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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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紅裙的女孩子一動不動, 裴墀說:“你沒聽錯。我想讓云娘隨我進京, 我尋人替她父親看病?!?/br> “喲!這又是為什么呢?我長這么大,從未聽說過哪家侯府是開善堂的,云娘她無錢無勢, 還有一個生病的老爹,世子這么大方,是要做起圣人來了?”媚春口齒清楚,說起俏皮話來, 也是不依不饒。 紫袍的男子走近一步,他也不理會云娘,只同霍青棠的背影道:“云娘, 你是知道的,你我之間論嫁娶, 那是不可能的。若是你一定要個名分,我......” 霍青棠低下了頭, 裴墀伸手去夠女孩子的背,“那一晚,你我之間。我們......” 男人的手就要觸到霍青棠肩膀, 林媚春去攔裴墀的手,“世子爺,請您放尊重點?!?/br> 男人已經抓了前頭女孩子的手臂,霍青棠緩緩轉過身來,她抬起一雙無悲無喜的眼睛,聲音平平淡淡,“世子爺,我想您認錯人了?!?/br> ...... 自然是認錯人了,裴墀被林媚春迷惑,錯將霍青棠當云娘。林媚春同伊齡賀嘀嘀咕咕的時候,道:“少主,您聽聽,這是什么屁話,沒有名分,跟他上京?上京做甚么,當小妾,當丫鬟,還是在后院柴房砍柴???” 院子里咿咿呀呀已經要開唱了,伊齡賀看了霍青棠一眼,“甚么時候的事?” 媚春嗤道:“甚么什么時候的事情,就方才啊,方才在院子里,我都親耳聽見的呀!” 青棠道:“裴墀與云娘之事,云娘吃了虧,因裴墀的身份,他們是絕無可能的。但云娘并不曾同我們說起此事,想必她不想讓我們知道,若我們強行要管,也只會兩敗俱傷?!?/br> 伊齡賀點頭,“照云娘的出身,給裴家世子做妾都是勉強,他們強行湊做一對,只會后患無窮?!?/br> 霍青棠與伊齡賀的對話,就事論事,毫無偏幫云娘的感情色彩,媚春在旁邊聽著,起身嚷嚷:“少主,霍姑娘,你們甚么意思,裴墀睡了云娘,你們就讓她被裴家那個不要臉的給白睡了?” 所幸外頭鑼鼓喧囂,外人也只見一個長辮子姑娘站起來嚷了幾句,又聽不真切她到底在嚷甚么。伊齡賀冷瞧了眼林媚春一眼,叱道:“閉嘴!” 媚春緊緊抿著嘴,面向戲臺子,一言也不發了。 才說起云娘,好半天不見人的云娘就出現了,她一身紅裝,自夜風中奔襲而來。女孩子臉色紅彤彤的,她定定站在霍青棠跟前,媚春瞧見她,正要說話,就聽見響亮的一巴掌。 “啪!” 云娘一巴掌狠狠落在霍青棠臉上,她說:“姓霍的,你沒有良心,你沒有良心!” 兩個紅衣紅裙的女孩子對峙而立,一個穿銀紅的坎子配著大紅的長裙,一個是水紅的裙子裹著茜紅的斗篷,兩人互相看著對方,夜風一吹,堂中的風燈都倏的一晃,晃得人眼花。 這頭角落里有響動,最先瞧見的是夏瓷,穿黃衫粉裙的女孩子跑過來一把推開云娘,“有病啊你,干嘛打人,你說,你干嘛打她?” 霍青棠瞧夏瓷,夏瓷沖她笑,她說:“霍青棠,你不是會武功嗎,干嘛不還手?” 說罷,夏瓷猛地一巴掌狠狠抽在云娘臉上,“雖然霍青棠有時候是挺讓人討厭的,但我不喜歡有人動手打她,我現在覺得你也挺討厭的,我就要打你!” 云娘一雙眼睛里全是眼淚,濕熱的眼淚一簌一簌從她眉眼里掉下來,她說:“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會告訴你,我就不會告訴你......” 