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你年紀小,有些事情得長個心眼。前幾天他來家里找你,沒談幾句就翻臉,動不動就擺臉色給你看,和小時候沒有什么分別。年紀漸長,這方面卻沒什么長進,都是你和那些附庸他的朋友慣出來的,何老師也慣他,我從年輕就說她,讓她別那么慣著,她不聽……” 程書穎打斷:“媽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說你別總是讓著他、由著他,不然就吃一輩子悶虧?!?/br> 她很無奈,就這么讓著由著人還不待見呢,說什么一輩子,她老人家倒想得遠。 程書穎不知道有沒有女孩兒和她一樣,見天兒圍著人轉,像欠了人一大恩情似的。譚稷明為項林珠做的這些,她明明厭惡又嫉妒,卻看不得他生氣走人,立即想辦法把事兒給人圓回來,早把先前下定決心拆散二人的事拋到九霄云外。 不僅把事圓了,還給人打電話報備:“那事兒我給你辦了,丫欠我一情記著啊?!?/br> 那會兒譚稷明正吃項林珠給他做的西紅柿面,一邊吸溜面條一邊回她:“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爺是給你指了一明路,教你回頭是岸,造化你呢。沒問你要回報,你丫好意思跟我這兒提恩情?!?/br> 他嘴里包著食物,談吐囫圇不清,聽起來卻一字不落。 程書穎面對這樣的譚稷明沒有一點兒辦法,整顆心都被他又痞又正經的口氣俘虜,只暗暗嘆了口氣道:“回頭請我吃飯?!?/br> 掛了電話,譚稷明朝沙發上看書的項林珠勾了勾手:“寶貝兒,過來!” 項林珠抬頭:“又怎么了,湯在鍋里,你就不能自己盛嗎?!?/br> 嘴上這么說著,行動卻很聽話地朝他走過去。 “誰跟你說湯的事兒?!彼袅艘豢曜狱S瓜絲兒嚼著,“研究生那事兒我給你搞定了啊,這書你先念著,我也不是不明主的人,事事都要限制你。但你得答應我,一畢業就跟我回北京?!?/br> 她將端了湯出來,頓了頓,把碗放在他面前。 “畢了業我想工作?!?/br> “行?!彼S口應著,“去了北京,想干什么我給你安排?!?/br> 她踟躕:“北京是內陸,關于海洋生物的研究機構都在沿?!?/br> 譚稷明一邊喝湯一邊抬了眼瞧她:“這意思是不跟我走,得留在這兒?” 他語氣平靜,項林珠有些怕,怕下一秒他又發脾氣,于是就那么站著,沒出聲。 “也不是不行?!彼畔聹?,“我在哪兒都無所謂,你要喜歡這兒,我們就跟這兒待著,但是畢了業你就得和我領證生孩子,知道么?” 她面上一紅:“誰要跟你生孩子……” 譚稷明瞧著她,臉上憋了笑,撂了擦過嘴的紙巾站起來。 “害什么臊,能生孩子的事兒咱又不是沒干過?!?/br> 他堂而皇之說出來,就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般自然。 項林珠面上的紅又深邃幾分:“你……太不要臉了?!?/br> 他臉上的笑容隨即完全展開:“我怎么不要臉了?我和自己老婆干能生孩子的事兒有什么不要臉 的?” 邊說邊往她面前湊,她往一邊躲。 他去逮:“在一起這么久你還當談的柏拉圖式戀愛呢,看來是我不夠用力……” 逮住了,不管不顧往她臉上親。 她還躲,沒躲開,嫌棄道:“一股西紅柿味兒,臟死了?!?/br> 他聞言,更不要臉地親了過去。 這幾天,項林珠沒指望程書穎能和曹立德解釋那些事兒,她已經抱著這學期不能上學的態度去復習,準備明年再考一次,到時候,能選的機構和學校更廣,可以跟的導師也更多。畢竟天無絕人之路,她雖敵不過程書穎的背景,但勤勤懇懇總會尋出一條路來。 可眼下譚稷明出面把這事兒解決了,她也是很舒坦的,至少她的清白得以證明,不再讓人誤會,況且還極有可能有機會跟著曹立德學習,對此她還是很期待的。雖然她人軸了些,可畢竟是自己被冤枉在先,這種情況卻不至于不領譚稷明的情,去選擇苦巴巴的復習。 她想的都沒錯,唯獨漏了一點便是曹立德再度收她為學生,卻不是因為相信她的清白,而是迫于程德忠的壓力。 很多時候,人們在承受苦難時總巴望著有天神相助,譬如買張彩票能一夜暴富,野火淋漓時突降傾天暴雨。項林珠從未有過這種跳脫現實的小希冀,倒霉在她遇上譚稷明,他給的強大庇護在關鍵時刻陰錯陽差成為她人生中的無形阻礙。 這是很久以后她才看清的事實,那時她的心境已似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也終于學會如何在執念和現實中尋找平衡點,卻仍舊無法抗爭命運的安排,因為兩人的羈絆,早因當年的兩百塊錢而無限牽連。 ☆、42 這天天氣極好, 譚稷明的辦公室迎來了容光煥發的符錢。 自從上次游說譚稷明投資五個點后, 符錢已有數日未露面,今天過來一是歸還先前借貸給朋友的賬目, 二是和譚稷明匯報新融資情況。 他穿著西裝皮鞋,上身依然是件長袖襯衣,袖口扣得嚴嚴實實, 半點兒縫隙不露。 譚稷明看了看他:“幾天不見精神不少?!?