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秦朝辰的修長身影就停在一處畫前,他垂眸端看,顧懷露聽見他用清若溪水的嗓子,輕聲說:“這幅《千里江山圖》的臨摹很精妙,擱在這里算是加分了?!?/br> 聽他說話,也當真是一種享受。 “沒想到你不僅懂珠寶,對山水畫也有研究?” “只懂這些有點名氣的?!鼻爻饺鐚嵪喔?,聲色帶著淺淺的笑意,“這畫氣勢雄偉,山河壯麗,疏密之間穩中求變,這位臨摹畫家的功力還算不錯,神氣俱足,柔中帶骨。其實,鑒別珠寶玉器的真偽和古籍畫作的真假,都是考驗一個人的功底學識?!?/br> 他說著,與她繼續參觀其他畫作,只嘴上忽然繞回來,問:“顧家和白源之間……似乎有一種知遇之恩的關系?” 顧懷露聽他這樣問也不意外,點頭:“是啊,你也聽說了?” 盡管秦朝辰早已知曉這段舊識的起因,但他并未說出口,假意知之甚淺,默默等她說下去。 “白源和我們家認識很久了?!彼孤淠抗?,語氣懷著對過往的幾分思戀,“那時我還年幼,哥哥也沒有繼承‘嘉葉’……” 溫柔的午后光束一寸寸拂過顧懷露的眼底,將點點星芒都化開。 秦朝辰心中的羽毛顫動,他緩緩地挪開了視線。 白源是被顧懷露的父親簽入公司,當時他已經半路輟學,在幾個地方打零工,供年幼的弟弟上學,某日在一家餐廳端盤子的時候,遇到了物色新角的顧廷川,對方有點古怪,盯著他一雙已滿是凍瘡乃至潰爛流膿的手,突然就問他要不要拍電影……這也讓少年的人生際遇徹底扭轉。 白源至今都常常會說,自己過去的二十幾年仿佛一場跌宕起伏的大夢。 為了維持生計,也為了讓弟弟過上一個安穩舒適的日子,他就順著這部電影出道了。 當年也不像現在有很多捷徑可走,在顧導的劇組拍戲很苦,夏天熱出疹子,冬天還要泡冰水…… 但他很敬業,謙遜懂事,待人誠善,大家都知道他是苦命孩子,雙親曾是安徽小山崗的一對手藝人,他幼年失怙,母親還懷著白元昊,又拖著一個他,山窮水盡地乞討著來到s市投奔親戚,沒多久也過世了。 顧廷川是電影界的一塊金字招牌,有他領進圈子,幾年下來白源的星途愈發順暢,雖不能算天才童星,卻與同樣英俊扎眼的韓謙睿被許多女粉絲戲稱為“少年雙龍”。 只是沒想到,一夕樹大招風,一場醞釀許久的風暴,凋零了他心中所有的期望與光明。 是誰說過,這世上最令人痛心的事,莫過于讓誠實的人說謊,讓正直的人彎腰。 當時,顧廷川已不管家族事務,拍完電影就抽身陪老婆去海外度假了,顧懷澤仍在自家堂哥顧泰的領銜之下學習各種公司事務,而白源遭逢變故的時候,他們沒能在第一時間遏制流言,等到回頭再去處理,就算洗的再干凈,也洗不去所有的流言蜚語。 白源被人舉報在某個投資商舉辦的盛宴上與嫩模玩多p,各類自媒體還貼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照片,一時煞有其事,而他本人也被警方請去協助調查。 盡管電視、平面等主流的媒體立刻被“嘉葉”公關部斡旋控制,但根本阻止不了網民們的肆意抹黑,這對于白源來說都不是最齷蹉的——當他們調查出那些照片就是他身邊一直最親近的好兄弟所為,他才發現原來對方早就不再是自己的“手足”,而是披上了一件被污濁侵蝕的華袍。 白源被摯友背叛,被世間眾人誣陷,那些多年來在身體里根深蒂固的善良與勇氣,被現實擊潰成齏粉。 過了幾日,他思慮清明,終于寫下親筆信,宣布就此退出演藝圈,只想離開這個荒唐可笑的地方。 他看清了自己想要的不過是真正的平凡生活,假如活在聚光燈下,就永遠避免不了別人的惡意和重傷。 顧懷露回憶到這里,神色間壓著重重的陰影,秦朝辰也沒有開口,只是陪在她身邊,安靜地看著她。 “我對白源哥抱有一種非常敬重的感情,就算大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那幾年他就已經像我的一個家人。他真的能對你掏心掏肺的好,或許……有些人覺得這種行為是蠢,但我生活的圈子里,沒有一個人能像他這樣?!?/br> 故而,白源在她的眼中,代表著一段平凡而欣欣向榮的人生。 也代表了她心中一捧故土。 