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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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位老大夫已經走了,青棠低聲與伊齡賀說了幾句話,瓔珞在旁邊站著,云娘一把沖出來, 捉著霍青棠手臂,“青棠,出事了!” 伊齡賀瞧過去, 云娘也不理他,只在霍青棠耳邊道:“快回去告訴侍郎大人, 鳳陽水淹了,淹了洪武皇帝的祖墳?!?/br> 青棠抬頭, 側目看向云娘,“可都問清楚了?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胡說?!?/br> 云娘向她點頭, 眼神堅定。 青棠轉身就跑,瓔珞反應不及,抬腿要跟上去,“大姑娘,等等我......” 霍青棠跑了幾步,后頭就有人追上來,那人說:“何事?” 青棠搖頭,伊齡賀吹個口哨,一匹漆黑駿馬從巷子那頭奔馳而來,伊齡賀看她,“上馬?!被羟嗵狞c頭,“嗯,多謝?!?/br> 瓔珞跑到的時候,霍青棠已經絕塵而去。 媚春拉著云娘,“誒,你到底同霍姑娘說什么秘密呢,怎么她一聽就跑了,到底發生什么事???” 云娘嘆氣,她看了林媚春和伊齡賀一眼,“雖然你們很好,這些日子也幫我良多,但此事事關重大,我不能多嘴?!?/br> 媚春擰眉,“云娘,你甚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因為我們是蒙古人,所以才不告訴我們?” 林媚春與伊齡賀都看著云娘,云娘緩緩點頭?!氨?,我不能說,希望你們諒解?!?/br> “誒,你......” 云娘轉頭進了院子,媚春在后頭癟著嘴,伊齡賀拍她,勸道:“她既不愿意說,那便不要勉強她,這樣既使她難受,你也難受。方才里面發生何事,你又聽到什么了?” 媚春有些沮喪,“方才云娘在里頭教導一個孩子,就是同忘言在一起的那個大些的,他弟弟病了,他很著急?!?/br> 伊齡賀點頭,“還有呢?” 媚春哼道:“還有云娘逼問他們是不是從鳳陽來的,為何要隱瞞說謊?!?/br> “鳳陽?” “嗯,鳳陽。那孩子說他爹是個撫鎮,說有地方沖了水,漫了幾戶人家,沖了幾間屋子,后來他爹帶人去修,反倒沖了下頭?!?/br> 伊齡賀揮手,“那孩子有沒有說他父親協理鳳陽府哪一片地方?” 媚春嘆氣,“云娘問這個,少主你也問這個,嗯,那孩子說甚么‘尸陷地裂,平地起墳’,就是這么說的,說完了就暈過去了,簡直莫名其妙。誒,少主,你去哪里?” 伊齡賀扭頭就不見了,林媚春將辮子一甩,嗤道:“這有甚么,發水就發水,他們江南哪年不發水?我都說了,還是我們大都好,那邊秋高氣爽,萬里無云,那里......” ...... 驚寒疾馳到虎丘山下的史宅時,史順正在指揮小婢掛燈籠,寶馬威凜,青棠騎在馬上,“外祖回來沒有?” 史順抬頭,霍青棠黑幽幽的眼珠子盯著他,史順不自覺吞咽了一口唾沫,回道:“還沒有,今日是比平日晚了些?!?/br> 話還沒說完,霍青棠拉起馬韁,扭頭就走。 史順抬著頭,望著青棠背影,心道,大姑娘今日這模樣,無端叫人害怕。 掛燈籠的小婢也轉過來,說:“史小管家,方才那是......那是?” 史順叱道:“大姑娘都不認得了?” 小婢低著頭,“不是的,婢子方才瞧大姑娘騎在那樣高的馬上,威風凜凜,很是,很是教人......很是教人仰慕?!?/br> 史順道:“看你的樣子,不像是仰慕,像是嚇著了?!?/br> 小婢頭更低了,“許是太黑了,大姑娘那馬兒又黑漆漆的,大姑娘又穿著紅衣裳,乍眼一瞧,倒像是......” “像是甚么?” 小婢抿著嘴,“婢子要是說錯了,史小總管可別生氣?!?/br> 史順點頭,“嗯,你說?!?/br> 小婢吸一口氣,道:“像個女羅剎。大姑娘方才那樣子,就是像個會殺人的女羅剎?!?