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宋安非隨口而出的一聲“切”,讓兩個人都愣了一下,宋安非是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種話。因為這語氣聽起來就像是一種嬌嗔,陸嘯昆也愣了一下,說道:“我沒想過那么多……我這人,從不說假話……” 宋安非咳嗽了兩聲,沉默了一會,說:“我只是開個玩笑,你娶親不娶親,我也管不了?!?/br> 陸嘯昆卻問說:“你不想讓我娶么?” 宋安非否認:“一個人養孩子太不容易了,你想娶就娶,我就是……怕你被人家騙了……你看,我不就把你騙了?有些女人,比我還會騙人?!?/br> 宋安非的手原來是冰冷的,不知道是不是握的久了,慢慢就有了溫度,陸嘯昆說:“我本來就沒有想過再成親,跟你,也是無奈之舉,為了救人?!?/br> 宋安非覺得是自己剛才的話讓陸嘯昆誤會了意思,解釋說:“我不是不讓你娶……” “別說這些話了,我聽了心里不好受?!?/br> 宋安非一愣,就聽陸嘯昆說:“別說了?!?/br> 宋安非就默不作聲了,他躺在那里,心里頭忽然浮現出一個念頭,如果這時候他跟陸嘯昆沒有被綁了手腳就好了,最起碼他臨死之前,還能抱著陸嘯昆相互取暖。在山洞里和陸嘯昆取暖的感覺,他到現在都忘不了。 不只是忘不了,反而很懷念,很渴望,越是冷,越是瀕臨死亡,就越渴望。 可他是一個男人,陸嘯昆要跟他做兄弟,陸嘯昆是他的救命恩人,拿命對待他,這么好的男人,他不該臨死了,還不知道感恩,厚著臉皮,躲到他懷里去,讓他把自己當成女人那樣憐愛保護。 “你是不是病了?”黑暗中,陸嘯昆忽然嘗試著用手去摸他的臉頰,接觸到的,卻是遠比手要火熱的額頭。 宋安非說:“不用管,反正都是要死了?!?/br> 他似乎覺得越來越冷了,身體開始顫抖起來,陸嘯昆心里一驚,忽然被宋安非抓住了手:“我還有一件事,要求你?!?/br> 宋安非的語氣都帶著顫抖,似乎冷的厲害:“我母親……我不知道她具體是哪一天死的,也不知道她埋在哪里……你幫我找找,如果找到,每年清明,替我給她燒點紙錢,我……” “宋安非,宋安非,”陸嘯昆靠近了他,他手腕被綁著,兩只手艱難地分開,去摸宋安非的臉頰,宋安非的臉似乎在抽動著,說道:“我沒事,我沒事……我只是歇一會,有點累,我還要見何文才……我還要去求情……” 他的聲音卻漸漸地微弱了下去了,但呼吸還在,而且粗重。陸嘯昆心急如焚,卻毫無辦法,他拼盡全力去想要掙開自己身上捆綁的繩索,卻徒勞無功,他絕望地躺在那里。 他知道,宋安非要死了,要死在他跟前。 可是他無能為力,因為他只是一介農夫。他無權無勢,說的話沒人會聽,保護不了自己想保護的人,他如此渺小,如同螻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宋安非嗓子里突然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呻吟,身體一顫,陸嘯昆立即喊道:“宋安非!” 宋安非睜著眼睛,看著無盡黑暗。陸嘯昆的聲音像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死??墒撬裁炊伎床灰?,除了冷還是冷,身體都似乎要僵掉了,眼皮子更是guntang,眼里都是熱淚,他有些焦急的樣子,喊道:“陸嘯昆,陸嘯昆……” 陸嘯昆捧著他的臉,幾乎整個人都跟他貼在一起:“我在這?!?/br> 宋安非眼里頭的熱淚流下來,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可是他滿腔所有的,全是一種溫熱的愛意,他從沒有如此清晰的,不逃避地,感受到自己對陸嘯昆的愛意。他一直都愛著他,只是他不愿意承認。 “我,我還有個請求……你答不答應都行,不答應,就當我臨死了胡說八道?!?/br> 陸嘯昆轉而抓住了他的手,兩個人十指交纏,他有些恍然,問說:“你能不能喊我一聲,媳婦……” 話音剛落,宋安非就感覺握著自己的那只手微微一緊,他忽然臊了起來,說:“我果然是胡說八道,我……” 他想要把手從陸嘯昆的手里抽出來,卻被陸嘯昆抓著,陸嘯昆的身體朝他挪進了,貼著他的額頭,問:“真要聽?” 宋安非整個身體都開始顫抖起來,他的嘴唇抖動了幾下,仿佛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索性一閉眼,說:“真要聽?!?/br> 都要死了,還在乎這些臉面做什么。不管陸嘯昆會怎么覺得他變態,臨死之前能聽到這個男人這樣喊他一聲,他覺得也值了,自己也算有了歸宿。 陸嘯昆貼著他的額頭,呼吸灼熱,噴到他的臉頰上:“媳婦?!?/br> 一剎那間,他心里頭仿佛冰川融化,春花燦爛,竟然是說不出的欣喜和悸動。明明是他經常會聽到的兩個字,為什么從陸嘯昆的嘴里喊出來,就是不一樣呢。他欣喜地熱淚盈眶,好像一下子整個人都暖了起來。他從懂事以來,就覺得自己命苦,最后能遇到陸嘯昆,真好。 “媳婦,媳婦……”陸嘯昆忽然親上他干裂的嘴唇,嘴里還呢喃著,像是在強調給他聽:“你是我陸嘯昆的媳婦。