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
十歲那年,我放學提前回家,家里空空的,但我看見mama的車還在,就開始調皮找mama。臥室、書房、廚房、花園、車庫…… 最后,我在地下室發現mama。 她面前擺著一大一小兩尊道像,上都抹著紅黑色篆文,看不清容貌,披著一件奇怪的長袍,血紅色,上面有著歪歪扭扭的文字,像蝌蚪一樣,背后一個巨大八卦圖,只是那八卦圖不是黑白的,而是淺紅和黑紅。 mama穿著和道像上一模一樣的長袍,正對兩尊道像頂禮膜拜。 “我虔誠的贊美您,我的圣父圣母,您是這個污濁世界的救世主,請求你保護我們,直到……我的圣父圣母……” 我看著mama扭曲而嘶吼的臉,不自覺后退兩步。 腳步聲驚醒了mama。 “肖幟,你怎么來了?” “mama,你在拜什么東西,怎么長得這么丑?” mama驚恐地捂住我的嘴,警惕四望,最后才小聲和我道:“你可不能瞎說,圣父圣母會聽見的,到時候他會降下懲罰的?!?/br> 我懵懵懂懂:“圣父圣母是什么?” “圣父圣母是救世主,是解救我們離開這污濁的人世間,獲得永樂和長生,到那極樂世界的神明。我們尊敬他,他們就會保佑我們,你可不能對他們不敬……” 我似懂非懂地看著mama。 我覺得mama現在的表情很奇怪。 許多年后,我學了很多的詞,見識到很多的事后,才明白mama的表情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狂熱,極端宗教狂熱者。 mama要求我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 我答應了。 自那以后,mama似乎是不再顧忌我,肆無忌憚地在家里祭拜,還拿來許多奇奇怪怪的黃紙,藏在客廳的角落,說是驅邪…… 我覺得mama有些過分迷信了。 可也沒怎么阻止。 只是在枕頭底下摸出黃符時,會嘟噥幾句。 爸爸不厭其煩,覺得mama有精神病,躲出去了,后來聽說外面有了人。 我勸mama,可mama仍舊自行其是。 可直到十三歲那年,我恨上了這個宗教。 那年,mama肚子一直都不舒服。一開始,誰也沒當回事,mama去求了些符紙來喝,就算治病了。我和mama說說這樣不行,要去醫院,可mama不聽。 我也無可奈何。 一天,mama病發,疼得死去活來。 我硬逼著爸爸帶mama去檢查。 中期肝癌。 要住院化療。 可mama不肯。她說:“醫院里都是騙人的,不過是想坑醫藥費罷了,人都是這樣,人騙人,沒有一個好人,就是這些人,把世間弄得一片污濁……我這些年一直在喝圣水,報平安,怎么可能有事?!?/br> 堅持要出院。 醫院也沒辦法。 mama在家請了些道士,來驅邪。道士告訴她,這是她被選中了,西天極樂世界在召喚她了,讓她不必擔心,很快就會有圣父圣母來度化她。 mama高興極了。 我甚至都沒意識到,這樣就是直接死了。 我聽得毛骨悚然。 我用掃把把那道士趕出去了。 我請了長假,在家守著mama,不讓那些道士和天師來家里,我痛恨這些東西,就是這些東西把mama變得不正常的。 我還逼mama吃藥。 mama抵觸過一段時間,也開始吃了。 這樣過了三個月。 我開始慢慢放松了警惕。 這天,他去醫院拿藥。 回來時,遠遠看見自家花園冒著滾滾濃煙,我心里一個咯噔,涌起一股極不好的預感,匆匆忙忙趕回家,只看見mama全身燃燒著,在地上挑著一種奇怪的舞。 她痛得厲聲尖叫,卻還喊著:“圣父圣母萬壽無疆……” 我要撲上去救mama。 可被司機拉住了。 mama在我面前化作一把黑炭,漆黑的顏色,像焦掉的木頭,有一股讓人作嘔的味道,我沒忍住,去吐了個干凈。 接著,我伏在馬桶邊,放聲大哭。 mama死了。 我沒有mama了。 我恨極了那些道士。 如果沒有那些道士,mama現在應該在醫院里,做完手術,安靜而美好地等待新生,還會摸摸她的腦袋,說他最近怎么瘦了…… 天同教。 該死。 可人都不知道,都以為mama是精神病。 jiejie也是。 是了,除了我,mama一直瞞著所有人。 mama葬禮上,我沒有哭,哭不出來??粗鴐ama的黑沉沉的棺木被推進去,化作一個小小的黑盒子,我抱著,千鈞般重。 有道士偷偷摸摸在門口看。 我狼一般撲上去,恨恨咬著那道士。 周圍的人都嚇壞了。 我被拉人起來,臉上都是血,瘋狂吼著:“你賠我mama,你賠我mama,就是你,蠱惑我mama,我要殺了你……” 道士落荒而逃,臉上rou幾乎被咬下一整塊。 我一直平平安安。 我每每回想這件事,總在嗤笑。 什么道士。 連我一個孩子都打不過,只能落水狗一樣逃,還說圣父圣母保佑,狗屁! 我從此恨極了所有宗教。 所有的。 可是,多諷刺啊。我這樣厭惡宗教,卻在最后愛上那個天同教的圣女,真正的圣女,還為她擋了那最后一擊。 要是被爸爸和jiejie知道,肯定會笑話我的吧。 可是,我不后悔。 我知道,那一個rou塊傷不了她什么。她那么厲害,她可以和那個妖不妖人不人的閆老祖對峙那么久,還將他炸成了碎片。 她就算被偷襲也不會有事。 而我呢,一聽說她有事就傻乎乎地跑過來,想要救她??蛇B那些人的一個照面都對付不了,就成了他們的俘虜,被他們綁起來要威脅她。 我雖然弱,卻不想成為她的負擔。 他們不讓我死。想想也是,好不容易抓到的一個俘虜,可以用來威脅人的,怎么可能輕易讓他死掉呢,那豈不是太虧了。 于是,我開始絕食。 都說了,我是個很任性的人了。都到這個地步了,再讓我任性一把吧。 可是,我沒想到她來得那么快。 她把我救了出來。我看著她,她好像變得更強了。在那里,我還碰見了她的愛人。一個很強大也很帥氣的男人,總之都比我強。 我忽然覺得我這樣巴巴跑過來,有點傻。 傻就傻了吧。 人生在世,誰沒做過幾件傻事呢。 只是,他們真配啊。 這樣的般配,讓我既替她高興,又有點說不出的酸溜溜的。不過,很快,我就想通了,反正我是不能和她在一起的,她找到了更好的歸屬。我應該高興啊。 他們走了。 我留在原地等他們。 可是,東邊忽然冒出巨大的爆炸聲,像原子彈爆炸般,我從未見過這架勢,站起來往那邊張望。忽然見到灰蒙蒙的廢墟里,忽然跑出來個人,不,是人形的rou塊。 他跑著,大聲喊叫,痛苦不堪。 我一直盯著他,看著他腳下的地面被腐蝕處一個個坑。 這個人難道是人形硫酸嗎? 他從我身邊跑過去兩百米后,忽然回頭,目光直直盯著我。我一愣,心道不會吧,這個人是怎么發現我的,小襄不是給我下了禁制,別人都看不見我嗎? 但這個人還真的發現我了。 他一步步走向我,目光垂涎而兇惡,盯著我的臉。而我只能像個待宰的老鼠般,毫無抵抗能力地等待著災禍來臨。 我被他剝了面皮。 我從來不知道,人被生生剝去皮,會痛成這個樣子,痛得恍惚間,我似乎看見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