完成了一點點更讓人惋惜,很多人甚至會因此責怪他,‘這完全怪不了任何人,是你自己太過軟弱’……明明不該死的,但卻選擇了死亡?!?/br>
    “但在你看來,是這樣嗎?”沈欽問,低幽的聲音在光滑的墻壁間回蕩。

    “當然不是,”劉瑕說,她撐著下巴,隔著厚實的層層玻璃,看著icu里來來去去的護士,她們正準備著新病房,這里的床位一直都是滿的,各式各樣的人總會過來在生與死之間做最后的掙扎,“我不喜歡太過文青的引用,但菲茲杰拉德的話確實很有道理,當你去評判別人的時候,一定要記住,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么優越的環境。這世界也絕非你想象得那么美麗,有太多的生命出生只是受苦,生活是那么的不幸,就像是高洪杰,他一定有個很不快樂的童年,他的父親品格低劣,對他不斷施加暴力,他自己的性向,畸形的家庭生活,受壓迫、不滿足、無經濟能力,孱弱又缺位的母親……他的生活就是一場又一場、一場又一場的災難和不幸……父母終于離婚了,他和母親可以開始新生活了,但母親不久就發現得了癌癥,因為離婚的決定他沒有錢醫治,選擇回頭,拋棄一切尊嚴懇求父親,但得到的只有毫無人性的羞辱和玩弄。他沒有錢,沒有愛,沒有一切……”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絕望被層層渲染,甚至連痛苦這個詞語都顯得過分清淡,想一想高洪杰當時的心情,想想他眼神里的疲倦——

    外界的聲音慢慢變輕,心海里有浪回泛,連景云的質問似乎還縈繞在耳邊,他受傷又不解的表情,沈欽在身邊穩定的呼吸聲,那個蓬頭垢面的小女孩在門邊盯著她看,眼神里沒有仇恨,只有悲憫,吳總十拿九穩,蠻有把握的微笑,‘你畢竟是我的女兒……’

    劉瑕忽然輕輕地、自嘲地笑了起來,“你想知道我為什么做心理咨詢師嗎?對此,你有沒有過自己的猜測?!?/br>
    “……我……”

    沈欽的聲音有些遲疑,他的眼神,在她臉上流連,手指的溫度接近了,但卻又不敢靠近。

    “你聽了我和吳總的對話了吧?”劉瑕沒躲開,眼神依然膠著在最近的門把上,盯久了,螺紋一圈圈地放大,讓她有絲眩暈,“有什么感想?”

    “我……”

    “現在,我對你已經沒有秘密了,或者在更早以前,我的所有一切都已經在你的雙眼之下,”劉瑕撐著下巴,轉頭看他,“你怎么看?”

    剛開始,沈欽訥訥不能成言,但過了一會,他安靜下來,靜靜地看著她,雙眼倒影著劉瑕的面孔,和她唇邊那縷牽強自嘲的笑意,像是無風時的大海,清透得可以映照到海面下最細小的沙礫。

