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賈夫人說，感謝他這么多年對于家里的付出，也心疼她未來的日子。還說，她的日子還長，沒必要一直為自己守寡，讓她遇見了好的人，就自己嫁了吧。找個好歸宿，過好剩下的一生，上半輩子是他連累了她，希望她未來能遇上一個好人……

    接下來就是對小軍的話。

    他要小軍孝順自己的mama，要對她mama好，還要照顧情況不怎么好的爺爺奶奶，作為家里的男子漢，要懂事，要好好學習……

    然后是對賈伯父賈伯母的話。

    他說自己不是一個孝順的孩子，連累父母為他受了這么多苦。晚年也無法得到兒女的奉養，讓兩位老人原諒他的自私……他愿意來生再報恩情……

    最后……是給沈襄的。

    他說，他果然沒有看錯沈襄。沈襄將他的家人全部救出來了。他非常感激沈襄的恩情，作為回報，他把他能夠掌握的關于天興娛樂的一切都已經寫給沈襄了。最后，他還拜托沈襄一件事……就是幫他好好安置他的家人……給他們一個普通的身份，讓他們能夠過一份平淡但是安穩的生活……

    信紙最后字跡模糊，看得出淚痕。

    最后……

    他寫道：“我知道我這樣把一切擔子丟下就走了是很自私的行為。但是，我真的怕。我怕閆家，與其將來被閆家發現，被捉過去折磨，還不如我先了斷了自己……也算能夠死得有尊嚴一點……我是一個懦夫，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們……”

    沈襄緩緩合上信紙，心情沉重。

    天興總裁……

    他應該早就有過這種想法。否則，不會在事先將事情做到如此完美，精細?；蛟S在刺殺沈襄前，或許更早，只是之前有家人控制在閆家手里……他的自殺會激怒閆家，連累無辜的家人，才讓他控制住了自己……

    沈襄將他的家人救出來了。

    他心里一個負擔沒有了。

    他可以放心地走了。

    死亡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特別是親手解決掉自己的生命，給自己還長的人生提前畫上句號，甚至不愿再等未來的無數種可能……

    尤其，天興總裁還是一個正值壯年的男人。在昨天晚上，他眼睜睜看著血液一點點從身體里流逝出來時，是否還是這樣靜默、鎮定與從容。

    沈襄不知道。

    她只知道，天興總裁是因為出于對閆家的恐懼……而選擇親手了結自己的生命的。閆家的懲罰，到底空鋪到何等地步，讓一個堅強的男人為了躲避，甚至選擇如此堅決的方式……

    她同樣不知道。

    她只知道。

    閆家……

    因為閆家而失去的生命，又多了一個。閆家的罪孽簿上又添上了一筆……這個龐大的實力恐怖的邪教團體又在害人的路上走了一步。

    她和閆家的恩怨又多了一筆。

    不知閆家的人在午夜夢回時，回想起這些是否有過一次，哪怕僅有的一次，在夢中驚醒，為自己的罪孽懺悔……

    ☆、135

    打電話叫來烏天炎，把信紙交給他。沈襄便沒有再過問這件事，相對于她，烏天炎對天興娛樂比她熟悉，這些東西放在他手上，能夠產生最大的效用。

    而沈襄一直陪在閆夫人一家身邊。

    賈夫人哭到幾次暈過去。若不是一直有沈襄在旁邊照看，看她狀況不對就給她輸送一些靈力，恐怕早就已經進了醫院了。

    小軍年紀小，但也知事情不對。他抱著閆夫人的胳膊，不吵不鬧，只不停地拍著閆夫人的背，無聲地安慰她。

    賈伯父賈伯母依舊呆呆的。

    沈襄看著這一家子，靜默無言。

    因為被閆家控制住已經好幾年，一直被關在那個小小的閆家的王國里，基本沒有與外界交流過，和外面的親人朋友基本斷了聯系，不少人直接就以為他們一家已經消失了。

    所以，現在家里一個頂事的人都沒有。

    沈襄嘆口氣。

    說實話，她辦這種事業并沒有經歷，也只能靠著烏天炎的支援，讓他趕緊從公司里調來一個助理，幫忙處理一下天興總裁的喪事。

    天興總裁自殺的事暫時不能透露。

    為了避免閆家以后拿天興總裁的目的泄憤，眾人商量過后，都決定不打算辦葬禮，小小舉辦了一個只有賈家人和熟知情況的幾人的小型葬禮。

    沈襄咨詢過賈夫人的意見。

    她沉默許久，最終點了頭：“就按你們說的辦吧。我想老賈也不會在乎這些東西了。我現在只希望他在下面能得到安寧，而不是被閆家的人再次打擾……”

    事情就這么定下來。

    下葬定在一天后。

    那時一個陰天，天空灰沉沉如同一張鐵青的臉，買的是公共墓地，在郊區一片小山上，往遠處眺望還可以看見蒼茫起伏的遠山輪廓。他們來得很早，清晨的空氣還沁著涼意，不少人喝出的熱氣在空氣里凝結出水霧，風聲蕭蕭。

    一行人靜默站在目的前。

    賈夫人已經不哭了。她神情淡漠，眼睛空洞，一瞬不瞬盯著墓碑上那一張熟悉的笑臉，如同被抽了魂的木偶。

    幾人在風中站著。

    “小軍，給你爸爸磕個頭?！辟Z夫人摸摸小軍的腦袋，道，“記住，你的爸爸是個英雄。他是一個為了我們著想的英雄，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記住了嗎？”

