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窗簾被風吹起,從耳畔輕柔地拂了過去。 賀致遠抬頭看著樹影,嗓音里有一點倦懶的笑意:“孩子跟著誰長大,總是更容易偏向誰,這是血緣也左右不了的。我想,她在下定決心把布布送來的時候,應該已經做好了接不回去的準備……嗯?怎么了,聽你松了一口氣啊?!?/br> 賀致遠剛問完,忽然就意識到什么,笑道:“怕她跟你搶孩子?” “誰怕了!”頌然心虛,揚手把抱枕拍扁了一半,“我對布布充滿信心!” “那再好不過了?!?/br> 賀致遠關上移門,回到客廳,放松地坐進沙發里,半滿的酒杯在眼前晃了晃:“關于布布母親的事,其實說清楚也挺好的。你這么在乎布布,我偶爾會想,你要是心里沒底,會不會忍不住樹個假想敵,滿腦子豪門恩怨搶孩子戲碼什么的?!?/br> 頌然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簡直想罵人了。 什么玩意兒啊,猜這么準! *odphp:美國疾病預防與健康促進辦公室 第三十三章 day 12 18:02 其實,也不能怪頌然沒事瞎想。 布布的生母身份成謎、長相成謎、與賀先生分道揚鑣的原因也成謎,又是最有機會殺個回馬槍奪人所愛的角色。頌然珍愛的小家庭才剛剛建立起來,根基還不穩,兩位關鍵合伙人只隔著電話簽了一份口頭合同,一沒見過面,二沒打過炮,革命情誼尚在萌芽階段,擋不住幕后boss來那么一下,當然會怕。 這回敞開天窗說完了亮話,除去賀先生的保證,布布親媽的性取向也猶如一管強心劑,讓頌然重獲安寧。 挪開“生母奪子”這座壓在心頭的大山,頌然喜形于色,一下午跟打了雞血似的連趕幾張稿,張張精致溫暖,可圈可點。晚上他甚至沒做飯,騎車帶布布去吃了一頓(賀先生強烈不推薦的)炸雞薯條,還去百麗宮看了一場迪士尼動畫片。 布布幸福得要死,兩邊小腮幫塞滿了爆米花,湊過來猛親一口。 “哥哥真好!” 他一開口,爆米花渣子下雨一樣撲簌簌往頌然脖子里灑。 晚上回家喂了貓、洗了澡,兩個人趴在床上讀故事。故事讀完,頌然心里裝著事,試探布布:“你是不是有個meimei?” “是呀!”布布自豪地點頭,“我meimei可漂亮了,有照片的,不信我拿給你看!” 不等頌然說出“我信”,他哧溜跳下床,光著腳丫子竄出了臥室。 “你又不穿鞋!” 頌然氣炸,彎腰抄起地上一雙拖鞋,拔腿追在后面。布兜兜揣著爪子趴在沙發上,淡定地看著他們一前一后奔過了客廳。 最后拖鞋穿上了,照片也拿來了。 布布爬進頌然懷里,舉著照片秀給他看——湖泊與碼頭為背景,兩個身穿婚紗的長發姑娘坐在水畔,懷抱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旁邊還趴著一條頭戴小禮帽、脖系小領結、忠誠又帥氣的大金毛。 布布指著小女孩,介紹道:“這就是我meimei,艾什莉。她的頭發是金色的,眼睛是藍色的,好看嗎?” “好看?!表炄话l自肺腑地夸贊,“特別好看?!?/br> 布布很是受用,驕傲地說:“那當然啦,誰叫她是我meimei嘛!” “嗯嗯嗯,布布的meimei最漂亮了?!?/br> 頌然配合著哄他開心。 接著,布布又指了指照片中的兩個姑娘:“這是我的mama,這是艾什莉的mama,她們去年秋天結婚了,在奧克蘭?!?/br> 正如賀致遠描述的,路瑾是一個標致的東方美人,杏眼,煙眉,氣質溫婉素凈——兩邊基因都這么優秀,難怪生下來的小布布招人喜愛。