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譚稷明對路之悅毫不憐惜:“滾開!” 路之悅手下一抖,怯怯的不敢再動手。 下一刻,她起伏著胸膛,朝符錢噴涌出蓄積的情緒。 “你干什么要來找他,你沒錢就跟我說啊,我不是早就告你了么,我家有的是錢!你找他干什么,他現在報警了,他要抓你!”說著,又朝譚稷明跪下,“你放他走,譚大哥我求你,他欠你多少錢我替他還,你也知道我爸很有錢,你要多少我都能拿出來,你別讓警察抓他,你給他一條活路行嗎?” 譚稷明歪脖子往襯衣上蹭了蹭汗水。 “一邊兒待著去?!彼匆膊豢绰分異?,“我他媽要放他走了才是不給他活路,你也跟這兒老實待著?!?/br> 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將他們三人包抄出半個圈。 路之悅見符錢被押,也不愿意自己溜走,就那么賴在地上陪著。 符錢讓她走,她不走,說:“我說過,我愛你,就算陪你下地獄也不在乎?!?/br> 這二人墮落不堪,本該被人唾棄,可此刻譚稷明卻有些艷羨,若是某人對他能有路之悅對符錢一半的心,他或許也不至于這么痛苦。 幾人就這么僵持著,沒一會兒民警就來了,順利把這倆人帶走。 譚稷明這才整了整衣服上樓,目睹全過程的周順順去茶水室拿了條毛巾遞給他。 “譚總,新的?!?/br> 恍惚間他有些愣神,頓了頓接過毛巾道:“謝了?!?/br> 他拿毛巾擦了擦手,又抖了抖襯衣上的虛灰,接著隨手把毛巾撂在扶手上。 周順順理所當然準備善后,手將伸出去,卻被他阻止。 “放這吧,我自己來?!?/br> 他又拿起毛巾,自己去水池邊涮洗。 周順順明顯覺得他變了,人還是從前的人,可這性子貌似變了不少,言語間也沒了往常的戾氣, 竟無端平和許多。 她懷揣莫名,又惦記方才的事兒,于是開口:“真沒想到符總他……” “這事兒你知道就行了,別往外傳?!?/br> 她立即回:“知道了?!?/br> 那之后,因人證物證齊全,加上對公司門口的監控進行調查取證,沒過多久,那幫先后鬧事的人就被揭底一鍋端。而被警方逮捕的符錢和路之悅也依照程序被送進戒毒所。 說起符錢,不得不提及他這次主動送上門的目的。其實他并非像自己說的那樣是來和譚稷明道歉的,反而被譚稷明說中,是為了錢來打探消息的。 ☆、62 跌入深淵的人連光明都看不見, 又怎會有良心去向誰道個歉, 那些無止境的欲望只教會他為了達到目的不斷撒謊,可不會讓他反省自己曾對不起過誰。 當放貸人幾乎翻遍整座城市終于從那間地下賭場將他提溜出來時, 他正窩在小包廂里進行皮下注射。 cao作機的屏幕上浮現的數字猶如亮閃閃的星星,伴隨著卡通配樂被從天而降的棍子砸個粉碎。 他卻渾然不知癱在沙發上,敞開的襯衣露出干癟的胸膛, 突顯的肋骨跟隨呼吸不斷上下起伏。他睜眼對著墻壁, 沉浸在嶄新的虛幻世界,聽不見任何聲響,看不見任何人, 臉上掛著詭異的笑。 有人上前踹他:“看你這人模狗樣的德性,爛到底了還學人穿西裝褲,光屁股不是更好,扎起針來也方便?!?/br> 他被那人踹翻, 半個身子耷拉在沙發上,掉在地上的那只腿瘦成麻桿,顯得褲腿尤其寬大, 空蕩蕩的像條麻袋。 別說挨踹,此刻拿刀刺他他都感覺不到疼。 一幫人擱屋里抽煙閑聊, 等他那舒爽勁兒過去,才又拎起棍子嚇唬他。 那帶頭的人面朝椅子坐下, 兩條腿跨在兩側,胳膊抱著椅背。 “吸爽了?你爽了哥哥我不爽啊,除非你把錢還上, 讓我也爽一爽?!?/br> 他聳搭著腦袋:“我沒錢?!?/br> “沒錢你還吸這么爽?