/br> “放肆!” 史順叱道,“胡說八道!” 那小婢忽的一跪,“婢子錯了,婢子錯了,請史小總管責罰?!?/br> 瓔珞一路小跑回來,回來就瞧見小婢跪在大門口,史順還在哪兒站著。她走近一些,道:“你們在這兒做甚么呢?” 那小婢驚叫一聲:“??!”,然后暈過去了。 史順也似受驚一般,后退好幾步。 瓔珞蹙眉,“做甚么你們?大姑娘呢,她回來沒有?” 那小婢癱在小門上,進氣多,出氣少,瓔珞扶著腰喘氣,說:“她做甚么,見了我就暈倒,見鬼了?”史順轉過身來,半晌沒說話。瓔珞搖頭,“罷了,我還是回去找石榴商量,你們一個二個的,都是有毛病?!?/br> ...... 霍青棠一人一馬站在應天巡撫衙衙門門口的時候,有衙役來攔她,“這處是巡撫衙門,尋常人等不可進,姑娘來找何人,又所謂何事?” 霍青棠道:“我是史大人的家眷,有勞小哥通傳一聲?!?/br> 那衙役看了青棠一眼,說:“姑娘稍等?!?/br> 巡撫衙門里燈火通明,史紀冬在上首坐著,下頭依次坐著蘇州知府范錫夕,蘇州府同知閔夢余,還有兩位師爺在下首坐著,提筆磨墨,似在記錄甚么。 衙役進去的時候,史紀冬將一沓賬冊翻開,道:“你可有瞧過,這賬目可對?” 范錫夕瞧閔夢余,閔夢余略一遲疑,站起身道:“回巡撫大人,此一樁并非由范大人決定,而是下官親自受理的。這幾人有兵部頒發的戡合,按理說蘇州驛有招待的義務,下官便指派了兩家民戶負責供應招待,誰知......” 衙役過來傳話,說:“外頭有個女子自稱是巡撫大人的家眷,要求見巡撫大人?!?/br> 范錫夕抬起頭,看了史紀冬一眼,誰知咱們巡撫史大人一點松動的表情都沒有,依舊皺著深眉盯著賬冊。這冊子是那兩家民戶送上來的,上頭林林總總記錄了這幾日招待兵部那些祖宗吃喝拉撒玩的具體事宜,說他們五人吃飯,這三日都花費了八十石大米,民戶不堪重負,才記錄成冊申報上來。 正巧,范錫夕這幾日忙著嫁女事宜,少在衙門,師爺則以為范錫夕已經批復過了,直接拿了申報的冊子到應天府衙存案在檔,這么一呈,便交到了巡撫大人的手中。 范錫夕嘴唇動了動,回道:“雖說那幾人花費大些,但他們練武之人,飯量比尋常人大些也是可能的?!?/br> 史紀冬沉沉的目光看下來,范錫夕又不說話了。 見堂中幾位當官的都沒有動,那衙役道:“巡撫大人不得空,小的去回了那女子?!?/br> 蘇州府同知閔夢余閔大人起身,道:“不忙,我去見那女子,你帶路便是?!?/br> 那衙役低頭,“是的,閔大人這邊請?!?/br> 霍青棠牽著驚寒,一人一馬站在巡撫衙門外頭,暮色已經降臨,有路人朝這邊看過來,不知這女子發生何事,是否有冤要申。 閔夢余出來之時,就見霍青棠站得筆直,他心念一動,對那衙役道:“你下去吧,我去同她說話?!?/br> 衙役低頭下去了,閔夢余站的老遠,壓低了聲音,“姑娘請回吧,巡撫大人此刻正忙,不得空見你?!?/br> 外頭那女子動也不動,只道:“勞小哥再通傳一聲,就說家中有急事?!?/br> 這邊道:“姑娘還是請回吧,大人正忙,不得閑出來?!?/br> 說罷,閔夢余轉身就往里頭走。 “那就得罪了?!被羟嗵纳硇我苿?,一爪子搭上男人的肩膀,說:“帶我進去?!?/br> 女子的聲音涼涼的,她扣住男人手臂,“說,史大人在哪兒,往哪兒走?” 閔夢余肩膀一斜,人從霍青棠的鉗制中溜出來,說:“姑娘好沒道理,見不到人就要強闖?” 青棠一聲不吭,雙手去勾對面男子的咽喉,是謂之,鎖喉。 “好了,好了,別打,我帶你去,我帶你去!” 閔夢余松了嗓子,說:“甚么要緊事,下這樣的狠手?!?/br> 霍青棠手從空中收回來,“閔家哥哥?” 閔夢余笑,“第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br> 青棠聲音很輕,“抱歉?!?/br> 閔夢余逗她,“怎的了,有氣無力的,在外頭受欺負了?” “不是?!