林媚春撇嘴,“甚么亂七八糟的,甚么不會告訴青棠,你也沒告訴我們啊,你和那個......” 云娘抓著霍青棠斗篷,一手往她喉間抓去,伊齡賀拉住云娘,抬手就是一個過肩摔。 一人跌倒在地上,激起風中一陣吹了又散的塵土。云娘撲在地上,冷眼瞧著霍青棠,“果然,你就是這個樣子,從來都是這個樣子,算計來,算計去,從來都不會漏了任何一樣。你是冷血的,天生冷血的!” 這頭鬧開了,幾個小婢領著范夫人過來,范夫人瞧著匍在地上的云娘,立馬蹲下扶她,“我的老天爺,你們這是做甚么,這是吵架了?快別吵了,這可得擔心死我啊,這會兒明瑰都該知道了,她要是見到你們這個樣子,豈不是要傷心了?” 范夫人瞧青棠,說:“棠丫頭,你是個好孩子,同伯母說說,你這是怎么了?” 青棠不語,嘴唇抿得緊緊的。 云娘斜眼睨她,“是不是做了虧心事,不敢說了?敢做不敢當的懦夫!好呀,你不說,我替你說,各位知道嗎,她是霍......” 云娘一開口,伊齡賀就是一巴掌劈下來,方才夏瓷打云娘,聲音聽著脆,力氣卻不大。此刻伊齡賀手起手落,沾衣不帶風,就這么一個耳刮子,云娘癱軟在范夫人懷里,暈過去了。 十六扇面的美人屏風撤開了,里頭的貴人們都望了過來,坐在席位正中間的裴家世子眉眼不虞,盯著范夫人手中昏過去的女子。 “呵,呵呵,范大人府上熱鬧啊,這小姑娘們鬧矛盾,竟還這樣激烈,真是少見啊,少見......”說話的是南直隸都察院一個僉都御使,他盯著那凌亂的席面,說:“咱們見了不要緊,世子爺見了恐怕不太好,范大人要當心了,當心了呀......” 范錫夕臉色通紅,他瞟那頭的范夫人,眉眼都皺在一處,范夫人低著頭,招來兩個小丫頭,“扶云姑娘去休息,你們照看好她?!?/br> “是”,兩個小婢一左一右攙著云娘走了。 范夫人看霍青棠,“能不能告訴伯母,這究竟是怎么回事?”范夫人腦子嗡嗡叫,今日一整天,就沒個安穩時刻,她捏著帕子,揉揉頭上xue位,“青棠,你跟伯母過來一趟,伯母有話同你說?!?/br> 霍青棠定定在這頭站著,她說:“范家伯母,很抱歉打擾了您的喜宴,但青棠甚么都不會跟您說,青棠也無話可說?!鼻嗵某律砩隙放?,她遞給范夫人后頭的小婢,“這是你家小姐的衣裳,替我還給她,就說我今日有事,先走了?!?/br> 說罷,霍青棠果真頭也不回,離席而去。 “誒,霍青棠,還沒看戲呢,你......”夏瓷在后頭叫,“你別走啊,又不是你的錯,你走什么呀,霍青棠......”夏瓷這頭還在說話,那頭一個影子一晃,伊齡賀已經跟出去了。 晚風涼颼颼的,伊齡賀穿著素色衣袍,身上也并未著大氅,他拉起霍青棠的手,就跑起來,錦袍男子牽著穿紅裙的女孩子,兩個人跑過院中長長的走廊,又繞過前方的戲臺子,直接往范家大門口而去。 “誒......”媚春張著嘴,“少主,那個......” 夏瓷低聲道一句:“干嘛跑這么快,大家都看著你們呢!” 出了范家大門,“噓”,伊齡賀一聲口哨,驚寒自暗夜中奔馳而來,伊齡賀低頭一笑,“來,上馬?!迸⒆由斐鍪终?,兩人相視一笑,駿馬轉眼就不見蹤跡。 伊齡賀住的不遠,其實就在天香樓后頭,從他的閣樓中望出去,亦能瞧見太湖風光。這是霍青棠第一次造訪伊家的府邸,伊齡賀牽她進門,又遞她一件大氅,“來,穿上?!?/br> 閣樓很寬敞,里頭布置并不像一般人家有桌椅板凳,這里的墻面上掛著成套的馬鞍與征轡,還有蒙古人所擅長的弓箭刀弩,地上鋪著厚厚的毛氈,青棠一腳踩上去,便覺暖和極了。伊齡賀指著一處矮幾,矮幾四面都鋪了墊子,他說:“那兒有酥油茶,還是熱的,你自己喝?!?/br> 霍青棠依言在靠墻的那方坐下了,問:“你為何還住成這樣,若是有人進來,豈不是很奇怪嗎?”