/br> 先前沒注意, 看他現在煥發的臉色才覺著先前他臉色不對勁。 符錢笑起來,這一笑臉上的光彩更加明顯,莫名似年輕了幾歲。 “賬上的虧空已填滿, 新投資進展也不錯,我是來向你匯報的?!庇终f,“得虧你那百分之五啊,不然今兒我也許就沒可能坐這兒跟你說話?!?/br> 譚稷明說:“甭提那百分之五, 我念著人情回報你,你卻差點兒擺我一道,早知這樣那百分之五就應該再考慮考慮?!?/br> 符錢驚:“擺你一道?” “你還不知道么。你押路之悅找曹立德那事兒沒起什么作用, 那之前路之悅壓根兒沒見過曹立德?!?/br> 符錢更加疑惑:“到底怎么回事兒?” “算了,事已解決多說無益, 你多留心點兒路之悅,這事兒不賴你, 是她先擺了你一道?!?/br> 符錢頓了頓,頗無奈:“這丫頭,怎么這么不安分?!笨粗T稷明, “還是項同學好啊,溫柔懂事,從不出岔子?!?/br> 譚稷明聞言笑了笑,倏地又抬頭盯著他,那眼神帶著些警惕。 符錢后腦一涼:“我就是發表發表感慨,可沒有非分之想,您別這么緊張?!?/br> 他在譚稷明這兒只待了一會兒,坐不住似的,沒說幾句話就又走了。 去的是湖光街拐角處的小旅館。 那是間酒吧客房一體式旅館,旁邊是幾家零散的文藝客棧。雙開式老木門嵌釘了后現代的金屬圖文,頂上一盞幾何吊墜燈,燈下的掛牌展露休息中的字面。他未踟躕,推門走了進去。 室內光線極暗,只吧臺亮著小燈。 吧臺后站著穿工服的小工,正攥著布子擦酒杯,見他進來也不意外。 “今天怎么這么早?” 他往黑皮卡座里坐著,解了扣子將長袖擼至臂膀,那只胳膊算不上瘦,卻過分干白,略顯羸弱。 “沒什么事兒就過來了?!庇謫査?,“東西呢?” 小工依言把東西拿出來,卻只露了個邊兒,立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放了回去。 符錢耳朵靈機一動,一邊把撩起的袖子擼下去,一邊重新系上扣子。 “符錢在這兒嗎?” 破門而入的路之悅往里探了半個身子。 吧臺后的小工朝卡座努了努嘴。 “唷,真在這兒啊?!彼白?,“你有工作不干,怎么老跟這兒待著?” 符錢整了整袖子:“你怎么來了?” “什么叫‘你怎么來了’,我是你女朋友,你在哪我在哪不是應該的嘛?!?/br> “我真得批評你了,那天你怎么不說清楚項林珠的事兒和你沒關系,害我白費半天功夫?!?/br> “費功夫?難不成你真喜歡她?” “和她沒關系,我問你,謠言那事兒不是你干的你為什么要承認?” 路之悅毫不在乎:“為了追你啊,不是你說只要去道個歉就和我在一起么,我就去了呀?!?/br> “……你就不怕背黑鍋?” “那算什么。我不是說過么,只要你答應我,別說什么道歉,下跪我都不在乎?!?/br> “……” 著白衣馬甲的小工正把擦好的酒杯往杯架上掛,說:“符錢有你這樣的女朋友真幸福?!?/br> 路之悅猴子抱樹一樣掛在他身上,符錢沒說什么,也沒推開她,只是突然情緒不佳,沒有剛來那會兒興致勃勃。 “咱中午吃什么?” 她問他,腦袋靠著他的肩。 “這么久不回家,你爸媽也不管你?” “他們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哪有空管我?!?/br> 符錢癱坐著,身體不由自主緊繃,他后仰了下巴,上下顎不自主開合,似極力忍耐什么。 跟吧臺忙的小工走過來,遞給他一支煙:“今天還沒開張,沒有什么吃的,你抽支煙吧?!?/br> 他接了煙,撥動打火機時干瘦的手指微微顫抖。等那氣體鉆入五臟六腑,指尖的火芒微微閃爍活躍起來,整個人才逐漸放松,瞧上去冷靜不少。 “抽煙哪能管飽,出去吃飯吧,吃意大利面怎么樣?” 符錢從兜里掏出錢夾給她:“你去吃吧,我不餓?!?/br> “你怎么老不餓,跟一神仙似的?!闭f著去掐他身體,“瘦得都硌手了?!?/br> “誒誒,別亂摸?!彼ニ氖?,順勢把人推開,“吃飯去吧,我跟這兒等你?!?/br> 路之悅癟癟嘴,又一個人走了出去。 那小工見她走了,問符錢:“她不知道?” 他還抽著煙:“又不是什么好事兒,不知道就不知道吧?!?/br> 小工又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你們談了戀愛,親密無間的時候她總能看出蛛絲馬跡?!?/br> “談什么戀愛,她就是胡鬧?!?/br> “胡鬧的女孩子最難纏,你現在能唬住她,時間長了可不一定?!?/br> 他不怎么在乎:“到時候再說吧?!?/br> 同一天,項林珠收到去新校區報到的通知,那會兒她剛做完一套卷子,掛了電話后就拎包換鞋,乘了公交回學校。到達校門的那一站,她遲疑了一會兒卻沒有立即下去,接著又往下坐了幾站。 去的是譚稷明的公司。 她踏進公司的那一刻,引起不小波動。大家圍過來問長問短,她不擅周旋,紅著臉不太自在地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