    他在聽。

    “其實……我并不怪我mama,”劉瑕輕聲地說,“從來沒有?!?/br>
    “回頭想想,這一切都是可以預測的,一個才華橫溢、英俊瀟灑、野心強烈的青年,在最落魄的時候娶了一個為愛情而活的女人,在關系確定的那一刻,結果就已經明了。該負責的是更優秀的那個人,他知道會發生什么,她不知道。他知道,她能和他匹配的只有相貌,她能慰藉的只有他一時偶然的興起,她照料不好他,無法和他交流,甚至理解不了他的興趣愛好……但他還是娶了她,因為在那一刻他感覺到了自己的需要?!?/br>
    “以這個邏輯去看吳總,你會理解他所有的行為,他所有的行動,只是因為當時他有這樣的需要,他可以看到所有的后果,但只是不在乎。他離開她,拋棄我,一次又一次地結婚、離婚,讓他的第二個小孩患上抑郁癥……回來找我,然后放棄,然后又回來找我……一個人有能力,但不愿意承擔相應的責任,是一件非??膳碌氖?,他會比無能的人造成更多的傷害,讓身邊所有人的人生都留下永遠的疤痕。但……我責怪他嗎?不?!?/br>
    “我恨他嗎?——不,其實,我很理解吳總……因為我幾乎繼承了他的一切,他的大部分長相,幾乎全部的智力,當然也有極為類似的性格。吳總并不是否認自己的感情,埋葬掉自己的道德觀,他只是……從來都不具有,我也一樣?!?/br>
    “我mama死的時候,我沒有太多感覺,我早已經預見到了這一切,甚至殺劉叔叔的時候也一樣,事實上那并不是最佳的做法,我可以激動地給自己辯解,但那不是最佳的做法,我可以從連叔叔,從景云……從那些有能力又愿意負責的人身上看到這一點,一個有底線的人是不會殺人的,即使他做了也會一輩子悔恨,但我沒有。我可以很自然地去策劃這件事,我看得到所有的后果,但我不在乎……因為,和吳總一樣,我知道,我的能力很強,我總是能脫身的,別人會受傷,會死……但,那又怎么樣呢?我并不在乎啊?!?/br>
    “我是高功能反社會癥嗎?我是反社會型人格嗎?我的基因真的不能去愛嗎?會不會只是因為吳總的童年沒有得到足夠的關愛,他無意識地復制了自己的悲劇呢?如果我在一個充滿愛和關懷的環境下長大,我會不會不一樣呢?我會不會學會關心,學會去愛呢?也許會的,但就如同我說的一樣,你的基因和你的早期環境決定了你的人格,而你的人格決定了你的命運,在這個問題上不存在假設,我只能從吳總身上去照見自己,這就是我的命運——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和它不懈的斗爭……”

    她頓了一下,又露出自嘲的笑容,“和李先生一樣,我們斗爭的本質都是,不想成為父親那樣的人。但這是一種極為艱難的對抗,因為,畢竟,你的本性有時候寫在了你的基因里,就像是李先生那樣,要抵抗它就像是強迫自己不喝水一樣艱難。有時候,你真的會忍不住想要放棄,就像是高洪杰……命運為他安排了一條道路,越軌的每一步都是荊棘……他孤獨、貧窮、破碎不堪,活下去的意義是什么?當他想要做的只是結束自己的生命,多生活的每一天都是多一天的挫敗、痛苦和折磨的時候,繼續抗爭下去是為了什么?”

    “而這……就是我成為心理咨詢師的原因?!?/br>
    沈欽發出模糊的聲音,似乎在表達驚奇,劉瑕別過頭看了他一眼,聳聳肩,點了點頭,她的目光重新看向了那張靜止的病床,“是的,這就是我選擇成為一線咨詢師的原因。也許你從那些無窮無盡的奇葩患者中,看到的是挫折、絕望、渺小和灰暗,但我看到的是人類這種可悲的生物最可貴的品質……永遠不屈的自由意志?!?/br>
    “命運也許安排你成為一個丑陋的人,用最殘酷的方法捏造了你的生活,那種無形的幾率之手,冥冥不可見的命運,在你最孱弱的時候擺弄著你,自我意識尚未產生時就已安排了一道又一道的難題,你成長為殺手,成長為戀.童癖,成長為抑郁癥患者,這一切都并非是你的選擇,你只能選擇去接受和面對,然后——有的人隨波逐流,但也有的人依然在抗爭……他們丑陋、無知、畸形而可悲,傷害著別人而不自知,更可恨的是曾被別人傷害也不知道去怨恨,他們活得痛苦不堪,但絲毫不知道自己應該糾正什么,但他們依然在嘗試著改變,一次又一次,艱難的,徒勞無功的,勝算極低的……但依然在嘗試著去改變,依然懷抱著那么一絲希望?!?/br>
    “這一絲希望,就是我想要汲取的東西,這也是我告訴任小姐她應該要試著去相信的東西,面對這種不可測度、無法追回的過去所造成的創傷,面對這自我的一部分,在認清它之后,想要改變它,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試著去相信?!眲㈣Φ吐曊f,“試著去懷抱那么一絲希望,即使幾率是如此的渺茫,即使最后有極大的可能,這點希望終將破滅……就像是高洪杰,他一次又一次地試著去相信,你幾乎可以閱讀出他的努力,他和家里決裂,自謀生路,說服母親離婚,離開那個家庭,甚至在母親去世以后依然沒有放棄,他在工作,在賺錢,試著交友,如此傷痕累累,但依然一次又一次地鼓起希望,試著讓自己的生活變好,甚至去試著追求愛情……”

