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賀致遠抱臂而立,淡定地在原地等待。 不一會兒,監控畫面開始自動旋轉,鏡頭大幅掃過180度,定格在原先小q背后的位置,頌然呆若木雞的臉再一次出現在畫面中央。 “怎么還帶轉的??!” 頌然羞恥地咆哮,伸手一捂,又牢牢擋住了鏡頭,兩片耳垂迅速燒成紅色,臉頰燙得能烙一鍋蔥油餅。 賀致遠樂道:“藏什么,多大了還害羞?” 頌然從亂哄哄的思緒里揪出一根線頭,覺得是有點反應過度,再這樣下去,對賀先生的非分之想就要暴露了。他冷靜下來,默念了n遍“睦鄰友好,和諧邦交”,慢吞吞松開了手。 于是賀致遠就看到頌然靠墻而坐,懷里揣著一只大抱枕,臉頰通紅,非常惱火地盯著鏡頭:“我,我也沒害羞,就是覺得有點丟份……你,那什么,大家鄰里之間的,攝像頭開著,好歹提醒我一聲嘛?!?/br> 賀致遠笑吟吟向他道歉,他忿忿地搓了搓臉,依舊怨念深重:“賀先生,這兒是你家,你想開攝像頭我肯定不會攔著,再說,我,我也沒什么不能看的,但你這樣是不是……是不是特別不好?” “是,特別不好?!?/br> 賀致遠順著他的意思承認錯誤,態度誠懇,還帶了一點哄孩子似的小寵溺,弄得頌然都不知道該接什么了。他局促地捋了兩把頭發,又扯了扯領口,想盡量把自己打理得好看一些。 冰藍色指示燈明暗交替,緩慢,輕柔,如同漲潮時一遍遍沖刷沙灘的海水。 在指示燈的另一端,是賀先生注視他的眼睛。 看到他現在窘迫的樣子,賀先生會笑話他嗎,會嫌棄他嗎? 他似乎是不太上鏡的——下午套了一件皺巴巴的t恤就跑去雜志社交稿,晚上回來順路買了份炒面,胸口不當心蹭到幾滴菜籽油,頭發被風吹成了雞窩狀,盤腿的坐姿也太隨意,還幼稚地往小q背后躲……第一面就見得這么亂七八糟,以后怎么挽救??? 喔,還有那一通長達1小時39分18秒的電話。 頌然想到電話,郁悶地垂下了雙肩——算了,不救了,他現在的形象跟個傻逼也沒多大區別,想比這更糟也有難度,除非他別出心裁,在鏡頭前裸奔。 等一下,裸奔?! 他猛地抬起頭來,磕巴著問:“剛才,在,在布布房間里,這個攝像頭是不是就,就一直在……” 賀致遠:“是?!?/br> 頌然一臉天打雷劈的燒焦表情:“所以我脫……脫脫脫脫……你也看到了?” “看到了,身材不錯?!辟R致遠淡定自若地耍流氓,夸獎他,“規律鍛煉是一個好習慣,今后也要保持?!?/br> 頌然嗚咽著栽了下去,抓起抱枕使勁按在自己臉上,恨不得按個窒息而亡。 賀致遠在言談方面是個不折不扣的高手,哄了兩分鐘,頌然就忘記了尷尬,轉而介紹起自己的鍛煉方式來,并且危言聳聽,以“三十歲以后男人可容易長小肚腩了”為由提醒賀先生注意鍛煉,不能因為工作太忙而放棄身材。 賀致遠笑而不語,善良地給他留了面子,沒點破他的班門弄斧。 他們熱切地聊了好一會兒,頌然忽然撐著下巴,朝著眼前閃爍青紫光芒的鏡頭嘆了口氣。賀致遠問他怎么回事,他沒留神,一句盤桓已久的小怨念冒了出來:“只有你能看到我,我卻看不到你,多不公平??!” 說完他整個就懵了,啞巴似地愣在那里,只想時光倒流,把這句話咬碎了咽回去。 賀致遠低頭笑了。 他發覺自己并不介意頌然這一句近乎撒嬌的抱怨,也不介意這一句抱怨背后近乎魯莽的請求,甚至覺得這個請求來得妙極巧極,令他愉悅。 “只要你愿意,你現在就可以看到我?!辟R致遠說道,“這個房間是我的小影院,也是一間遠程會議室。熒幕在你的正前方,投影機在你的正后方,你頭頂二十厘米處有一個開關,按下去,默念到十,我們就公平了?!?/br> 第十二章 day 04 23:18 頌然陷入了深深的糾結。 捫心自問,想見賀先生嗎? 想。 敢按開關嗎? 不敢。 兩個答案都明確無疑,偏偏互不兼容,八分矯情九分作。頌然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痛苦地搖擺不定著,還沒等做出抉擇,房門意外被打開了,身穿小黃鴨睡衣的布布出現在門口,噘著嘴,吸著鼻子,眼淚汪汪地瞪著他。 他一頭霧水:“布布,這又怎么了呀?” “大騙子!”布布控訴他,眼皮一眨,落下幾顆淚珠,“說好睡醒就能看見你的,我……我都睡醒兩回了!” 