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姜昕扭過頭,不再理他。 不過,她主動說了這話,謝柏衡自然要順勢多問兩句,“你說說,如果懷上了怎么辦?” 車子開出老宅子,光驟然滅了,夜色像一團粘稠的墨汁鋪開,黑而重,無邊無際。車里開了燈,姜昕盯著窗戶映出的臉龐,干巴巴的笑,“如果懷上了,當然是謝先生您說怎么辦,我就怎么做?!?/br> 謝先生?您? 這孩子又來了。 謝柏衡不大高興,“你就說說你想怎么做?” 她沒有回頭,心說我想有用嘛?這樣子的假設最沒勁兒。 她有點兒氣,“平時都做了措施,懷不上?!?/br> 那可不一定,他從美國回來那晚上就沒有,再說做多了,漏網之魚也是有的。想到這里,他心情又忽的好了,有些得意,總之他不吃虧。 謝柏衡翹起嘴角,“萬一懷上呢?” 他真煩。 姜昕終于望向他,使氣的嚷了句,“沒有萬一,我才沒有那樣的運氣?!?/br> 謝柏衡空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頂。 她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跳,頭頂上竄起麻酥酥的電觸的感覺,懵了。 “姜昕,如果你愿意生個孩子,我會感到很高興?!彼f。 得,姜昕徹底懵了。 謝柏衡見她一副見了鬼的神情,他忍不住再次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這孩子總是不開竅。 姜昕心跳如鼓,他這是什么意思呢?又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于是這兩天她都在想,謝柏衡是不是吃錯藥了,或者存心逗她,又或者他真的想要個孩子。 他低沉的聲音烙在心間,她愿意生個孩子,他會很高興。 再或者,謝柏衡單單就是想要個屬于他們的孩子。 有沒有這種可能?是不是她自作多情了? 可是女人的直覺就是那么沒有道理,一邊告訴自己絕不可能,一邊呢,卻隱約覺著他也動心了。 不然,怎么可能一點兒他和其他女人的風聲苗頭都沒有,包括梁因。 這有些奇怪。 姜昕的臉燒了起來,她降下車窗,涼風撲在臉上,很快吹散了她的燥熱。她拂了拂飛揚的發,收回心緒,面色一凜。 宋尹把見面的地方約在這里,定不是什么好事。她打著方向盤拐了個彎,深深吸氣吐氣,反復幾次。 到了墓園,姜昕停穩車,抱了一束雛菊下去,驟然一冷。 今天的天氣格外陰沉,天空中壓著厚重的鉛灰色的云,風呼呼吹著,卷起樹梢即將掉落的葉子,四處飄蕩著。 墓園人煙罕至,眼前皆是冷冰冰的灰白石碑,再碰上這樣不好的天氣,顯得陰冷潮濕,令人沉重。 她緊了緊大衣,抬腿進入墓園,一步一聲,離宋瑜的墓漸漸近了。上次來還是婚禮前夕,轉眼間過了兩三個月,時日并算不得多長,心境卻變了不少。 姜昕心里忽的很難受,默默問了句,“宋瑜,我該怎么辦呢?” 隔得遠遠的,姜昕便看見了宋尹,他立在宋瑜的墓碑前,頎長挺拔的身子,顯得寂寥落寞,以及悲傷。 她又不由得心疼。她們的宋尹,原本應該英氣勃發,神采飛揚。 宋尹聽見了腳步聲,目光投向她,一動不動的看著她走到了身邊,開口,“你來了?!?/br> 他聲音嘶啞。 姜昕點了下頭,見他臉色蒼白,嘴唇干涸,心底又是一疼。她彎腰放下花束,對著宋瑜的照片兒笑了笑。 宋尹深深望了望她,再對著宋瑜的墓開口,“姐,我今天過來,想當著你的面兒和昕昕說點事情?!?/br> 姜昕心頭突突的跳,她捏著自己的右手腕子,數了數珠子,“宋尹,我們換個地方?!庇行┰?,沒有必要在這里說。 宋尹轉身,眼睛直直對上她的,“你還記得我姐是怎么死的嗎?” 姜昕一緊,眸光一縮,手指甲摳在了rou上。 她當然記得。 宋瑜根本死不了,是她放棄了活著的機會。 姜昕臉上滿是蒼敗,身體如殘風中的樹葉,微微的抖。 宋尹垂著的手捏成了拳頭,血rou筋骨絞著疼。他不是故意的,可他必須點醒她,只有這一個法子了。 回憶如潮水襲來,迅速而猛烈。 一年零九個月前。 二月下旬,剛過完春節回學校沒幾天,雖然已經是春天了,溫度依舊低的離譜,宿舍里,室友們早早蜷進了被窩。 姜昕捧著熱水袋,呵了口氣,有些冷,她輕輕跺著腳,在一堆書卷下翻出手機,給宋瑜撥電話。 