    “當然,最終,當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和戀人見面的時候,他發現這不過是又一次的設計和背叛,原來人生真的沒有變好,對他來說破滅和挫折永遠是主旋律,隨后是警方順理成章的嚴苛逼問,無法澄清的焦躁——這一次,他的希望有那么一時破滅了,但這能磨滅他之前的努力,減少他的偉大嗎?我想,對他自己來說,他已經足以稱為偉人了。甚至如果他能活下來的話,他會再度燃起希望嗎?也許他依然會的……”

    停滯的病床終于動了,護士們把它推進了一間新的房門口,那里灑滿了光芒,劉瑕把手放下來,坐直身子呼了口氣,“也許,這就是我有點喜歡你的原因吧,你也走在荊棘里,沈先生,我們都一樣,是命運的越軌者,但你和我不同,你滿懷了希望,而我……而我只是茍延殘喘,只能借用著別人的希望,維持著最低程度的抗爭:無論如何,我不要活得和吳總一樣?!?/br>
    是什么時候放棄了更高的期望?也許她也能學著去愛,也許,只要她足夠努力,她依然可以和吳總不那么一樣,也許她可以證明給所有人看——證明給吳總,盡管他不關心,證明給母親,盡管她已經死去,證明給那莫測又冷酷的幾率……讓他們知道,即使生活和遺傳把她塑造成了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無人關心,無人去愛,不懂關心也不懂去愛的人,塑造為一個強大的傷害機器,她也依然能夠改變,依然可以學著去做一個正常人,一個健全的人,依然可以治愈自己的殘疾。是什么時候?是鐘姨看到景云對她微笑時,臉上閃過憂慮的那一刻?是連叔叔決定把她的錄音上報的那一刻?還是那無數個景云用表情和語言告訴她,‘我不喜歡這樣的你’的時刻?時光像水一樣穿梭在記憶里,無數個劉瑕抬頭對她溫和地微笑,那時候她終究還有幾分天真,帶了那么點想當然,現在她已能坦然地接受,她和高洪杰、沈欽都不一樣,他們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跋涉出去,不管腳心的鮮血淋漓,而她走得一腳深一腳淺,總有一只腳還踏在那條既定的道路里,她只是沒有這種不斷去相信的能量。

    她扁著有些不甘心的笑,轉頭對沈欽眨眨眼:這是她第一次承認自己在某方面弱于沈欽,也是她第一次順應沈欽的計策,對他吐露了又一個秘密,也許會令他有點小得意,但……也無妨了,她從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真實的感受,甚至連那些世界專家級別的一對一督導,都無法識破她的偽裝。但其實,她也不會自大到覺得自己和所有人都不一樣,一次傾訴對她也一樣是有效的良藥——

    “呃……”

    觸目所及的畫面,讓她的俏皮陷入僵局:沈欽就只是這樣靜靜地望著她,他的雙眼如深海,情感似驚濤駭浪,一滴淚劃過眼角,像是風雨卷出的波瀾。

    “劉小姐,”他的聲音,布滿哽咽,“你羨慕我滿懷希望……但你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其實已經過了12點了,不過還是強行算保持日更了,哈哈哈……因為我已經連續第三天晚上沒睡好了(垂死ing

    我想這一章應該是暮色這本書里我想要表達的內容吧,這一絲弱小又寶貴的希望,幾乎注定會破滅,但還是一次又一次重新產生的希望,在我看來,正是人類最寶貴的東西,也是唯一只屬于我們自己的東西

    ☆、第80章 追光的人

    “是可惜了,其實他能劃破頸動脈應該都是一種巧合?!崩厢t生絮絮叨叨,“醫學生有時候都沒法一下扎準呢,怎么隨手一劃拉就找對了呢?要是沒找對,哪怕把氣管戳破了都沒事……哎,人啊,就是這樣,找準了就那么一下,脆弱得你都不敢相信?!?/br>
    祈年玉怔怔站在病床邊上,低下頭看著高洪杰,咬著下唇不知在想什么,老醫生沒留意,“你們做警察的也看多了吧?就前幾天,我這里送來一個打架的,肚子上被踢一腳,夠安全了吧?走幾步就不行了,脾破裂,icu住了三四天人沒了……有時候你不信命都難,怎么就這么多巧合!”