伊齡賀也不理她,低頭就解開了自己身上修身的錦袍,他將錦袍往矮塌上一丟,又撈一件慣常穿的瀾衣,回:“我本就是蒙古人,并不值得奇怪?!?/br> 茶具是錫制的,并不是外頭常見的青花白瓷,霍青棠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果然溫熱,還彌散著甜甜的馬奶香,她說:“你是喜歡這樣生活,還是不想忘記自己是個蒙古人?” 伊齡賀已經換裝完畢,他丟開時下士子常用的八角巾,又插上自己那根金光閃閃的赤金簪子,男孩子坐到霍青棠跟前,“我不能忘了自己是個蒙古人,就如你不肯忘了自己的本家?!?/br> 青棠側目,“你知道我做了什么?” 伊齡賀笑,“換做是我,也會這么做的。想要堵住別人的嘴,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成死人?!?/br> 霍青棠點頭,“那日大寶說的話,太多人聽見了,一個一個勸說,總歸是來不及的?!?/br> “所以你把他們全殺了?” 女孩子垂著眼睛,“云娘不應該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問這樣的事情,既然有人聽見了,那便一個都活不了?!?/br> “呵”,伊齡賀脧她,“早該如此。如果你還想要你家里人好好活著,那些人只能死?!?/br> 青棠嘆氣,“原先只是想捉住他們,等事情告一段落塵埃落定以后就放了他們??上Т髮毑宦犜?,他口舌乖張,并不想聽我指令?!?/br> “那孩子瞧著就不是個省事的,我說要早做打算,是你心慈手軟?!?/br> 女孩子低頭笑,“我讓史順給他灌了一碗藥,以后就病歪歪的,一直病著吧?!?/br> 伊齡賀道:“此事換做云娘,她肯定不會手軟。只有你,左右顧及,反倒傷了你們情分?!?/br> 霍青棠點頭,“或許是我做錯了?!?/br> 伊齡賀從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匕首拍在矮幾上,“你知錯還不遲,哼,你看云娘,不聲不響同裴墀勾搭在一起,你可曾收到半點風聲?” 霍青棠一手撐著腦袋,“云娘的父親......” “嗤”,伊齡賀冷笑,“云端生的病并不是病,說白了,那是富貴病。只要每日里用人參吊著,燕窩養著,你看他會不會死?” 青棠低頭笑,“來來回回兜一圈,問題還是回到最初,勾搭了裴墀又如何,魏北侯府自身都難保,根本不會允許這樣身世的女子進門。早知道結局,一切不過白算計罷了?!?/br> 伊齡賀挑起英挺的眉眼,“霍青棠,你不是霍青棠吧?”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最近各位讀者們反饋甚少,作者并不知曉各位內心的想法。 所以,作者決定一意孤行。 望天......呃...... ☆、借尸還魂 “你可曾聽過借尸還魂之事?” 你可曾聽過借尸還魂之事?霍青棠低頭笑, “其實我本也不信的, 但事情真的發生了,又輪不到我不信了?!?/br> 伊齡賀手指尖兒在矮幾上的寶刀上打轉轉, “你是何人?” 女孩子抬起頭來,又嘆口氣,“我還以為你與媚春去揚州之時, 已經查過了?!?/br> “沒錯, 查過了。大家都說霍大人家的閨女自幼就是小霸王,讀書不精,六藝不明, 成日里都在外頭惹是生非,后來還攆走乳母,在霍家太太的杯子里放蜘蛛,再到后頭, 被自己身邊的丫頭壞了名聲,愈發嫁不出去了?!?/br> 男孩子眉眼彎彎的,“可是這樣?” 