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070 心機 “小姐這是……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張桂芳也看向他:“你怎么了這是,剛才還高高興興的,怎么突然哭了?” 宋安非抬起頭,兩只眼睛已經濕潤了:“我當初出嫁的時候,太太迫于臥虎山那邊的壓力,嫁妝給了不少,卻都沒敢裝東西,空箱子抬過去,有空箱子抬回來……” 他這么一說,張桂芳臉上頓時沒有了笑容。幾個老板也是面面相覷:“還有這種事?” 宋安非接著說:“今天我看到這些上好的料子,想起當初我在家里過的是怎么樣的生活,如今嫁到一貧如洗的陸家,過的又是什么日子,缺吃少穿,心里忍不住難受?!?/br> 他抬起淚眼,看向張桂芳:“這樣說出來,太太可能覺得我太沒骨氣,可是我真是過不慣那樣的苦日子,陸嘯昆又是好吃懶做的,我在那邊,春兒跟著我過去,卻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我想把陸家的房子翻蓋一下,好歹給她蓋個能住的屋子,卻連這點錢都沒有?!?/br> “哎呀呀,怎么會是這樣?”旁邊的宋老板也跟著感慨:“小姐嫁過去,已經夠委屈了,臥虎山那幫人,怎么也是欺人太甚,嫁妝都不準陪送過去?” 張桂芳臉上的笑容已經擠不出來了,看了看宋安非,又看了看旁邊的幾個老板,說:“這也都是沒辦法的事兒,王老虎那人,大家誰不知道,咱們偏偏又沒辦法與他抗衡,不得不聽他的?!?/br> “話雖然這么說,太太就這么一個寶貝閨女,小姐又是千金小姐,怎么受得了那樣的苦,身邊服侍的人都沒有,也沒有一點本錢,難道真跟著陸嘯昆種地去?” 張桂芳趕緊說:“錢還是給了她一些的,不至于到種……” “太太不知道,錢早花光了。那些錢,哪里夠花,”宋安非抽噎著說:“我本來不想告訴太太這些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何況又有臥虎山那邊壓著,說出來太太也做不了什么事,我就是一時沒忍住,叫大家笑話了?!?/br> “也不怪小姐,依我看,太太倒不用那么忌憚臥虎山那邊的權勢,他或許說了太太不許陪送嫁妝過去,難道還不許王家的親戚朋友送點錢過去接濟接濟?臥虎山勢力再大,也只是咱們這十里八鄉為非作歹,難道還能找上百里之外的人家?” 宋安非一聽立即吸了吸鼻子抬起頭來,看向張桂芳:“這位老板說的是,太太,你看呢,咱們就沒想到?” 張桂芳看著他,眉頭動了動,說:“也不是不可以?!?/br> “那陸家那房子,能翻蓋一下么,廚房沒個廚房,做個飯滿屋子都沒辦法呆人,春兒跟著我過去,都沒地方睡,只能呆在她姑姑家,諸多不方便?!?/br> 張桂芳說:“翻蓋房子這事,暫且緩一緩,咱們這些親戚,他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怎么好……” “太太你誤會了,”宋安非說:“咱們干嘛要他們的錢,太太把錢給他們,他們再給我,也就是轉個手的事情,甚至都不必驚動他們,隨便找個人去我們家,就說親戚派過來的,臥虎山又去哪里查呢?” “小姐說的有理。我覺得臥虎山把小姐逼到這一步,已經夠了,他們還敢怎么樣?說句太太不愛聽的話,小姐當初因為臥虎山的壓力嫁給了陸嘯昆那個出了名的克老婆的鰥夫,我們雖然都沒說什么,其實心里都覺得……”那老板沒繼續說下去,但是和其他老板對看了一眼,都訕訕的笑了出來,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 張桂芳臉上有些掛不住,尷尬地笑了笑,說:“我們王家倒也不是怕他王老虎,實在是為底下人考慮,上次臥虎山來襲擊我們王家,死傷了不少人,我這心里實在是……” 宋安非一聽,順勢幫了張桂芳一把:“太太也是菩薩心腸,為人女我知道太太的難處,所以即便嫁給了陸嘯昆,將來死于非命,也不敢有怨言?!?