    他搖著頭嘆口氣,“幾率多低的事都能給碰上……就說他吧,當時沒死已經算命大了,昏迷指數怎么就上不來呢,哪怕求生意志強一點……哎,那個什么,外面的家屬可以進來了——那兩個是家屬吧?哎,你們不是說他已經沒親戚了嗎?——護士,護士,讓外面那兩個家屬進來吧?!?/br>
    “哎,”小護士輕巧地應了一聲,一邊說話一邊走出去,“36床高洪杰的家屬,進來吧——”

    沒過多久,輕輕的腳步聲響,劉老師和沈先生一起走了進來,表情都有點怪:沈先生的雙眼明顯有些紅,祈年玉看他一眼,又低下頭,記起連哥的吩咐——沒事少和沈先生接觸,注意力對他來說都是一種負擔。

    沈先生心里應該也挺難過吧,他望著那安詳的,沒有生氣的清秀面容,心不在焉地想,沈先生肯定也很自責……即使連哥說了,他們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真正摧毀高洪杰的是他過去的生活,但他還是老情不自禁地在想:如果,如果他能多一點溫柔。在病床前他還是想要對他輕聲說一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醫生,你說,他還能救醒嗎?”他問,打斷了老醫生對‘家屬’們的叮囑:要請護工,每天都來翻身擦澡,不然會長褥瘡,來探望的時間要遵守,不要擅自拔管,拔管需要醫生簽字——

    老醫生看看他,搖搖頭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腦死亡啊……他這個意思就是……”

    “腦死亡的意思,是指腦干反射全部消失,陷入深度昏迷狀態,無法自主呼吸,維持這種狀態十二小時以上,按我國的標準就可以稱為腦死亡?!眲⒔愫鋈徊迦牖卮?,“因為神經細胞不能再生,這種癥狀,多數可以說明腦干已經喪失功能,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可以認定不會再有恢復功能的機會。不過……也不是沒有過奇跡發生,現在國際醫學界也有聲音,希望能修改腦死亡的定義,甚至是取消這個概念——被判定腦死亡的患者,在親人的努力下奇跡般蘇醒,甚至是自行蘇醒的案例,時有發生?!?/br>
    “但那也是極為罕見的案例,甚至可以說是特例?!崩厢t生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去,他扶了扶眼鏡,進入專業模式,“這種孤例在這么大的樣本數下是毫無意義的,可以忽略不計,你給家屬這么說了以后,人家連著來十年,每天都抱著也許這次就能喚醒的心情來,然后最后也沒成功,這怎么弄?小伙子,別聽她的,腦死亡基本就醒不過來了,別想太多,新聞里的事你要件件都當真,那還得了?”

    劉老師笑了笑,眼神還牽掛在高洪杰身上,她平時當然也很漂亮,事實上是非常漂亮——但,在這一刻,祈年玉恍惚覺得,劉姐的笑里多了一種難言的情緒,這讓她一下鮮活了起來,一下就動人了起來——

    “是啊,這幾率是極低極低的,也許一千次,一萬次,一百萬次的嘗試喚醒,最終都不會有任何意義,也許現實就是,他注定再也醒不過來?!彼f,對老醫生,但雙眼看著祈年玉,祈年玉慢了半拍才明白,這句話是說給他聽的,“但那一絲希望畢竟也還是客觀存在的,醫生,我講的對伐?這就像是彩票,你可以不買,但誰說得準,高先生是不是就是那張會中獎的雙色球組合呢?”

    老醫生搖搖頭,嘟嘟囔囔,但沒再說什么,祈年玉轉回頭去看高洪杰,他的心情忽然好了一點——眼角余光掃過沈先生,他的表情似乎也放松了一些,唇角上翹,隱隱有笑,雙眼盯牢了劉姐,當然,劉姐還是不理他。他對劉姐的心意,真是可昭日月,就不知道連哥是怎么想的了……

    “都安排好了吧?”說曹cao、曹cao到,連哥從門外走了過來,“年玉,那個護工的聯系方式我發給你了,你記得明天過來和他交接一下,還有護士長的微信也給你了,記得加啊,我都和護士長說好了,要是那個護工做不好,讓她直接和你說——”