路瑾身旁的愛爾蘭姑娘則明朗得多,笑露八顆齒,下巴輕抬,顯得熱情又艷麗。 她們的容貌令人心悅,頌然卻喜歡不起來。 他想,如果當初她們做了正確的選擇,沒有欺騙賀致遠,他應該會更喜歡她們一點的——哪怕正是得益于這場欺騙,布布才能來到世上。 頌然承認自己是一個記仇分子,心眼小得堪比針孔,不如賀致遠大度?;蛘哒f,他還沒有強大到能像賀致遠那樣,站在高處,施與對方寬容。賀致遠選擇握手言和,可能是為了無辜的艾什莉,可能是想給布布保留一段和睦的“父母關系”,也可能是真的云淡風輕,早已不在乎。 但他不行。 一想起“騙精”兩個字,他簡直如鯁在喉——他所仰慕的男人,他挽手的伴侶,在與他還不認識的時光中受到了惡劣的欺騙、侮辱和利用,是可忍,孰不可忍。 “哥哥?”布布伸手戳了戳他,“你聽見我說的了嗎?” 他恍惚回神:“怎么了?” 布布見他心不在焉,小大人似的搖了搖頭,擺出一副無奈狀:“我剛才說,她們拍了結婚照,我們也可以拍的呀!等你和爸爸結婚了,我們三個人也拍一張這樣的照片,寄給mama,好不好?” 頌然的精神為之一振,響亮地一拍大腿:“好!” 這招解恨,管用! 布布被他的過度反應嚇到,身體小幅往后仰了仰,怔怔地舉手:“那我……我要穿小西裝!” “行,小西裝?!表炄煌凶『⒆拥囊父C,把他抱過來,吧唧親了一口,“布布真機靈!” 布布樂得咯咯笑。 頌然看著他笑起來的樣子,突然察覺到哪里不對。 他左右多瞅了兩眼,陷入了沉思:布布的確長得好看,可這種好看不是文秀,也不是古典,分明是屬于男孩子的利落與俊氣。 他抓起照片,仔細對比了一番布布和路瑾的五官,發現只有一兩分相似。 所以,余下八九分是像賀先生? 想到這個可能性,頌然難以抑制地興奮起來,眼神澄亮,好比一鏟子鏟出了璀璨的黃金,又好比打開了一盞千瓦聚光燈。 他問布布:“你長得像爸爸嗎?” 布布點頭說:“像呀,好多人都說我和爸爸超像的!” “那……那你爸爸應該很帥吧?” 頌然專注地盯著布布,根本藏不住眼底的精光和唇角上揚的弧度,那架勢活像一個手捏彩票、蹲點開獎的成癮彩民,只差振臂高呼:很帥,很帥,很帥! 布布小手托腮,掃了沒骨氣的哥哥一眼:“明知故問?!?/br> 你都畫過了,還問我帥不帥。 哼。 頌然一聽,激動得心潮澎湃,兩手按住布布的肩膀,眼巴巴地問:“你有mama和meimei的照片,肯定也有爸爸的吧?給我看一看?” “不!” 布布干脆地拒絕了。 他答應過爸爸,絕對不能向頌然哥哥透露照片,原因不明。父子之間的承諾是要牢牢遵守的,于是他嬉鬧著撲住了頌然的脖子,甜聲道:“哥哥看我就行啦,我真的和爸爸超像的!” 頌然失望地撅了撅嘴。 沒辦法,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端詳起了布布的小臉,試圖通過自己無窮豐富的想象力,在腦海中重構賀先生的臉。 誰知越看,他越覺得古怪。 這孩子……怎么瞧著有點眼熟??? 人在走運的時候,撿到一根頭發絲都能破驚天大案,而走背字的時候,五官高度還原的兒子站在眼前,還是死活記不起他爹是何方神圣。 頌然拽著那一點蛛絲馬跡苦苦求索,敵不過真相狡猾,最后也沒能記起個所以然來,只好把“眼熟”歸因于和布布相處太久了,而非肖似某個熟人。他自己吊足了自己的胃口,心癢似蟻爬,又不好意思管賀先生討照片,于是這天晚上,頌然不出所料地失眠了。 在他失眠的同時,大洋彼岸一棟橢圓形玻璃大樓的第五層,有人走過長廊,輕叩三下ceo辦公室的磨砂門,隨后推開了它。 “早上好!” carl kraus抬頭看清來者,停下手邊工作,身體舒服地向后仰去,往椅背上一靠,愉快地打了個招呼。 賀致遠伸出手:“遙控器?!?/br> carl也不問為什么,拉開右手邊第一個抽屜,摸出一只打火機大小的遙控器就凌空拋了過去。遙控器劃出一道流暢的弧度,精準地落入賀致遠掌心。 賀致遠低頭按了幾下,窗畔一簾百葉窗緩慢降落至底,葉片旋轉,辦公室的光線由明變暗,對面的一堵白墻則亮堂起來,顯示出cao作系統界面。他切入自己的云端賬號,那里文件眾多,排在最前面的是一段五分鐘前剛剛上傳的視頻。 總時長14分18秒。 他按下播放鍵,然后幾步走近carl,轉身悠閑地靠在辦公桌邊沿,長腿交疊,將遙控器輕輕擱在了上頭。 carl一字不問,頗有興致地觀看起來。 這是一段未經剪輯的原始視頻,沒除噪,也沒配背景音樂,畫面里有大片充沛的陽光、浮葉綠植、玻璃小魚缸、陶瓷花瓶,以及七八枚淡雅的動物卡片。 色彩鮮明,基調清爽。 視頻主角是一個愛笑的青年與一個活潑的孩子。他們應該在打掃衛生,各自做著各自的事,卻也非常親密,過程中一直保持著頻繁的互動,時不時就抱一下,揉兩把,對望大笑,嘻嘻哈哈地撲鬧。 第三位主角是一只漂亮的大布偶。 不得不說,它極其有鏡頭感,總喜歡踱步到畫面中央,出其不意地側身臥倒,露出白絨絨的肚皮,張開四只小爪子曬太陽。如果鏡頭移開了,它會以最快的速度一個骨碌爬起來,再一次準確找到鏡頭中央的位置。 “這是什么?”carl 問,“你找人新拍的素材?” 賀致遠賣了個關子,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說:“客觀評價一下?!?/br> carl于是又聚精會神地看了幾十秒,認真斟酌過后,他坐直身體,給出了相當正面的肯定:“大人和小孩都非常上鏡,關系親密,互動自然,沒有一絲表演痕跡,從觀感來說,比之前找的演員給人感覺更好。而且這只貓……這只貓配合得太妙了,鏡頭感出奇地強,在沒剪輯的情況下做到這一步實在不可思議——你上哪兒找的演員?” 賀致遠這才低笑道:“這是布布?!?/br> “布布?!” carl難以置信,抓起遙控器倒放視頻,定格在布布露臉的某一幀。他盯著琢磨了好一會兒,總算辨認出來這孩子的模樣,當即一聲感嘆:“變化太大了,才一年多沒見他,已經長成一個俊俏的小男生了——等一下,這,這是你家那臺q7拍的?” 他詫異地看向賀致遠。 “嗯,我家?!?/br> 賀致遠點了點頭,目光依然停留在熒幕上。 carl記起視頻里還有另一位主角,想問那是誰。忽然,他從賀致遠過于溫柔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一種特別的情愫。他稍稍一怔,上下打量了賀致遠一番,繼續播放視頻,讓畫面定格在了頌然臉上:“那么這位呢?致遠,這位帥氣的先生是你什么人?” 賀致遠回頭看他,淡定地笑了笑:“男朋友?!?/br> “哇哦!”carl贊嘆地吹了聲口哨,推開椅子站起來,繞到桌前,勾住賀致遠的脖子使勁往自己這邊一拽,“彎得漂亮!彩虹團歡迎你!” 賀致遠坦然接受了這份熱情:“謝謝?!?/br> carl又說:“恭喜你走出陰影,時隔五年,終于再次戀愛了?!?/br> 賀致遠的笑容僵了僵。 他知道carl在打趣,但還是鄭重地扯開了carl的手,轉過頭,極其認真地看著他:“再強調一遍,我從來沒有心理陰影。我單身,是因為天使一直沒有降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