    小軍點頭：“記住了?！?/br>
    “好，去給你爸爸磕頭吧?！辟Z夫人道。

    小軍乖巧地走到墓碑前面，認認真真地朝著墓碑磕了三個響頭，喊了一聲爸爸，然后起身，站到賈夫人面前：“mama，我磕完了?！?/br>
    賈夫人拍拍他的背：“乖?！?/br>
    母子兩人站在墓碑前，凝視良久。他們長長的藍灰色的圍巾在風中被卷起老高，打了一個又一個的圈，和遠山的背景色融成一片。

    風依舊很涼。

    沈襄側過臉，不忍看。

    賈夫人凝視著那墓碑許久，靜默而立，走上前，用指尖輕輕擦去灰白色大理石墓碑上那張方寸黑白照片上的露水，轉身而去。

    “沈小姐，我們走吧?！?/br>
    沈襄點點頭，看了眼那墓碑，無聲道：“我答應你了?！?/br>
    我答應你了。

    我會好好照顧他們。

    下山時，車里一路沉默?；野咨纳胶陀皬能嚧巴庖宦佣^，不時有白色大鳥展翅撲哧飛走，無言而靜默，仿佛一幀幀電影的片段。

    沈襄一直沉默著。

    直到現在，她都有些難以接受。

    一直和她作對的天興總裁，那樣年輕的一個人，仿佛還鮮活著，可卻會選擇了那樣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世界變換太快。

    而身為他親人的賈夫人只會較她千倍百倍地難過，更加難以接受這個事實。而這份苦楚是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無法有半分釋然的。

    賈夫人表現得很堅強。

    可……這更讓人心酸。

    “沈小姐，這些日子都太感謝你了?！辟Z夫人握住沈襄的手，看著她的眼睛，道，“老賈的事也是，還有小軍的事，包括救我們出來的事也是?！?/br>
    沈襄一笑：“現在就不說這些了?！?/br>
    賈夫人接著道：“雖然老賈說過，要讓沈小姐你照顧我們一家。但，我后來想過了。這件事不能麻煩沈小姐，我們一家已經麻煩沈小姐太多了?！?/br>
    沈襄一愣：“賈夫人，您什么意思？”

    “沈小姐……”賈夫人溫和一笑，道，“我想帶著小軍離開這個地方。換個城市居住，或許是一個北方的城市，或許是國外……總之，可能不會再留在這里了?！?/br>
    沈襄沉默。

    賈夫人繼續道：“老賈這些年，雖然在閆家的眼皮子底下工作。但憑著多多少少還是給家里弄了些錢，這么多年湊在一起，雖然不算太多，但養活我們一家四口已經足夠了。所以，沈小姐也不用為我們擔心?！?/br>
    沈襄只能道：“賈夫人這么想也好?！?/br>
    賈夫人微微一笑：“我知道老賈在最后時候，說了要沈小姐照顧我們一家。沈小姐肯定是上了心的。但，沈小姐其實不必這樣。老賈讓你照顧我們的條件無非是拿閆家控制的天興娛樂交換，那東西本來就不是我們的。說實話，這些年我甚至希望沒有這個東西……所以，沈小姐也不用感到對不起老賈什么的。這東西，我相信老賈遇上任何能夠對付天興娛樂，能夠對付閆家的人都會交出去的。他……心里要不是為了我們，只怕早就把天興娛樂給……”

    沈襄點頭。

    賈夫人抬頭，聲音壓抑：“我們明天就要走了?！?/br>
    沈襄道：“留個聯系方式吧。以后有什么困難還可以來找我，我在這邊也算有些力量，你們孤兒寡母的在外面也不方便?！?/br>
    賈夫人微微搖頭：“不了。沈小姐……我想把這里的一切全部忘掉，重新開始。以后如果有緣，我們還會見面的?！?/br>
    “嗯?！鄙蛳妩c頭，“以后有緣，終會見到?！?/br>
    “我以前聽過一句話……”賈夫人撩起車窗上的簾子，側臉望向窗外，微微一笑，“當你不再擁有的時候，唯一能做的一件事便是讓自己不再忘記?！?/br>
    沈襄看著她。

    “我和老賈這輩子……”她頓了頓，又笑了，“也算挺不容易的。但這么多年過去了，想要忘記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既然這樣，就永遠記著吧?！?/br>
    沈襄握緊了她的手。

    ·

    第二天。

    沈襄起了以個大早，趕到賈夫人等人住的別墅，準備趁早送送他們，也算是在日后天各一方之前，最后告個別。

    但她趕到時，已是人去樓空。

    保安告訴她，這里的一家人昨天晚上就連夜走了。

    沈襄走進別墅里，里面收拾得干干凈凈，井井有條，和他們一家剛住進去的時候一模一樣，只是再沒有任何一絲他們曾經停留過的痕跡。

    她們走得如此干脆。

    如此干干凈凈。

    沈襄搖搖頭，出了別墅，再也沒回頭。

    ·

    天興總裁的那一份資料對于烏天炎極為有用。烏天炎曾經也是天興娛樂的創始人，但畢竟在他走之后，天興娛樂在閆家手上換了幾次血，從人員到職務還有職權零零總總都有變化，短時間內想要弄清楚這些，打入內部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