霍青棠搖頭, “我本該瘸了一條腿,行路緩慢, 也訂了親,如果我沒死, 興許已經為人妻、為人母了,我會住在洛陽的大宅子里,身邊有人陪著, 每日與他舉案齊眉,看盡似錦繁花?!?/br> 匕首在桌上旋轉,伊齡賀一指點在上頭,“你是......?” 霍青棠抬起頭,側目看窗外一眼,“是啊,我就是陳瑄家的姑娘,洛陽齊尚書的外孫女,陳七?!?/br> 屋子里靜悄悄的,伊齡賀不說話了,霍青棠學他坐姿,盤起一條腿,一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酥油茶,“是不是覺得我在危言聳聽?無妨的,我那日告訴惟玉哥哥的時候,他也是如你這般,半天不做聲,后頭還覺得是我瘋了,覺得我是故意騙他的?!?/br> 青棠低著頭,手指尖勾起錫杯耳,“你說我怎么會騙他呢,我就是陳七啊,我記得他的每一件事,每一件。我記得他算賬時不喜歡有人擾,就是有人同他說話,他的眉頭都是要微微皺一皺的。我記得他房間里的擺設,他床頭折了一枝金玉交章,每日都要換一種顏色,他還同我說過,說來年,他要育出金色的金玉交章來?!?/br> 女孩子笑了,笑著笑著,又笑出眼淚來,“我說我是陳七,不過他不相信我,他覺得我在騙他,你說我怎么會騙他呢,他是我這輩子最愛的惟玉哥哥??!” 眼淚一滴一滴如同殘花濺落,烏沉的木幾被霍青棠的眼淚嘀嗒得噼啪作響,霍青棠說:“他不信我就算了,如此也好,以后大家天各一方,兩不相欠?!?/br> “那你哭甚?” 伊齡賀丟過去一塊絲帕,“即是如此,那你還哭甚么?” “我......”霍青棠抬起眉宇來,“我是......” 伊齡賀側目脧她,“他未必是不相信你,未必覺得是你騙他,但你說陳七小姐借尸還魂于霍宅,此事本就匪夷所思,常人難以理解,也是情理之中?!?/br> “嗤”,霍青棠笑,“你今日竟然勸我,還為他說話,你吃錯藥了?那好,我問你,你信嗎?” 霍青棠一雙水瑩瑩的大眼睛掃過來,伊齡賀瞥她,說:“既然你說有,那便有,天下事,奇怪的多了去了,都已經發生了,也輪不到我不信?!?/br> “那你相信了?”女孩子問。 伊齡賀起身,到他身后的矮柜里翻找幾下,翻了一本書出來,“喏,這是世祖在時,國師八思巴的親著,上頭說了,說只要你相信,人是會輪回的,你的精神、你的意志,都是會輪回的?!?/br> 那是一本泛黃的小冊子,青棠瞧過去,“元世祖忽必烈?” 伊齡賀道:“這上頭說了,萬物皆有預示,如果非要說你借尸還魂,這也太過驚悚,你要是想讓那姓顧的相信你,不如你換一種說法,就說你繼承了陳七的意識,她的魂魄同你托夢,你就說這是一種預示,是上天給你的預示,預示著你將要延續陳七的生命和記憶。嗯,就這樣,你就這樣同他說,反正你們漢人思想固化,整日里都是道德教義,日日嘴里孔子孟子,無一不是假道德?!?/br> 霍青棠坐在那處,沒有吭聲,等她再抬頭的時候,低聲道:“為何他不能如你這般,相信我?!?/br> 伊齡賀低頭,冷聲道:“他要如何相信你?你變了樣貌,又滿嘴神神鬼鬼,又說自己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可陳七小姐已經死了,確確實實死了,他連牌位都娶回了家里,你此刻說你還活著,換了身份,換了樣貌的活著,你教他如何相信?!?/br> 女孩子的神情有些委頓,伊齡賀指著那面琉璃鏡,“你自己去瞧瞧,你同陳七有哪一點相像,你自己去瞧,是模樣相似,還是性情相似?” 霍青棠一手按在矮幾上,“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