/br> “小姐這是什么喪氣話,我們都相信,都是一時的,臥虎山能猖狂到幾時?” 宋安非一聽立即接道:“鄉里匪患已久,實在是個大隱患。試想半年之前,誰會想到我們王家會到這一步?今日我被土匪欺凌,來日保不齊就是別人家。那家的女兒卻還不知道,正像我半年前一樣,不諳世事地活在深閨里呢?!?/br> 他這么一說,幾個老板臉上都是戚戚然。宋安非又說:“難道咱們偌大的鄉里,都要聽一個土匪的擺布么?” 張桂芳制止他說:“玉燕,少說兩句?!?/br> “你們不敢說,我卻是不怕的,傳到王老虎的耳朵里又怎么樣,我王玉燕一輩子都被他毀了,難道他還指望我對他感恩戴德?我不怕他知道我恨他,想必他也知道我恨他?!?/br> 宋安非沉默了一會,又說:“我不是鄉里第一個被土匪欺凌的女孩子,但我希望,我是最后一個?!?/br> 他這話說出來,其他人都沉默了,再也沒人說話。 最后是外頭的一個女聲打破了院子里的沉默:“小姐,你回娘家來,怎么也不喊上我呢?!?/br> 很清脆的女聲,聽著就帶著喜氣。宋安非扭頭一看,就看見春兒笑瞇瞇地走了進來。眾人看到她進來,氣氛這才活絡起來,張桂芳率先就笑了,說:“你還好意思說,叫你跟著去服侍小姐,你倒是好,樂的做甩手掌柜,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你過來!” 春兒笑著作揖,說:“到這兒先得給太太陪個不是?!彼f著又轉向宋安非,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微微往下,笑著說:“再給小姐賠個不是?!?/br> 宋安非說:“不干你的事,是我來的突然,沒事先通知你?!?/br> “正說呢。我今天老早就去了陸家,結果只看到姑爺一個人,我就問他小姐哪兒去了,他才告訴我,說小姐回娘家來了,我就趕緊過來了。你們在干嘛呢這是,這么大的陣仗?!?/br> “我跟太太在挑衣服呢,剛正好說到你,”宋安非上前去拉住她的手。春兒動了一下,似乎想要掙開,他卻抓緊了她的手,笑著說:“說曹cao曹cao到,真是巧?!?/br> 春兒笑著問:“說我?” “你跟我過去陸家,卻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剛太太還說呢,要給咱們些錢,要咱們把陸家的房子翻蓋一下,這樣你就不用借住你姑姑家了?!?/br> 春兒聽了微笑著看向張桂芳,她是會察言觀色的人,看了一眼心里就有譜了,說道:“我倒是無所謂,住親戚家也不覺得麻煩。一切都看太太和小姐的主意?!?/br> “你是最懂事的丫頭了,自己從來不要求什么,我和太太卻舍不得你受委屈?!彼伟卜钦f著把她拽到布料攤前,看向張桂芳說:“太太,春兒跟著我也吃了不少苦,也給她坐套衣服吧?!?/br> 春兒趕緊擺手:“這么名貴的料子,我可不敢穿,太太和小姐自己選吧?!?/br> “你勞苦功高,跟著我嫁過去,吃了不少苦,也該得的。太太覺得呢?” 宋安非扭頭看向張桂芳,張桂芳笑了笑,說:“你挑一塊吧。天也漸漸冷了,做套新衣服,慰藉你的辛苦?!?/br> 春兒看了看宋安非,宋安非笑著點頭,她咬了咬嘴唇,說:“那我也選一套?” “快去選吧,順便幫我挑挑?!?/br> 宋安非歡喜地拉著她,兩個人去選布料。