    沈先生低下頭按手機,劉姐的手機動了一下,她打開看看,“沈欽說,他也會請人每天過來,給他放放音樂,讀點小說,和他說說話……剛好,兩個人互相監督了?!?/br>
    祈年玉驚喜地看過去,又想起連哥的叮囑,嚇一跳要撇過頭,不過沈先生的眼神,已經和他撞在了一起——他沒有畏縮,反而對他笑了笑,這笑里有理解,也有點安慰,好像在高洪杰這件事上,他們的共同語言,讓兩個人的距離一下就被拉近了。

    有點尷尬地對他笑了笑,他的心情漸漸如窗外的春光一樣明媚起來,連哥的聲音在一邊問,“現在的調查方向該怎么樣?沈他,你能試著查一下威爾森的底細嗎?他在美國有沒有前科——唉,不過這些和這個案子沒什么關系,時間也有限,恐怕很難起到幫助……”

    醫生和護士都退了出去,屋里只有維生儀器的滴滴聲,四個人聚在一排安靜的病床前,聲音都是克制的低,“威爾森在美國做過什么事,并不能幫助我們留下他,游戲規則已經很清楚了,只有找到辦法打破他的不在場證明,提取到證據,才能贏得這樣游戲?!?/br>
    “不在場證明,靠走訪和提取監控,已經是很難打破的了。兇器我很懷疑他會保留,以他一刀斃命的利索程度來說,刀上應該不可能留有dna證據,再說威爾森完全可以把刀丟棄到河里、湖里,世紀公園里就有一個湖,而且湖邊也沒有監控——”

    “我有一個疑問:作為一個技術安全專家,威爾森要抹去高洪杰手機的信息應該是輕而易舉,只要給他發送一張含有病毒的照片就行了,以他們網友的關系,這并不難,但是,作為一個絲毫也不懂漢語的人,他是怎么挑上高洪杰,并且成功和他搭訕的……還有,他是怎么能肯定第二個兇殺現場的攝像頭是壞的?這背后,到底是誰在幫他?”

    連哥雙手交叉,表情嚴肅,讓祈年玉心中一跳:他熟悉連哥,每次他這么皺眉的時候,就說明他心底其實已經有答案了。

    “你的意思是?”劉姐斜過眼神,聲音上挑,丹鳳眼里卻沒有疑惑,只有道道波光瀲滟,祈年玉不禁有種感覺:其實劉姐早已經看到了這一點,并推理出了背后的一切,只是出于一些理由,她選擇了沉默。

    連哥的眼神和她交纏片刻,這對青梅竹馬,似乎在用外人難以理解的方式交流,隨后,連哥別開臉,眼神落到沈先生身上,劉姐沒看過去,但注意力似乎也集中在沈先生的方向,沒有一處是在看,但沒有一處是不在看。

    沈先生抬起頭,有點茫然的樣子,連哥低聲說,“在第二個案件的案發地點附近,那棟正在建設的新樓,屬于濱?!慨a商,往往都是地頭蛇,出于種種需要,他們和工地周圍的派出所,關系一般都很好。為了傾倒建筑垃圾,和本市的交警隊也不會沒有交集?!?/br>
    “對祿安內部的一些信息……在d租寶風暴爆發以前,濱海的某位高層,和敝公司自殺身亡的副總公孫良,關系非常的好。有可能出于某些目的,對他開放祿安的內部信息庫——這種出賣保戶信息的行為,在大公司內部其實也是司空見慣?!?/br>
    “考慮到濱海內部的爭產風波,濱海的那位高層似乎也有一定的動機?!边B哥的聲音很低沉,“當然,也有足夠的能力。目前來說,這條線還有個點沒解開——他是怎么和威爾森牽上線的,這一點,我還沒想出合理的解釋,但不論如何,從這個方向著手查查,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br>
    祈年玉的思維并不是非常敏捷,直到現在他才慢慢跟上思路,開始漸漸意識到連哥的話,以及他直接對沈先生說這一點意味了什么——濱海和沈先生——

    他完全沒想到!

    ……可……可如果是這樣的話,d租寶的案子……讓沈先生參與,合適嗎?