那些善良的人們,她只愿他們所有的所愛都能長久,而一切煩惱憂愁皆是捕風。 “我明白你的想法?!鼻爻铰曇羟辶?,又有一些暖人的溫度,“所以,你才會對白元昊如此寬容?!?/br> 說到這里,顧懷露的神色閃過一絲失望:“可惜,當年白源哥一身坦蕩磊落,不愿被人說去半分,情愿就此退出演藝圈……可白元昊呢?他竟然做出這種事……我一直都不敢讓他哥哥知道真相?!?/br> 秦朝辰點了點頭,“秦瑜涵絕不是善類,我也只能勸一句好自為之?!?/br> 顧懷露輕描淡寫地笑了一下,看著他眨了眨眼:“我聽說,秦總也做過不少‘善事’,你是不是前幾年在巴黎一個私人拍賣會上得了一套珠寶,是清朝乾隆年間的稀世珍寶,加上傭金之后,花費也有幾千萬?” 因為是“私人”拍賣會,當時秦朝辰為了能去現場還托了一大圈關系,最終,總算拍得心頭好,豈料還沒人能品鑒一番,他轉個身又捐給了國家博物館,此舉也令舉辦那個拍賣會的富商和那些競爭者們心頭不快,對他心存芥蒂。 顧懷露說完,看到對方探究的神色,她急忙心虛解釋:“不是我特意調查了你的事,是我身邊的助理舒衣,她對你特別感興趣,所以,我也是從她嘴里聽來的……” 秦朝辰抿唇淡笑,沉默著向她看過來,那溫潤而澤的目光中有著打亂她呼吸節奏的迷人魅力。 “我對這些東西本來就不算執著,只能說是‘借花獻佛’了?!彼y得與她玩笑道,“在你的臆想中,是不是我家充滿了珠光寶氣?” 顧懷露想象了一下這個畫面,噗嗤一聲笑出來。 “玉蘭別院”里只有幾桌客人,靠風口的地方窗明幾凈,一輪圓日當空,照亮不遠處起伏的山川,眼前還有穿旗袍的女子當場奏著絲竹之聲。 當她準備入座的時候,目光一轉,突然就鎖定了男人身后不遠處的那面墻。 茶室里掛著一副復刻碑文,上面寫道:“隔愛欲之長河,間生死之大海,無舟求度?!?/br> 由此可見,情之一字可真是折磨人。 顧懷露心里忽然想到,這就如同身邊的白源與顧妍,說不清的惆悵總是會毫無預兆就熏熏然地升起來。 有些感情真的就如同水中撈月,不能琢磨,哪怕你做足了防備,滿身盔甲,也不能幸免這場情劫,它會在你心底無聲無息地肆虐,你再也走不開,躲不掉。 顧懷露看著碑文,唇邊噙了盈盈的笑,眸底折進晶瑩的碎光,衣袖處的薄料設計層層疊疊,一張臉面露桃色,當真是一朵馥郁的富貴花。 秦朝辰一雙眼眸直直地看著她,空氣里像是流動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暗流,又像是夏季里漫山遍野的花都開了,散發著滿滿的香氣,沁人心鼻,撩撥著他的心底。 所愛隔長河,無舟則造舟。 而他們座位處最引人注目的,還是窗柩下方擺了一桌方方正正的圍棋。 秦朝辰看見顧懷露眼中的神色,忽而微微一笑:“你會下圍棋?” 她從小陪著顧爸爸、顧多多下過好幾次,只是棋藝不精,不過,她也算天資聰慧,糊弄糊弄外行人還是足夠了。 顧懷露挑了挑眉,“怎么,要不要和我下一盤?” 也是過了不久之后,她才發現自己真的不該在他面前如此囂張。 作者有話要說: 我很可愛,給我花花,不接受反駁~ 你的好友秦六段上線—— ☆、第十四章 男人眸底閃過一絲她并未發現的趣意,眉頭輕皺:“我很久不碰了,不知道能不能下得了?!边@話倒是絲毫聽不出有什么作假。 秦朝辰說話間,已經姿態清冷地在桌子旁坐下,翻了翻茶水單,替兩人點了一壺大紅袍、一壺凍頂烏龍,他將棋盤整個搬過來,骨節分明的手指抓著黑白色的棋子,更顯得氣質非凡。 顧懷露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有底氣:“光是下棋沒意思,不如……我們來賭一件事?” 他抬頭看她,而她迅速低頭看棋盤,長長的睫毛敷在眼瞼上,秀色可餐。 “好,你想賭什么?” 顧懷露偷笑:“假如我贏了……我想看秦總這些年珍藏的寶物?!?/br> 秦朝辰內心幾許波動,面上卻只是搖了搖頭,很認真地看著她說:“早知道,那珠寶我就不捐了,留在家里先給你過目?!?/br> 顧懷露:“……” 暮色如同女人一雙柔軟的手,將星星點點的微光紛紛拾來,裝飾了玉蘭寺的各處佛堂廂房,從茶室的窗外看去,能見到楸樹開出了櫻粉的花朵,不遠處起伏的山岳在暮光中,如同籠著一道金色的弧光。 