張桂芳反倒后退了兩步,看著他們倆,時不時地跟幾個老板說著話。 宋安非說:“你多選幾套,多做幾套?!?/br> “不好吧,我做一套就好了?!?/br> “你別打著你的名義啊,算我的!”宋安非說:“給你爹娘也挑一套?!?/br> 春兒扭頭看向他,嘴角抿著笑。宋安非說:“不騙你,你盡管挑,算我的。今天這么多人在,太太不會說什么的?!?/br> “我一看到這么多人,就知道你耍鬼呢?!贝簝盒χf:“你倒是膽子大,我看太太不高興呢?!?/br> “她不高興也得忍著,今天就是來蹭便宜來了?!?/br> 春兒想了想,笑著說:“那行,我給我爹娘挑兩套?” “盡管挑?!?/br> 春兒是高興的,這種便宜可不是隨便就能賺的,這種上好的料子,她一年到頭未必舍得買一塊,她爹娘就更不用說了。如今這么大的機會擺在眼前,她還真不舍得錯過。 宋安非說:“我對料子這些都不懂,你幫我看看,哪個顏色適合壯壯和陸嘯昆,給他們也做一身?!?/br> “你要么?” 宋安非說:“要啊,不過我要了自己不想穿,給你穿?!?/br> “那我不兩套了?” 宋安非笑著說:“你還不想要?” “給我我就要!” 宋安非笑著回頭看了一眼,看見張桂芳站在那里,壓根沒有要挑選的意思,于是就笑著走了過來,挽住她的胳膊說:“你也挑兩件?!?/br> 張桂芳這才過去,挑了一件,末了了,說了一句:“你這挑的可不少?!?/br> “那是陸家實在是什么都沒有,我是王家的女兒,既然嫁給了他,也不希望陸嘯昆穿的太寒酸,辱沒了王家的門楣,不管我們倆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如今既然已經在一起了,就是緣分。既然已經做了夫妻,那就好好走下去,對他好,也是對女兒自己好。您說呢?” 春兒在旁邊站著,想要笑又忍住了,張桂芳卻說:“果然古語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才嫁過去幾天,就一心一意地,要把娘家的東西全都搬到陸家去呢?!?/br> 她說著就笑了起來,宋安非說:“今兒排場搞的大,這么多老板的都來了,拿的都是上好的布料,說是做生意,但能過來,全是賞光,咱們王家自然不能讓他們白跑一趟不是?” 他這么一說,那幾個老板都笑了起來:“小姐說的哪里話,別顧什么情面不情面,喜歡的就要,不喜歡的也別強求。以后多光顧,也是給我們店里增輝了?!?/br> 宋安非就笑了,挽住了張桂芳的胳膊,光看表象,都還以為他們是母慈女孝的一對母女呢。選好了衣服,店家老板就要走了,宋安非心里想著,剛才說的給錢的事兒,張桂芳當著幾個老板的面答應了,答應的卻不算爽快,如果這些店家走了,難免張桂芳會不認賬,還是當著眾人的面,就把錢拿到手的好,于是就說:“我來的急,嘯昆千叮嚀萬囑咐,要我早點回去,不讓我在家吃飯。我也就跟著幾個老板一起走了。太太,我跟你去屋里取錢吧。我回去的時候,順道在鎮上找幾個瓦匠師傅,給了他們定金,讓他們早點過來翻蓋房子?!?/br> 宋老板在一旁很認真地說:“要蓋房子,是得抓緊了,等落了霜,上了凍,房子就蓋不了,得等到初春了?!?/br> “那可不行,陸家那房子漏雨又透風,真要住到冬天,我早就凍死了?!?/br> 他的語氣略帶嬌嗔,聽的眾人都笑了起來。張桂芳說:“你們看看他,我當他想我了,來看我,原來是來掏銀子的。那好,你跟我進來,不讓你空著手回去?!?/br> 農夫與司令071 心計 宋安非跟著張桂芳進了屋子,關上門,張桂芳的笑容立即就沒有了,轉過身,惡狠狠地看著宋安非。 “我倒是小瞧了你?!睆埞鸱颊f:“你這趟來,就是奔著要錢來的吧?!?/br> 宋安非笑了,說:“難道你覺得,我從王家拿點錢,不應該么?” 