我是你男人?!?/br> 宋安非覺得他找到了歸屬,不再是無根之人。這是他一生都在追逐的東西,他終于得到。 第127章 絕處逢生 陸嘯昆想要抱緊宋安非,可是他沒有辦法,手腳都被捆著,他只能盡可能地貼近他,讓他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溫暖。仿佛死亡之前的相依為命拉近了他們的距離,他的心變得前所未有的柔軟,他懷抱里的,不是個男人,也不是個女人,只是宋安非,和他相依為命的宋安非。 他們卻不知道,臥虎山早已經血雨腥風,不再是他們離開時候的臥虎山了。短短一個時辰,這個山已經換了主人,流下無盡血淚。 牢房里一片黑暗,一個窗口也沒有,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忽然被人打開了,陸嘯昆還沒有坐起來,就被人按在了地上,緊接著宋安非被人攙扶起來了,來人解開了他腿上的繩子,手上的繩子卻沒給解開:“跟我們走!” 陸嘯昆叫道:“安非!” “老實點!” 兩個大漢按著地上的陸嘯昆不讓他動彈,宋安非模模糊糊地說:“我要……我要見二當家?!?/br> 那人笑道:“這就是帶你去見二當家?!?/br> 宋安非回頭看了陸嘯昆一眼,沒來及說什么,就被人拽著衣領推了出去。 外頭不知道何時天色已亮,只是那大雪還下著,積雪比昨天晚上還要厚,宋安非幾乎不能行走,完全靠著那人拖著。他們被帶到了一處院落,就見大廳里坐著何文才,除了他之外,就只有一兩個人在旁邊站著,大廳里再沒有其他的人。 宋安非的精神好了一點,立即跪了下來,說:“求二當家饒了陸嘯昆的性命,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br> 旁邊有人喝道:“哪里還有什么二當家,這里坐著的,可是何大當家?!?/br> 宋安非跪著抬起頭來,卻發現何文才已經走到了他跟前,讓他驚駭的是,何文才額頭上有一道很長的疤痕,都還沒有結疤,原本一直梳理的有條不紊的頭發如今散落下來,遮住了他半邊眉眼,那沒有了眼鏡遮擋的眼睛,細長,微微瞇著。 “宋安非?!?/br> 宋安非又匍匐下來:“要殺,殺我就夠了,陸嘯昆一介農夫,微小如螻蟻,你就算殺十個他,王家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何文才在他跟前蹲了下來,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宋安非看著何文才,眼睛卻仿佛沒有焦距。何文才說:“要我不殺他可以,甚至連你那個小丫頭,我也可以放了,還有你,我也可以放了?!?/br> 宋安非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 何文才說:“你們,我都可以放了?!?/br> 宋安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文才是什么樣的人,他早有料到,要他給王虎陪葬,就是他的注意,要抓他殺他的人也是他,怎么會突然變了模樣,要放了他們。 “我覺得你可能有什么誤會,覺得我何文才殺人不眨眼。其實無論在哪兒,都是和為貴。能少招惹一些人,自然我也懶得去招惹。當初要你殉葬,那真是王大當家的主意,我身為二當家,不得不聽命行事。那也是權宜之計,我得站穩了腳跟,保住自己的位置不是?” 宋安非不明白他要說什么,就跪著直起身子來看著他。 何文才卻伸手將他扶了起來:“可是如今不一樣了,王大當家死了,老三又突然叛變,被我清理了門戶,臥虎山,終于是我何文才說了算了?!?/br> 宋安非驚異地說不出話來,何文才卻牽著他的胳膊,將他引到座位上坐了下來,接著說:“既然這山上已經換了主人,自然什么都要改一改。王大當家竟然讓活人為他殉葬,這是實在是殘忍,王家是本地世族大戶,我臥虎山也名震一方,如果兩家因為這些小事傷了和氣,兩虎相斗,必有一傷,這對雙方都不是好事。宋安非……不對,是王少爺。如今我愿出面修好,你覺得如何?” “三當家……死了?” 何文才看著他,嘴角帶著笑容,那眼神卻是兇殘的,也不說話。宋安非說:“你肯放了我們,對我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喜事,我只要不是傻子,自然會答應你?!?/br> “我就知道王少爺不糊涂?!?/br> 何文才笑著說:“來人吶,還不給王少爺松綁?!?/br> 旁邊的人立即上來,解開了了捆在宋安非胳膊上的繩子,宋安非趕緊又問:“陸嘯昆呢,春兒呢?” “王少爺別著急,等會我自然會都放了。只是眼下還有一件事,需要王少爺辦?!?/br> “什么事?” 何文才說:“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許是王家太太信不過我們,今天一早,下面有人來報,說王家的民兵護衛上了山要人,連帶著,還帶了官府的不少兵……” 宋安非眉頭微微一蹙:“王家來人了?” 