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捐錢風波
侍女雙手捧著托盤,托盤里放著一個盛有馬奶酒的玉盞,膝行到公主身側。 虞太后從身前的矮桌上拿起一把刀鞘滿嵌寶石的匕首。 公主雙手接過那匕首,左腕懸于玉盞上,右手持刀割腕,放血入酒。 然后,她笑著把匕首遞給身邊的男子。 虞太后和在場的人都看向那男子。 邵西澤看著公主手里的匕首,沒有接。 匕首…… 他又想起了一段過往。 他曾經親手打磨出一把精巧鋒利的匕首,鄭重地送給一位姑娘…… 盡管依然想不起她的模樣,他卻知道,她就是那個對他說“我等你回來”的姑娘…… 他和那個姑娘…… 邵家是否已向她家里提親? 他的家人現在定然都以為他戰死了,那個姑娘她怎么樣了? 在他心里,她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可是,當他終于記起一切,偏偏忘記了她…… 邵西澤久久未動,虞太后的表情越來越冷肅。 甚至有西遼貴族把手按上腰刀…… 公主不著痕跡地用手臂碰了碰邵西澤。 邵西澤回過神來,黯然接過公主手里的匕首。 無論是怎樣的過往,他都回不去了…… 邵家只有戰死的忠烈,沒有茍且偷生的降將。 若他回去…… 既有辱家門百年榮光,也會引起皇帝猜忌…… 天意弄人,他竟被遼人救了…… 他多希望自己和父兄一起死在小春江邊…… 剛恢復記憶時,他想過死,也想過隱姓埋名、了此殘生。 但,當西遼公主提起帶他回王都后,他心里又生出一個想法:忍辱負重,為大周勘繪西遼輿圖。 將功贖過,或許可以抵消一些他的罪過,讓他百年之后有臉去見邵家的列祖列宗…… 邵西澤也割了腕,然后和西遼公主共飲血酒,按西遼風俗,如此便是禮成。 明艷的公主笑著看向邵西澤,雙頰飛霞,比胭脂更紅…… 邵西澤回以溫潤一笑。 無論先祖是否能接納他這樣的做法…… 無論世人會怎樣看待他…… 他心里清楚: 他從不曾忘記自己的故國,不是叛國降敵的貪生怕死之人…… 身為大周子民、邵家兒郎,他問心無愧。 他對不住的…… 只有那個姑娘…… …… 容鈺打著容遲的名義給桐城守軍捐錢一事,引發一場小風波。 在容府內部: 容衡秉持著“凡是容瀅做的都贊揚,凡是容鈺做的都批評”的教育方針,從膽大妄為(訛六皇子的錢)、過于張揚、魯莽欠慮等方面對容鈺進行了批評。 容鈺虛心聽了,然后用買賣自由、大公無私、提倡義舉等方面進行了反駁,并且表示女大不中留,她今后會勤跑邵家、聆聽教誨,容衡便不必替她cao心了…… 容衡:…… 容衡想不通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生了這么個孽障…… 又遺憾邵北城仍在孝期,以至于他還須忍受她兩年,才能把她嫁出去…… 小沈氏則表示,她也拿不準主意,但,捐款總歸是善事…… 且是女兒用兒子的名義捐給未來女婿的,都是自家人…… 感覺沒什么不妥啊…… 容瀅認為,容鈺先是在賽文會上與她相爭,其后把彩頭開出天價賣給六皇子,最后捐錢…… 這一環接一環的,就是成心給她添堵! 容蓮暗想,捐萬兩白銀算什么……等有一天她金鳳飛天…… 在容府外部: 邵家的夫人們想著,有錢的未來媳婦關心邵北城,雖然高調了些,但總歸是件好事。 京都高門的夫人們經互相串門、唧唧喳喳熱議后認為,容三小姐被昭懷公主挑釁后,對內聯合簡芳萋、兩弱打一強,對外豪捐千金,籠絡邵北城,一箭雙雕! 并忍不住預測這件京都城年度情感糾葛大戲的最終結果…… 夫人們熱議不休,顯著拉動了本月京都城茶葉的銷量…… 昭懷公主覺得,容鈺是在公然挑釁她! 可恨貴妃近來對她嚴加管教,連她嫂子也挨了訓,導致她無法及時反擊…… 她也想過找三哥幫忙…… 可三哥也被容鈺給連累了! 端王之所以會被波及,乃是因為兩個中間人:容遲和張太傅。 容遲被容鈺借名豪捐后,潔身自好的張太傅為避私交邊將之嫌,聲稱要把容遲逐出師門! 好學的容遲便堅持站在張府門口等恩師回心轉意,少不得要刮幾陣風、淋幾場雨…… 張太傅一把年紀才收了個小學生,心中難免牽掛,學生在門外刮風淋雨,他在屋里亦是倍受煎熬…… 到底年紀大了,禁不起折騰…… 壯實的學生依然堅強地在門外站著,老人家卻病倒了…… 于是,端王既要忙公務,又要照顧外祖父,還要兼顧門外的未來小舅子…… 不僅如此,英王授意后,御史臺參端王有通過容家結交邵家、覬覦兵權之嫌! 