張桂芳走到里間,打開一個箱子來,掏出了一疊鈔票,說:“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覺得我們家錢多,給你幾個子兒就像九牛一毛。但我們家如今可不比從前了,不過是個空殼子,這幾年天下不太平,到處打仗,生意不好做,前些天臥虎山的土匪又大肆搶劫了一番,你也都看見了??????” “太太是跟我哭窮么?”宋安非看這張桂芳,臉上神色一場冷淡:“沒必要跟我說這個,說了我也不聽,聽了也未必會信?!?/br> 張桂芳看著他,看了好一會,伸手把錢放到他手里。宋安非接了,裝在口袋里,說:“我現在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錢?!?/br> “我剛才說的話,你可以不信,不過要是把我們王家要窮了,你媽住院的錢,我可沒能力支付。到時候,你自己管去?!?/br> “錢沒有了,還有店面,店面沒有了,還有這個大宅子,”宋安非說:“我要的這點錢,對于我來說,可能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但是對你們來說,肯定不會要窮你們。太太是富貴人,倒沒必要在我面前說這些?!?/br> 張桂芳一直盯著他看,聽到他這些話,突然笑了,說:“我只是想告訴你,別以為你掌握了我們王家的一個把柄,就可以仗著這個威脅我們。要錢這種事,我只給第一次,不會有第二次?!?/br> “如果我要第二次呢?” 張桂芳一笑:“那你試試看,到時候才知道?!?/br> 宋安非從屋里出來,沖著春兒笑了笑,說:“你跟著我一塊走,還是等會再走?” 春兒笑了笑,說:“你先走,我跟太太說句話再走?!?/br> 春兒看著宋安非走出去之后,這才回過頭來,看著門口站著的張桂芳,叫了聲太太。 張桂芳看著宋安非的背影,神色一難難定。春兒說:“宋安非這個人,不比咱們想得好控制,身上也是帶刺的?!?/br> “我心里一直奇怪,你說他是不是知道宋英那賤人已經死了的事兒了?” 春兒一愣,說:“不會吧?” 張桂芳嘆了口氣,說:“我覺得他從前的樣子,真是連玉燕都不如,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看著就是沒筋骨的人。但是如今看他,總覺得他眼神里看我的時候透著狠毒。按理說,他也算孝順的人,知道他媽還要靠我照顧,總該順從一點,他如今越來越張牙舞爪,我心里頭到時看不透他了?!?/br> 春兒說:“不能夠啊,知道這消息的事兒本來就沒有幾個,他平時來往的,就那么幾個人,誰會告訴他,太太想多了。我看他這是窮酸慣了,如今他覺得掌握了王家的一個秘密,咱們很多事都要靠他,他就像搜刮點油水罷了?!?/br> “但愿吧,你也替我多盯著他點?!?/br> 春兒點頭:“太太放心?!?/br> “你去吧,跟他一起走?!?/br> “我想問問小姐的事兒,”春兒問:“我剛聽小玲說,太太已經把小姐送走了?” 張桂芳點頭:“她也是任性,我快要管不了了?!?/br> “小姐怎么肯走了,他喜歡臥虎山的三當家王青,太太知道么?” 張桂芳面無表情地說:“她也只能是想想?!?/br> 春兒沉默了一會,說:“不是我跟了小姐一場,才替她說話。小姐本性其實不壞,我知道她闖了很多禍,讓太太和姥爺臉上無光,但她也只是想找個好男人,說白了,就是西洋墨水喝得多了,想追求自由戀愛罷了。她不是有心機的人,這些是她也是受害者,吃了不少苦,心里苦著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