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瑛其實不在乎他解釋的內容，但看他這樣不停地講話，令她覺得這個夜晚好像有了一點恰到好處的人情味，不再那么茫然苦悶了。

    她寬心地嘆口氣，素來寡淡的臉上浮起難得笑容，雖淺卻發自肺腑。

    她由衷講：“我沒事，沒事了?！?/br>
    盛清讓松口氣，她將手伸給他：“吃飯了嗎？去吃飯吧?！?/br>
    盛清讓握拳又松開，抓緊對方的手拉她起來，應道：“好?！?/br>
    兩人重新坐上出租車，駛向還在營業的飯店。

    深夜里，只有食物熱氣騰騰，對來客一視同仁。

    宗瑛飯量極好，兩個人點了三人份的食物，最后吃得干干凈凈。

    等到吃完，飯店也要打烊了。

    身后燈牌接連滅掉，宗瑛站在門口等出租車，她理理思路，轉頭同盛清讓講：“我等會兒要去個地方，你在家好好休息，不用擔心我?！?/br>
    她的行蹤是個人*，本不好打探，盛清讓卻無法放心她深夜出門，猶豫片刻還是問：“要去哪里？”

    宗瑛抬頭看馬路斜對面的交通燈：“邢學義的家?！?/br>
    “去翻查他的遺物？”

    “對?！?/br>
    宗瑛回得干脆利落。

    宗瑜mama在樓梯口打電話時說的那句“所有東西都已經搬到他公寓去了，你們自己處理掉”，她記得十分清楚。

    這話意味著邢學義的遺物已經搬去了他的住處，且有人想盡快處理掉這些遺物。

    哪怕是非法擅闖，宗瑛也必須盡快去一趟。

    “我同你一起去?！?/br>
    宗瑛扭頭看他：“你需要休息，盛先生?！?/br>
    他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拉開后車門轉身同她道：“不，宗小姐，我不能讓你獨自冒險?！?/br>
    宗瑛看他數秒，彎腰坐進車內，同時做了決定：“先回699號公寓，我要去取個東西?！?/br>
    十五分鐘后，汽車在699公寓樓下停住，宗瑛下了車，隔著車窗對副駕上的盛情讓講：“在這里等我，我上去一趟，馬上下來?！?/br>
    言罷她快步進門上樓，盛清讓只見頂樓那扇窗戶迅速亮起又很快黑下去，一分鐘之后又見她換了身衣服從公寓大門出來，手里多了一只銀色勘驗箱和一把雨傘。

    晚上的空氣愈潮濕，連續晴朗了數日的上海，可能要迎來一番降雨。

    出租車在濕潤夜色里飛馳，兩個人穿越大半個城市去往邢學義家。

    邢學義雖然身為上市公司核心部門的負責人，但平時除了藥研院就是家，很少外出應酬，連房子也買在郊區，隱約有些避世作風。

    汽車行駛途中，宗瑛發現盛清讓一直在留意手機地圖上的行進軌跡。

    她知道這個郊區在七十多年前的上海還是戰區，而現在距早六點只剩四五個小時，讓盛清讓再次落到戰區，那是萬萬不行的。

    因此她開口向他保證：“一會兒我們盡早回市區，不要擔心?！?/br>
    沒想盛清讓卻說：“不要緊?！彼畔率謾C，續道：“如果來不及，我剛好可以有別的安排，宗小姐，你不要擔心我?！?/br>
    別的安排？宗瑛不解。

    他便解釋：“盛家機器廠已確定搬遷，各項計劃籌備也在進行，預計會與下一批工廠同遷。除經費、人員安排等事宜外，通行證也是亟需解決的問題。

    “我們手中現有的租界及京滬警備司令部的通行證，沒法一路暢通，遇到駐軍就不管用了，因此想順利遷轉，需另向駐軍申領通行證。

    “就算今天不來這里，過兩天我還是要過來領通行證，今天這樣反而免去來時路險，所以請你放寬心?！?/br>
    宗瑛理解的同時，也深深感受到內遷之路的麻煩與危險。

    她不再多言，汽車也終于在一棟小別墅前停下來。

    因為不再著急趕回去，宗瑛也沒叫出租車多停，付了車費，出租車即調轉車頭迅速駛離。

    為避開監控，宗瑛撐起傘，盛清讓馬上領會，接過傘柄替她撐著，只見她迅速打開勘驗箱，蒙好口罩帶上手套，又聽她講：“只有門前一個監控，避開那個就可以?！?/br>
    她說罷提箱走到門前，伸手輕輕上滑門鎖蓋，密碼鍵盤立刻顯露出來。

    宗瑛從勘驗箱里取出刷子和碳粉罐，蹲在密碼盤前抬手耐心刷掃。

    盛清讓手持電筒給她照明，另一只手撐著傘躲避監控攝像頭，視線一直盯著密碼盤。

    常按的四個數字從上到下依次顯現——

    1，4，9，0.

    宗瑛握著磁性刷的手，突然頓在了空中。

    額顳處薄薄一層細汗，她整個人愣在密碼盤前，滿臉寫著意料之外的驚愕，還未及回神，只見盛清讓伸手去按了四個數字——

    0，9，1，4.

    電子密碼器獨有的解鎖聲順利響起，盛清讓和她對視了一眼。

    0914，她母親去世的那一天。

    都不需要排列組合一個個去試驗，就是0，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