這倒是打打出乎他的意料,張桂芳怎么可能會為了救他貿然派人前來動用武力,何況他們昨天晚上要下山報信,可人走到半路就被截回來了。他被要求殉葬的事兒,王家應該都還不知道。 “如今他們已經兵臨城下,要看著就要打起來了。我不是王虎,他的那一套暴虐主張我也不贊同,所以我有心與王家修好,不想兵戎相間。所以還請王少爺先出去叫他們安心,等他們退了兵,我自然會送陸嘯昆和春兒姑娘下山?!?/br> 宋安非看向何文才,還沒開口,何文才就說:“我就這一個條件?!?/br> 宋安非沉默了一下,其實經過了昨夜驚魂,他身體早已經虛弱不堪,頭腦都不是十分清醒,要想細細思考那是不可能的,他也沒心思搞清楚來龍去脈,搞清楚臥虎山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他現在滿心所想的,就是如何救陸嘯昆和春兒, 他點頭,說:“我答應你?!?/br> 何文才臉上露出一抹很和氣的笑容來,往后捋了一把頭發,說道:“事不宜遲,王少爺現在就去吧?!?/br> 宋安非說:“我……我需要裝扮一下。外人并不知道我是假冒的王玉燕,我……” “無妨,就這樣去吧?!?/br> 宋安非愣了一下,看向何文才。 何文才說:“我就是要讓那些人知道,不管是王家的家丁護衛,還是官府的人,我要讓他們知道,王家派了一個假冒的小姐過來,我何文才知道了,卻不怪罪。這是我何文才的誠意,你家太太,應當也會領會我的誠意?!?/br> 這個人,當初要殺他,理由就是他的男扮女裝讓臥虎山受到了不能忍受的侮辱,說什么如果他們臥虎山連這樣的屈辱都能忍受,將來如何在這世上立足??墒侨缃褚獙⑦@個秘密大白于天下的,也是她何文才。 “這樣也可以么?” “我就是要讓別人知道,我何文才,不是暴虐成性的王虎。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要讓這三把火,把把都燒在他們的心坎上,好讓他們安心地過了這個寒冬?!?/br> 宋安非說:“一切聽何大當家的?!?/br> “雖然不用裝扮,可是王少爺這一身實在不便見人,跟著下人去換件干凈衣服,梳洗一番,免得讓王家的人以為我怠慢了貴客?!?/br> 宋安非問說:“我想見陸嘯昆和春兒一面……”他不等何文才開口,繼續就說:“我又不帶走他們,只是見上一見,好讓他們也放心配合大當家,這總可以吧?” 何文才說:“都是小事?!?/br> 宋安非跟著人出來,朝自己來時候的那個院子走,他剛才神智昏昏,一路上無暇顧及四周,如今絕處逢生,突然有了精神,就朝四周打量。他卻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兒,這下了一夜的大雪,路上卻被清掃的很干凈,只有薄薄的一層,顯然是剛下的,除了這條路,路兩旁的院門都緊緊關著。如今大雪紛飛,風也小了很多,但是那空氣中,似乎有一種血腥味,看不到血跡,卻似乎處處都是鮮血。 他腦海里又想起剛才何文才所說的那些話。三當家,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么?他腦海里浮現出王青那清俊的相貌,有那么一絲恍惚。說起來,王青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恐怕自己早就凍死了。也是他做主,私自放了他們,雖然最后沒能成功逃脫,但這個恩情,卻是實實在在的。如此風華正茂的一個年輕人,就這樣說沒就沒了。如果這是真的,臥虎山本來就有黨派之爭,何文才要殺王青,想必要先殺更多的人,臥虎山如今,怕已經是個屠場。 第128章 改變 房間里為他準備的,是一身晚清時候書生常穿的冬袍,外罩暗黃色馬褂,宋安非換了衣服,就見陸嘯昆進來了,陸嘯昆似乎還沒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一頭霧水,宋安非看見他,心里卻一緊。 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因為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兒,那時候他雖然迷迷糊糊,但卻并不是一無所知,到如今也模模糊糊記得一點。但那時候他們以為自己要死了,說的那些話,如今想起來,卻覺得有些難為情。 他看了陸嘯昆一眼,說道:“傻站著干嘛,還不進來?!?/br> 陸嘯昆進了屋,問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安非沒回答,卻發現陸嘯昆的臉頰上一道血痕分外明顯,立即走了上去,伸手觸摸著他的臉頰,問說:“這是怎么回事?” 陸嘯昆笑了笑,說:“你走的時候,我不放心,掙扎了一下,碰著了?!?/br> 不用說,那些看守的人下的拳腳。 宋安非拉他坐下,說:“我們得救了,何文才打算放了我們?!?/br> 陸嘯昆問:“他有這么好心?要殺我們的,不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