一個單身漢子,如此奔波勞碌,很快便憔悴了下來…… 眼看張太傅臥病不起…… “尊師”的皇帝自要出面…… 皇帝微服出宮,親赴張府探病,表態相信張太傅、相信端王,還夸容遲少有大義,勸張太傅不要把這么好的苗子逐出師門,為大周培養一位棟梁! 既然皇帝都表態了…… 無論眾人心里是個什么想法,這樁風波至此便算是有了定論。 惹出這么一場風波,容鈺自認的確是大意了…… 她不愿拿著李乾軒的錢,便隨意捐了…… 對于無端被波及的張太傅、端王和容遲,容鈺心里都很過意不去…… 只是,她不好貿然找張太傅或端王,便只能先找容遲致歉…… 在容遲休沐那日,容鈺也特意告了騎射課的假,買了歸云樓的外帶食盒,堪堪在午飯前趕回府,陪容三公子用飯…… 容三公子已不是個三歲小孩子了…… 四歲的他,高興地吃著容鈺買回的五色小蒸餃,大度地寬宥了她…… 準確地說,他就沒怪過她。 他認真地告訴容鈺:“圣上說捐錢是義舉,多謝jiejie,嘻嘻……” 容鈺無奈地看著傻樂的容遲。 她的傻弟弟啊…… 此事若僅是件簡單的義舉,他又怎會遭刮風淋雨之罪? 容遲自是不知道容鈺的腹誹,他又歡快地舀了桂花糖芋苗吃…… 吃得這般開懷…… 容鈺怨嗔地看向小沈氏:瞧瞧您是怎么養孩子的! 小沈氏不認同:“你弟弟可不是因為這幾口吃食才這般開懷……” 容鈺不解地看向小沈氏。 小沈氏為她答疑:“遲哥兒拜在太傅大人門下進學后,心里仰慕太傅大人的風采,便以太傅大人為榜樣,立志日后做清流文臣,百年后牌位尊進名臣閣!” 容鈺的目光落在容遲身上。 被母親說穿心事,容遲害羞地低下頭。 容鈺感慨地看著容遲。 她這弟弟,真是……非同一般! 放著瀟灑的貴公子不做,要做名臣…… 她又想了想。 名臣閣里供奉的多是歷朝閣老們。 非翰林不入內閣。 可上輩子,遲哥兒對她說,中進士后要求個外放的官職…… 一旦出了京,再想回來便殊為不易…… 那個時候,遲哥兒為了母親和她,放棄了自己的理想…… 她心里愈發地自責:不僅是刮風淋雨,因為她的疏忽,這輩子遲哥兒險些由不能如愿…… 今后,她絕不會再貿然行事…… 容鈺給容遲夾了塊蜜汁雞翅,稱贊他道:“真是個有志氣的好孩子!” 名臣…… 容鈺想了想,突然心里一動…… 她故作不經意地打趣道:“不過,你想做名臣,恐怕比別的孩子要難一些……” 容遲連雞翅也顧不上吃,蹙眉問容鈺道:“為什么?” 容鈺摸了摸容遲的頭:“因為,你家世太好了……” 容遲自然聽不明白,連小沈氏也上了心,追問道:“遲哥兒的家世……可是有什么不妥?” 容鈺看向小沈氏。 她這番話,原就是說給小沈氏聽的…… 她想了想,解釋道:“你們看名臣閣里的那些大人們,有幾個出身富貴人家的?” “他們大多家境貧苦、身世崎嶇……” “推敲起來,自然也是有緣由的……” “富貴子弟大多養尊處優,進學不及寒門士子刻苦,每年高中的,便多是寒門士子?!?/br> “文臣有結黨之風,士子們入朝后,依師門、故鄉、同年等結黨,同黨便互相提攜、互行方便,打壓別黨……” “例如近些年的新、舊黨之爭……” 小沈氏和容遲都崇拜地看著容鈺。 她懂得真多啊…… 容鈺心里冒出一絲愧疚:她對不住他們的信任,這些是她胡謅的…… 容鈺喝了口茶,繼續道:“說到結黨……” 她看向容遲:“遲哥兒,無論何黨,里頭大多是寒門士子……” “便是你中了進士……” “你是泰寧侯府的嫡公子,又是蘇州沈家的外孫,既富且貴……那些寒門士子會輕易接納你嗎?若沒有同黨支持……誰又會推選你入閣?” 容遲怔愣地看著容鈺,臉上愁容慘淡。 容鈺心里生出幾分不忍:做她的弟弟,真不容易…… 小沈氏雖然沒有徹底想通容鈺說的這一連串的話,卻覺得容鈺說得十分在理,她焦急地問容鈺道:“那……那遲哥兒若想入閣,可有什么辦法?” 容鈺看向小沈氏。 她費力編這段話,等的就是小沈氏此問…… 容鈺為難地看了看小沈氏,低聲道:“辦法,也是有的……” “例如,您和爹爹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