電話接通,她還未說話,宋尹清麗的嗓音飛快的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姜昕呀,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吃夜宵么?小湯圓、rou夾饃,還是學校門口的酸辣粉?” 姜昕是有點兒不安,聽著她充滿活力的聲音,她把心揣回肚子里。忍不住笑了,“我不餓,你趕緊回來吧,小心點,注意安全?!?/br> “嗯嗯嗯,我知道啦!”她應著。 掛了電話,姜昕繼續看書,快交畢業論文了,得查資料。她瞥了眼另一邊的幾本書,剛從圖書館幫宋瑜借回來的,不由擔憂,她時間夠用嘛? 宋瑜的父母過世早,她外形條件優秀,兼職模特兒,時常出去走秀和拍平面。忙是忙了點兒,收入高,維持她和宋尹的生活綽綽有余。 她發了一會兒呆,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論文上。 也沒過多久她的電話響起來,她按下接聽,說,“你到啦?先說好,我不吃夜宵的?!?/br> 那頭明顯頓了頓,“請問你是這部手機主人的愛人嗎?” 宋瑜給她的號碼備注愛人。 她從來沒有聽過的男人聲音,粗礪深沉。 姜昕心慌,她問,“你是誰?”聲音一股子防備。 “請馬上來中心醫院,手機主人出了車禍,如果你有她家人的聯系方式,麻煩通知他們?!彪娫捴械穆曇魢谰?。 姜昕腦子里一片空白,她緊緊捏著手機,沒出聲兒。 “喂?你還在聽嗎?喂?” 她舔了舔唇,兇巴巴的吼了句,“怎么可能?騙子!你一定搞錯了!” 姜昕惡狠狠的掛斷電話,啪的下扔在桌上,她亂極了,下意識不相信,肯定是假的。 可如果是騙子,他應該會讓她匯款,但那人沒有。 姜昕硬著頭皮撥出電話,這次那人告訴,他是片區公安局的警察。 她啞著嗓子,“什么車禍?嚴重嗎?”聲音打著顫兒,手指不住發抖。 “被一輛酒后醉駕的摩托車撞了,目前還不知道有沒有生命危險,請你通知她的家屬盡快來醫院?!?/br> “……好”姜昕艱難的吞了吞口水,喉嚨疼。 她站起來,身子發軟,一下子摔了下去,眼睛蒙上一層霧,什么也看不清了。她狠狠抹了把眼睛,抓起手袋便往外跑。 慌慌張張到了醫院,宋瑜在急救室搶救,她沒能夠見到她。醫生告訴她,心臟膜破裂,情況不容樂觀,最好做些心理準備。 醫生問:“通知病人家屬了嗎?” 她搖搖頭,臉上血色全無。 醫生說:“可能有生命危險,請馬上通知病人家屬?!?/br> 她攥緊了手,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差點兒暈了過去,幸好被醫生扶住了。 宋尹是在第三天傍晚趕回來的,宋瑜的手術還在進行,他比姜昕鎮定些,拜托葛川教授幫忙,進了急診室。 經過五天五夜的搶救,全身換血,宋瑜總算保住了性命。但情況依舊糟糕,她的心臟功能滿足不了身體供血的需要,必須換一顆心臟。 可是找到一顆合適的心臟,哪兒有那么容易! 宋瑜一直沒有醒過來,她意識迷糊,面色蒼白,手足冰冷,呼吸微弱,仿佛隨時都要離開這個世界。 姜昕害怕極了,她怕的要命,心如刀割。 宋尹太知道其中兇險了,他說不出安慰的話。 果然,不出兩天,宋瑜的血壓血氧明顯偏低,整個人處于無尿休克狀態,并繼發了凝血障礙,出血不止。 醫方表明,必須快速救治,最多十天,十天過后一定要換心臟,否則必死無疑。 擺在他們面前的問題有兩個,需要一大筆錢,以及一顆合適的供體。 肇事摩托司機是個未滿二十的年輕男孩子,家境普通,他家愿意負責任,但根本拿不出錢。 但錢倒不是大問題,姜鶴和連儀有點積蓄,他們出。 關鍵是找不到合適的供體。 宋瑜血型稀有,屬于罕見的kidd血型系統,國內心臟庫找不到可以匹配的心臟。 姜昕陷入絕望,墜入谷底。 ☆、第34章 早春的狂風大雨,總是來得突然而猛烈,窗外新綠受不住,紛紛被打落。 病床上的宋瑜,面色蒼敗,就像到了頭的殘燭,微弱而稀薄,顫顫晃動著,即將枯滅。 距離十天期限越來越近了,仍舊沒有找到合適的供體,姜昕感到無比的絕望。這種感覺,就像行走在夜晚的蕭索而孤冷的大漠里頭,頂上是黑寂的天,伸出手,凜冽虛空鉆進掌心里,又從指縫中溜走,什么都抓不住,一星希望都沒有。 她害怕的要死。 病房門被推開,宋尹裹著朔朔冷風走進來,他臉上一片白。姜昕看向他,不用問什么,答案都寫在他光色黯淡的雙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