不知不覺,周遭已經換做了一方天地。 等到兩人的一局棋下完,已經到晚上的飯點了,顧懷露微微凝眉,盯著四四方方的棋盤看了半天,匆匆在心里復局過一遍之后,越發覺得不可思議。 不是她輸不起,事實上她還贏了對方一目半,但是—— “你會下指導棋?” 坐在對面的秦朝辰,但笑不語,從窗戶外照過來的半邊樹影,覆著他的側臉,落滿了清雋的氣質。 所謂“指導棋”,通常是一些有資歷的圍棋職業選手才能做到的事情,簡單說來,就是對方會在潛移默化間引導你,讓你在該下的地方都下對了,就算錯誤的步驟也能在復盤的時候點撥明了。 難道秦家很看重小輩們的圍棋造詣嗎,她怎么從來也沒聽說啊,還是說……他算一個例外。 見顧懷露一臉詫異,秦朝辰默默收著眼前的黑白棋子,語氣淺淡:“小時候學過幾年圍棋,下的不好。指導棋不是被你看出來了?” ……那也已經很厲害了,拆邊、下拐全都是有模有樣的。 顧懷露聽他說到小時候,莫名在腦海中浮現小助理的那句“私生子”,心頭多了一些惻隱,但不管怎么說,這男人教養得當,不管是不是大門大戶出來的正牌公子,她覺得也沒什么差別。 “我看你是真的太久沒下,計算能力有點退步而已,扎實的圍棋底子還在?!?/br> 秦朝辰眉間有著很自然的笑意:“你下的也不錯,謝謝小顧總指教,你贏了?!?/br> “是你讓我才贏的,不算?!?/br> 顧懷露將耳邊幾縷發絲夾在耳后,抿了抿唇,愈發感到口干舌燥,這就端起凍頂烏龍喝了一口,內心總算定下來一些。 秦朝辰并不在意這些細節,只是很平淡地說:“不管是誰贏了都沒關系,總之,改天帶你去看‘珍寶’?!?/br> 顧懷露感覺到對方語氣中的縱容,微微睜大了眼睛,再看到對方眼中溢著的笑意,好像內心筑起的一座金字塔,有一個角開始塌陷了。 …… s市的光害有些嚴重,市中心基本看不到夜里的璀璨繁星,只有車子駛出冗長的燈河,離開鬧市區一段距離,才能見到天邊零星的幾顆星子。 秦朝辰進了大屋,在秦家干了不少年數的尤姨迎上來,給他換了拖鞋,又拿他的外套去掛上,小聲說:“瑜涵小姐也回來了,正在陪老爺子說話?!?/br> 秦朝辰脫下那雙泛著幽暗光澤的手工皮鞋,淡淡的眸子里沒有一絲笑意,甚至連最后一絲溫度也消失在了尤姨的話中。 想來,他還沒有機會告訴顧懷露,與顧家其樂融融、兄弟姐妹都相親相愛的處境不同,秦家的幾個小輩自幼就學會勾心斗角,在他回國之前,秦瑜涵在秦家的地位直線攀升,可自從他回歸家族,輕而易舉就取代了她二十幾年來苦心經營的地位。 他并不蠢,自是知道秦瑜涵對他懷有強烈的敵意,更將他視作眼中釘。 可惜祖訓說了分賬不分家,她也只能暫且假裝相安無事。 秦家百年之前的老祖先,就是做珠寶生意發家的,家庭觀念很重,封建禮教的殘余也有不少,后來家大業大,才涉及了投資、物流、傳媒、電商等多個領域。 秦朝辰的祖父也有一段坎坷的經歷,當年他旅居國外,也是圈內一位知名的珠寶商和收藏家,到了建國初期,有建國元勛給他寫信,號召他一同參與“社會主義建設”,秦老爺子舉家返回新中國,一心一意護革命。 到了后來,秦老爺子也是嗅到風聲,在那個最艱難的時期,先將許多無價之寶轉移到國外,再帶著嬌妻幼兒去了香港,等到改革開放之后,重返故土,開創“朝陽”集團的新輝煌,一家人總算落葉歸根。 秦家的一座公館就坐落在市區以外的這塊私人地域,門前一大片草坪修葺的整整齊齊,一派威望繁榮,室內裝潢更是堂皇別致。 “難得休息日,朝辰該不會剛從公司回來吧?” 說話的正是秦瑜涵,她手里捧著一盅溫湯,微微側身坐在沙發上面,身旁是面帶微笑的秦老爺子。 她接過爺爺手中的杯子往茶幾上面一擱,起身站立的時候,顯得身段窈窕,婀娜多姿,高鼻梁、深眼窩,漂亮立體的五官含著一絲霸道的凜冽,一身優雅淡色長裙,如初春的微風,吹面帶寒。 “今天是和朋友出去喝茶,公司的事等周一再去做了?!鼻爻饺嗔巳嗝夹?,接過她遞來的紅茶,輕聲說了句“謝謝”。 “晚飯吃過了嗎?”秦瑜涵笑著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