他胸腔鼓伏,嘴唇越抿越緊,小臉蛋擰成一個皺巴巴的小老頭,眼看著黑云壓城、電閃雷鳴,又要一秒鐘晴轉暴雨。 頌然之前答應過會陪睡,半途與賀先生冰釋前嫌,聊得開心,轉頭把孩子給忘了。布布一哭,負罪感像針一樣往他心肝里戳,他哪還顧得上賀先生,抱起孩子一聲聲溫柔地哄,又是擦淚又是道歉。 布布知道頌然寵他,仗著寵愛難得,從前不敢在爸爸和保姆面前使的小脾氣全發xiele出來,作天作地大鬧一場,良久才止哭,細細短短芽尖似的小泣音卻不停,以示自己依然不開心,依然很委屈。 “哥哥知道錯了,這就陪你睡覺覺去?!表炄话绯鲆桓笨蓱z樣,“布布原諒哥哥一次吧,好不好?” 布布掛著淚,豎起一根小短指:“就一次喔?!?/br> “一次,就一次!” 頌然忙不迭把布布抱回了臥室,關上燈,蓋好被子,在靜謐的黑暗中哄他安眠。直到孩子抱著他的胳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他才記起賀先生好像連同手機一起被扔在犄角旮旯里了。 完了,又得扣分。 頌然先挪胳膊后挪腿,偷偷摸摸溜下床,貓著腰潛行了出去。兒童手機遺落在小影院,他拾起來一按鍵,通話居然沒斷,屏幕上的累計時間已經增加到了2小時23分鐘。 “喂,賀先生,你還在聽嗎?” 頌然輕輕問。 那邊回復得挺快:“在聽?!?/br> 語氣平和,沒有不耐煩,也沒有絲毫怒意。 頌然安定了些,歉疚地說:“對不起啊,賀先生,我要陪布布睡覺去了,要不我們下次再……再……呃,打電話?” 他本想說“視頻”,可心中莫名羞恥,兩個字在喉頭梗了許久,愣是沒憋出來。 賀致遠主動替他說:“視頻也可以?!?/br> 頌然臉一紅:“好……好的?!?/br> 對話進行到這里,接下來就該掛機了,聽筒里安靜地空白了幾秒,雙方都沒說話,卻也沒掛。頌然是個情緒敏感的人,握著手機不知如何是好,賀致遠含著笑意說:“今天辛苦你了,早點休息吧,省得布布等會兒醒了又找不著你……晚安?!?/br> 說那個“晚”字的時候,賀致遠發出了極其慵倦性感的氣泡音,頌然耳根一酥,一股強烈的麻癢感順著頸椎竄至下腹,牛仔褲明顯緊了緊。 “晚……晚安!” 他慌亂地掛掉電話,呼吸急促起來。 后來的某一天,也是在這間小影院,頌然靠在賀先生肩頭看一部老電影,片尾字幕浮起時,他問:“那天……就是我們認識的第四天,假如我真的按下開關,見到了你,我們之間會有什么不同嗎?” 賀致遠低頭看他,眼眸深沉,愛意在其中涌流成一片夜海。 他說:“假如你真按了,我們就會有一次平凡無奇的初見。我穿著睡袍,沒刷牙,沒洗臉,沒刮胡渣,和其他不修邊幅的男人一樣頹廢。你忽然發現,你心目中的男神私底下好像也沒什么魅力,普普通通的,只是多了一點光鮮的衣著,再多一點高檔的行頭。于是,你就不再為我著迷了?!?/br> 頌然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為自己珍貴的初戀辯護:“我不會的!” “真的嗎?” 頌然堅持:“真的!” “那就更糟糕了?!辟R致遠托起他的下巴,蜻蜓點水似的在唇上一碰,“你見到那個‘我’,大概會膽小如鼠,把真正的頌然給藏起來,變成一個特別乖的三好學生,從此一板一眼,戰戰兢兢,成天算計著怎么在我面前賺印象分。抱怨說不出口了,罵我混賬的話也咽回去了,放肆又可愛的念叨更是聽不著了。這么想想,其實挺糟糕的,對不對?” 頌然條件反射地想辯駁,話到嘴邊,又覺得賀致遠說得沒錯——那個時候的他,還遠遠不適合與“那位賀先生”見面。 無論表象有多狂熱,基于一面之緣的迷戀始終太過淺薄。他不夠成熟,也沒有擺脫情感上的自卑,“那位賀先生”僅靠一張臉就抹殺了他的理智,假若對坐而談,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會作出什么反應。 或許會跪著,仰望著,在混亂中盲目揣測賀先生的喜好,將自己填進一個看似理想的模具里,自以為是地扮演著“合格的追求者”,害怕出錯,又頻頻出錯,最后南轅北轍,與差一點點就能得到的眷顧擦身而過。 何止糟糕,簡直悲慘。 