鼻嗵膿u頭,轉而又道:“閔家哥哥,并非青棠有意瞞你,而是此事關系重大,稍有差池,只會惹來無盡的麻煩,是故青棠只能緘口?!?/br> 霍青棠極少說這樣的話,閔夢余原先還想再問幾句,說你一個深閨女子,如何能有必須三緘其口的事情。 還沒開口,青棠就道:“煩請閔家哥哥帶青棠面見外祖父?!?/br> 閔夢余嘆口氣,道:“你既不肯同我說,想來我也幫不了你甚么,如果哪天你遇上難事,而我恰巧又能助你,你千萬要來尋我。我這個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煩?!?/br> 青棠低頭一笑,“閔家哥哥這話一說,將來怕只會是麻煩不斷了?!?/br> 巡撫大堂里,范錫夕道:“大人,今春的土地稅又該繳納了?!?/br> 應天巡撫回:“戶部尚未商議完畢,等上頭有了決議,咱們再定章程不遲?!?/br> 范錫夕此刻倒是聰明了,上頭還沒商議完畢,那就是有變動了。有變動可以,可能是好事,但多半又不是好事。咱們范大人問一句:“上頭可是要提稅?” 史紀冬沒有做聲,范錫夕道:“咱們蘇州府每年上繳糧稅二百余萬石,若還要征稅,怕是會激起民怨?!狈洞笕松先翁K州府一年,如今已有腔調,曉得拿民怨來回復上峰,征稅可以,但稍有差池,下官可就控制不了了。 史紀冬瞧了他一眼,說:“由洪武一朝至今,蘇州府一府即欠稅八百萬石。朝廷并未與蘇州府計較,若是強行要征,也是應當的?!?/br> 范錫夕張著嘴,“八百萬石,那豈不是本地稅收三年的額數?” 應天巡撫點頭,回道:“此一樁牽連甚廣,江南諸州府,雖為富庶,但皆有欠稅,欠稅由來已久,成因又頗為復雜,此間還牽涉到律法上的問題,是故朝廷并未下狠心整治,強行征收?!?/br> “下官敢問,其原因究竟為何?” 范錫夕過去在揚州府做通判,管理糧稅問題,但他昔日只求安穩將糧食稅收核實點數再轉辦到漕軍手中,便可大吉大利,萬事如意。如今升任知府,知府掌管一州府的實事,所牽扯的層面又廣了些,就如方才戶部侍郎大人所說蘇州府欠稅八百萬石之事,他是不知道的,亦從未從別處聽說過。 史紀冬道:“江南一地,南宋朝廷強迫購買這地區內的民田,迄至它朝代覆亡,應當支付的款項也未結清,后頭蒙古人又占為己有,據為公田,亦擴大了這地產范圍。洪武一朝,洪武皇帝下令沒收了此地所有有問題的產業,又未有司局掌管這片田地,如今所謂租金也混在土地稅里面,加之年月已久,土地地形也起了變化,田產買賣更是含糊不清,如今是算作田租也好,土地稅也好,已經是民眾所負擔不起的了?!?/br> 明太.祖朱元璋以皇帝的身份沒收了江南所有有問題的田地,沒有給個具體的說法,同樣規避了律法的問題。有傳說此地的人民支持過當日朱元璋的死對頭,后頭朱元璋登基,便將江南有問題的田產,一概沒收。 洪武一朝已經過去,這些也都是毫無根據的傳聞軼事,史紀冬不會拿出來同范錫夕說,范錫夕還要再問,“那昔日太.祖皇帝......” 這頭閔夢余已經帶霍青棠進來了,青棠紅衣紅裙,她裙底有泥污,琉璃墜子纏著的滿頭青絲也已經亂了,她看著史紀冬,定聲道:“外祖父,青棠有事情同您說?!?/br> 范錫夕聞聲瞧過去,瞧見昔日同僚霍水仙家的閨女,這丫頭衣裳污了,頭發也亂了,按理說有失大家小姐的體面,但她偏偏又自若得很,讓人并不覺得她很邋遢,反而覺得她也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閔夢余看了范錫夕一眼,范錫夕連忙起身,“巡撫大人有家事要說,那下官先告退了?!?/br> 外頭天早就黑了,史紀冬看了沉黑的夜幕一眼,道:“去罷。明日你家丫頭出嫁,你可調休一日,日后補回來即可?!?/br> 范錫夕彎腰,“下官多謝巡撫大人體恤?!?/br> 史紀冬微笑,閔夢余也彎腰行禮,“巡撫大人,下官告退?!?/br> 霍青棠走上前去,閔夢余瞧了她一眼,終是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