有錢買粉沒錢還帳是吧?”那人指揮小弟,“剁他一只手回去交差?!?/br> 幾人隨即準備動手,符錢頃刻間卻軟綿綿蜷跪在地上,像只被燙熟的蝦。 “我在思明路有家公司,你們上那里要錢去吧?!?/br> “去過了?!蹦侨苏f,“虧你還把別人當成好兄弟,可別人根本不買賬,說這事情和他沒關系,你干的你就得負責?!?/br> 他還蜷在那兒,仍舊一句話:“我沒錢?!?/br> 那人火了,摔了凳子拎刀朝他走近,倆小弟把他壓住,擒住右手貼著地面伸直,眼瞧著三十公分的長刀即將落地。 他嚇得連連求饒,叫囂著:“我有辦法我有辦法!” 那人略微停頓,便聽他接著道:“譚稷明有一老婆,在翔安讀書,你們把她弄到手,要多少錢他都會給?!?/br> “他家很有錢?” 符錢喘著粗氣:“不是一般的有錢,思明路的小公司對他來說只是閑著無聊打發時間,主要為的是在這陪他老婆?!?/br> 那人想了想,拎著刀對準他的腦袋:“你要是撒謊,我剁你兩只手?!?/br> 接著這些人又開始謀劃詐譚稷明錢的事兒,但顯然符錢這個提議失敗了,他們不僅沒有找到項林珠,反而去公司威脅譚稷明時還撲了個空。 符錢本想借此一箭雙雕,要么這些人詐了錢放過他,要么譚稷明出招把這些人送進監獄,可連續幾天杳無音訊他便坐不住了,想溜來探探實情,這才被譚稷明逮個正著,把自己送了進去。 他哄走那些要賬人,逃脫監視后跑去新開發區的地下室藏起來時,也從來沒有想過那個提議是不是對不起譚項二人。 反正人生已經破罐破摔,最壞不過如此。 他唯一尚且有能和良心沾邊的想法就是對待路之悅,他仍然不想花她的錢,不愿意被她圈養。雖然他的拒絕和實質現象之間并無良性作用,再怎么拒絕也改變不了吸毒的惡習,但他依舊堅持拒絕到底,或許是因為,這并無作用的選擇是他僅有的一絲人性,抓住這一絲人性尚且能保他精神上的茍延殘喘。 擁有冒險精神的人生是件暢快事,卻并非事事都需要通過冒險去證明精彩,有些邊界雖不起眼,可一旦跨過便再也回不來。 符錢和路之悅在某種程度來說是同一種人,他們追尋新鮮好刺激,待人處事沒有邊界憑喜好,可畢竟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自由和瀟灑須遵循某些不成文的規定才能實現,沒有原則的隨心所欲總會付出代價。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碰見許多人和事,自己對于別人的存在感,大部分都因為別人的人生變動而被代謝掉了,爾后不知不覺接著向前走,再碰上新的人和事。 這日子繼續轱轆軸一般向前滾動,漸漸的,一天天過去,一月月過去。 項林珠始終音訊全無,剛開始譚稷明盼著她會忽然出現,哪怕為她的忽然消失而辯解。他也想過去找她,只要愿意尋找也不是沒有辦法,可找著之后又能怎樣,不僅不能改變事實,或許還要面臨她的鐵石心腸。再三糾纏一個心不在此的人,并不是件有意義的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縱使狂妄自傲的譚稷明,也會因為情傷而變得小心翼翼。 漸漸的,三個月過去了。 那些起伏震蕩的情緒也隨著他的性子一樣漸漸沉淀,卻不是不痛的,只是埋進骨血看不見罷了。 那會兒他較往常消瘦許多,每天還按時去公司上班。 少了別有居心的人從中作梗,加上他的心無旁騖,這家小公司在他的帶領下發展得順風順水。 這天上午,連日的晴空高照轉換成陰雨蒙蒙,季節又一個輪回,炙熱的天氣稍有緩和。玻璃上的水柱彎彎曲曲滑下,還未干透時又承接下一滴雨水,視線所及一片霧茫。 