    疑問剛泛起,連哥的話就讓他安心了?!凹词箾]有的話,他的電腦里,也許也還存了一些和別的案子有關的證據——”

    “景云?!?/br>
    劉姐忽然說,她張開手臂,似乎要把沈先生護在自己身后,雙眼盯過來,表情淡淡的,不含怒,但卻明確傳遞信息,“只有三十多個小時了,還是西安專注現在這個案子為好吧?”

    沈先生若有所思,沒回答他,連哥沉默片刻,眼神低下去,笑笑,“好,那先說這個案子吧,沈先生,你覺得從這塊入手,找到線索的可能性有多大?”

    沈先生低下頭開始玩手機,好像沒聽到連哥的話,不過,連哥的手機震了一下,他低頭看看,很滿意的樣子,劉姐欲言又止,最終說道,“如果威爾森真的是技術安全顧問的話,恐怕證據不會和之前那些案子一樣,躺在電腦里等我們來取。在這條路上浪費精力,不太值?!?/br>
    “那你說還有什么別的辦法?”連哥問,“兇器找不到,不在場證明推翻不了——”

    “不在場證明,真的推翻不了嗎?”劉姐問,“從城隍廟到第二次案發地點都是鬧市,不可能完全規避攝像頭,案發時間段始終是有限的,就那么半個小時,所有的攝像頭畫面全都翻出來,一個人一個人去對,未必對不上威爾森的臉?!?/br>
    “看監控其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逼砟暧窀械阶约罕仨毘雎暳恕悄莻€昨晚看監控看到四點鐘的人?!安⒉皇敲總€人都會正臉沖著攝像頭,鴨舌帽、兜帽、口罩,甚至就是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都可能會造成畫面的模糊,我們只能說,可以肯定,沒有一個穿著和城隍廟餐廳攝像頭里相似的人,在那個時間段經過那些路段,但不能完全肯定威爾森沒有經過,因為他完全是可以變裝過去的,只要換個外套就可以了……”

    說實話,他對電腦證據也不感到樂觀:沈先生已經試過破解他的電子郵件賬戶了,但未獲成功,這種安全行業從業者,防范意識很高,尤其他智商又這么高,肯定會想到抹除電子足跡……連哥提起破解濱海高層的電腦,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已經在轉移注意力——對這個案件,他多少也是有點想放棄了吧……

    就這樣讓威爾森逃脫嗎?讓他贏得這游戲?他有點茫然,眼神又落到了高洪杰臉上:他的自殺,是威爾森的錯嗎?無論如何,威爾森終究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讓他很想要抓住這個外國人,并不是因為他殺了高興亮(某種程度而言,祈年玉不對高興亮的死感到惋惜),也不是因為他對另一個無辜家庭的暴行,威爾森和他祈年玉在高洪杰自殺上扮演的相似角色,讓他感到了一種私人化的聯系,但也讓威爾森的落網希望更顯渺茫,就像是高洪杰的死一樣,他的逃脫仿佛也成了注定,如同生命里的每一次打擊一樣,不美好,但又那么現實,能做了都做了,但在命運面前,個人的反抗是多么的渺???除了接受以外,似乎也做不了別的什么。

    “該做的都做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把心聲說出了口,“我……不是很樂觀?!?/br>
    劉姐的眼神落到他身上,她的注視總讓祈年玉有點緊張——當然,她是這么漂亮,這么優秀,但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她的眼神總能直透靈魂,仿佛可以看穿一個人所有的軟弱——

    “是嗎?”她說,又左右看看,像是在等不同的意見,但不論是連哥還是沈先生,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以對。劉姐的 “這就放棄了?”

    “還有什么別的思路嗎?”連哥嘟囔地問。

    “有啊?!眲⒔阏f,“讓我來看監控吧?!?/br>
    “你來看監控?”祈年玉的心吊起來了,陌生又興奮的情緒一下潮涌進來,好到幾乎不像是真的——他不敢相信是真的,“劉姐,你的意思是?”

    “威爾森當然可以改變自己的外表,但有一樣東西他改不了——步態,爆炸案里我告訴過你,步態能透露一個人的心理,現在再告訴你一個冷知識:步態就像是指紋,千人千面,獨一無二,總有些特征,再刻意都難以更改?!眲⒔愕恼Z調,若無其事,“這步態中的密碼,你們辨別不了,我能?!?/br>
    “只有不到36個小時了,你能看得完嗎?”連哥的語氣雖興奮,但也克制而務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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