頌然感到后怕,牙齒咬著衣領往賀致遠胸口拱,努力將大半個身子拱進了對方熾熱的懷中。賀致遠抱著他,彼此貼得很緊,十指如齒輪嚙合,體溫從毛衣織線的每一處縫隙涌入。頭頂照下暖光,山茶紅的沙發布料映襯著皮膚,呈現大片淡粉色。 他摩挲賀致遠的手背,輕聲問:“我要是真藏了起來,你還會喜歡嗎?” 賀致遠樂了:“怎么,你以為兔子進洞我就逮不著了?” 聽到這話,頌然低垂的睫毛顫了顫,接著又顫了顫。他沒抬頭,只把賀致遠修長的手指握得更緊了,半晌“噗哧”笑出來,膝蓋一彎,往賀致遠腰側用力頂了一下,道:“你才是兔子呢!” 在他們相識的第四晚,頌然沒能看見他的賀先生。 這是一個四月春夜,空氣中尚有一絲屬于凜冬的寒冷,s市的白玉蘭已經開始綻放?;ㄏ阆鹊鬂?,沿著路燈下無人的街道彌漫。碧水灣居的五棟十二樓,頌然躺在熱烘烘的鴨絨被里,摟著小布布,做了一個水彩質地的夢。 夢境色澤暈染,基調明快,陽光穿透大片落地玻璃灑滿了客廳的每一個角落。貓咪伸展四肢,慵懶地翻扭著小胖腰,一會兒曬曬正面,一會兒曬曬反面。 耳畔是八音盒的叮咚聲,踮腳的芭蕾舞者在盒子中央旋轉。 客廳茶幾上擺著一束滿天星、兩冊童話書、三只可愛的動物馬克杯。馬克杯三只成套,造型是胖乎乎的花栗鼠一家。地毯上散落著玩偶和松果,頌然跪在中間,陪布布一塊兒用積木搭城堡,不遠處的廚房里杯盤輕響,一個身材挺拔、肩膀寬闊的陌生男人正站在流理臺前,一邊煮咖啡,一邊煎雞蛋。 他背對頌然,面容未知,可頌然就是知道,假如他轉過身來,自己一定會喜歡那張臉。 當頌然沉溺于夢境時,大洋彼岸新的一天才剛剛開始。swordarc的員工們驚奇地發現,他們的cto今天心情好得出奇。 上午九點,伴隨著車胎摩擦水泥地的巨響,一樓的所有員工都目擊了一次華麗的漂移入庫,黑紅金三色盾徽在驕陽下閃過一道炫芒,顯得無比招搖。實際上,漂移入庫在公司里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因為carl kraus每天的固定登場節目就是這個,但從車上下來的人換成賀致遠,那就有點匪夷所思了。 原來傳聞中賀先生彎道碾壓carl不是假的??? sao包的carl先生九點零八分漂移完畢,獲得了一片反常的安慰聲,百思不得其解,連淺栗色的頭發都黯淡了少許。他一路聽著關于賀致遠的消息踏進研發部,就見話題中心人物靠在桌邊,端著一杯咖啡,手插褲兜,愉快地和下屬聊著天。 下屬走后,carl眉飛色舞,用力扳過了賀致遠的肩膀:“讓我看看啊,危地馬拉咖啡豆,兩塊方糖,一個蜂蜜松餅,工作前還有閑心和人聊天……我敢打賭,你的靈魂已經和我祖母對換了?!?/br> 賀致遠淡淡一笑:“那你祖母的漂移技術可真不錯啊?!?/br> carl樂不可支,豎起大拇指道:“憋不住了吧?發布會結束之后要不要來一場?慣例,索諾瑪賽道,改裝車?!?/br> 賀致遠搖了搖頭:“這回真不行,布布還在等我回家,一天也不能多留?!?/br> carl失望地聳了聳肩。 布布嬰兒時期其實不怎么讓人省心,carl作為賀致遠的密友,曾經被尿廢過不知道多少衣服,留下了慘痛的心理陰影,還斷絕了也想養個娃的念頭。不過出于牢固的同窗情誼,他對賀致遠的小寶貝還是很疼愛的。 “沒問題,不為難我們的好爸爸?!?nbsp;carl跳過這個話題,繼續盤問,“所以呢,今天這么開心,股票賺了?” 賀致遠攤手:“ai概念股已經連漲半個月了?!?/br> carl發散思維,又想到一種可能性:“難道是技術問題全解決了?嘖嘖,不太像啊?!?/br> 他轉過頭,環視了一圈研發部的蕓蕓眾生,還是維持一貫評價:“人間地獄?!?/br> “行了,別猜了,多關心關心你自己的工作吧,有好消息我會第一時間和你分享的?!辟R致遠放下杯子,把carl搭在他肩頭的手拍了回去,“十分鐘后二號會議室見,我由衷希望上次那兩個不合時宜的笑話已經從你的講稿里刪掉了,否則,為了挽回公司形象,我只好在自己的環節嘲諷你了?!?/br> carl大受打擊:“真的不能保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