譚稷明正伏在辦公桌上看文件時,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進?!?/br> 他頭也不抬。 周順順拿著訂單推門而入,神色有些慌張,還有些沉重。 譚稷明從她手里接過訂單看了看。 “什么事兒,說?!?/br> “今天早上我在街口的飯店吃早餐,遇到前段時間幫公司處理案子的律師,聽那律師說……”她放低了聲音,“符總上個星期去世了?!?/br> 譚稷明執筆的手頓了頓,半晌回了句:“知道了?!?/br> 周順順唏噓,轉身準備出去,將走了一半兒卻被他叫住。 “這文件你給每個人發一份,再把這份資料交給財務,讓他們仔細核對,明天對賬給每人發一筆賠償金?!?/br> 周順順看了看那份需要發給每個員工的文件,一時無法消化這信息量極大的吩咐。 愣了半晌才磕巴著問:“譚總你、你這是要賣公司嗎?” “不是賣?!彼ǖ?,“是解散?!?/br> 周順順驚:“好端端的為何要解散?這幾個月我們營業額連創新高,把好幾家龍頭都比下去了, 怎么忽然要解散呢?” 他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沒接話。 這公司本就因項林珠而起,如今物是人非,再守著只會徒增煩惱。他決定離開這里回北京,放過別人也放過自己,換個環境重新試試。 他不言語,但周順順多少能猜出些苗頭。 這么長時間都沒見項林珠來過公司,也沒聽譚稷明提起過,再聯想起近幾個月他的反常,她心中便有了數。 上司的決定,下屬也不好過多勸解。 “我這就去辦?!?/br> 周順順說,拿著文件準備出去。 卻又被他叫住,他點了點辦公桌上寫滿字的紙:“這是公司所有不動產,你聯系人做個評估,能變賣的都賣了,換來的錢……”他思考幾秒,“全部捐給戒毒中心?!?/br> 周順順那一刻有些感慨,說不上來是感動還是別的什么情緒,她只是忽然覺得這個總是令他們畏懼的男人很大義。 有些人表面溫和無害,其實骨子里有很多不光彩的陰暗面,可有的人看上去不太好相處,其實內心很柔軟。 驀地,她又想起最初跟著譚稷明工作時寫錯標書的事兒,為著他的冷面和嚴厲,她很長一段時間對他十分不滿,覺得他不聽別人解釋,不懂得體恤下屬,是個萬事獨斷專行的人??珊髞硭齾s漸漸發現,正因著他當時的態度,才致使她在之后的工作中再也沒有犯過類似的錯誤。也是那時她才明白,這正是他管理公司、督促員工極速進步的一種方式。 身為下屬,周順順很認可他的領導能力。 “譚總?!彼f,“如果有一天你還回來開公司,我還跟著你干?!?/br> 譚稷明露出個淡淡的笑:“忙去吧?!?/br> 周順順帶著重磅消息再出去時,公司上下果然炸開了鍋,立時紛紛有人進辦公室勸阻。 但譚稷明去意已決,大家只好商量著晚上一起吃頓散伙飯。 吃飯時又紛紛舉杯敬他酒,他本不想喝酒,但念及大家一片真誠便不好推辭,只好一杯接一杯的喝起來。全不像以前,不想怎樣就怎樣,從不考慮在座各位會不會因為他的不參與而拘束不自在。他這樣討喜的變化,其實更讓別人信服。 飯館就在他們公司附近,散場時大家三三兩兩各自回家,他也準備掏出車鑰匙離開,卻渾身上下摸了半天都沒摸出鑰匙來,渾噩間才記起,車鑰匙似乎落辦公室了,于是他又往辦公室走。 那會兒天空還下著迷蒙小雨,盞盞路燈下的細流像即將開鍋的水蒸氣,明晃晃的路面似潑了層薄油。 他獨自走在路上,呼吸間還帶著酒氣,偶有細風吹來,□□的胳膊伏上一層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