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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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迅速蒙上口罩,甫抬頭,突覺盛清讓神色微變,驀地一轉頭,循他視線看過去,這才發現坐在角落里的大哥。 大哥坐在一把輪椅里,垂下來的褲腿空空蕩蕩,臉色發白,看到宗瑛時卻又突然漲紅了臉,聲音幾近咆哮:“是不是你鋸了我的腿?!” 宗瑛懵了一瞬,在他“為什么要鋸我的腿?”、“我叫你鋸了嗎?”、“憑什么不過問我?!”等接二連三的質問聲中,盛清讓道:“我說過當時的情況——” 大哥粗暴打斷盛清讓:“我要她講!” 宗瑛伸手攔了一下盛清讓,轉向大哥,聲音穩而冷靜:“我的確是參與你截肢手術的醫生,你下肢毀損非常嚴重,盲目保肢除了引起并發癥和更麻煩的感染,對保命毫無益處,還要繼續往下講嗎?” 她一張臉被口罩遮去大半,露著的一雙眼也辨不出情緒。 氣氛僵持片刻,她最終轉過身,埋頭迅速整理了醫藥包就要出門。 術后心理疏導不是宗瑛擅長的部分,但臨到門口,她突然又停住腳步,短促嘆一口氣,背對著大哥道:“盛先生,遭遇事故已是既成事實,能做的只有向前看?!?/br> 盛清讓察覺到她講這話時,明顯是深有體會的語氣,仿佛自己也經歷過類似的意外。 然他走到她身旁,她卻提著醫藥包先出去了。 只這么稍稍一耽誤,外面事態就完全變了個模樣。 二姐夫突變強勢,抱起孩子就下樓出門,也不求司機,自己坐上汽車駕駛位就要帶阿暉去醫院,二姐一路吵一路攔,始終沒能攔得住。 宗瑛下樓時,怒氣十足的汽車鳴笛聲響徹了整個公館。 她杵在樓梯口,斂回視線,低頭看過去,樓梯上、客廳地板上,一路零零落落的嘔吐物痕跡。 空氣一陣滯悶,她轉頭提醒下樓的盛清讓:“小心,不要踩到?!?/br> 汽車聲遠去之后,外面只有稀稀落落的蟬鳴聲。 陰天里慘白無力的光,透過彩玻璃映入客廳,在地板上留下死氣沉沉的色塊。 二姐走進來,還沒走幾步,突然挨著客廳沙發癱坐下來。 她鬧了這一番,旗袍上盤扣散了兩顆,一貫打理服帖的小卷發此時也耷下來幾縷,眸光黯淡,是與往日囂張架勢全然不同的狼狽。 突如其來的戰事將生活弄得更糟—— 夫家的產業幾乎全毀于戰火,家也淪為戰區只能搬回娘家,大哥失了雙腿完全像變了個人,清蕙為了那兩個來路不明的孩子甚至不惜與自己決裂,丈夫每天不曉得同誰在鬼混,連阿暉也突然病得這樣重,這個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跋扈婦人,此刻卻癱坐在地板上,不知所措。 宗瑛打量了一會兒,走到她面前停下來,突然俯身,講:“伸手?!?/br> 二姐不明所以地抬頭,看起來像一只被拔光棘刺、失去攻擊力量的動物。 宗瑛又重復一遍:“伸手?!?/br> 待她機械地伸出手,宗瑛掰開消毒液瓶蓋,擠了幾毫升消毒液在她掌心:“搓滿三分鐘,流水沖洗干凈?!彪S后直起身,轉向盛清讓:“雖然孩子已經送去醫院了,但家里的病室也必須消毒處理?!?/br> 宗瑛考慮得細致周到,盛清讓完完全全地信任她,便安排傭人按照她講的進行清理、消毒工作。 一眾人忙完也到了飯點,外面的陰風好像歇了,宗瑛將抗菌藥留下來,并托給姚叔分發到人,算是預防性服藥,最后她又叮囑:“如果公館里有其他人出現癥狀,務必立刻去醫院,我們還有要緊的事,先走一步?!彼f完轉向盛清讓:“盛先生,走了?!?/br> 姚叔說:“先生慢走,宗醫生慢走?!?/br> 他畢恭畢敬站著,待他們坐上車,直到出租車駛出街道再也看不見,才重新關上了公館大門。 車內環境相對密閉,宗瑛偏頭挨著車窗假寐。 一大早被新希藥物臨床數據造假的消息吵醒,緊接又遇到盛公館里突發事件,此刻她額頭不停往外滲虛汗,大概是有些發燒。 盛清讓這時恍然記起她還沒吃早飯,在公文包里摸索半天,只尋到一小包餅干,且餅干已經碎了。 他猶豫要不要給她時,宗瑛忽然坐正,手一伸,拿過餅干袋,指頭一捏撕開來,毫不嫌棄地吃了一半,余下遞給他:“我不吃獨食?!闭f完又挨向冷硬車窗,闔目養神。 車子里先是安靜了片刻,過了會才偶然響起些許包裝紙互相碰擦的聲音,小心翼翼的,生怕擾到人。 他吃東西幾乎沒什么聲音,宗瑛閉目聽著,又聽他打開公文包,似乎是取了什么文件出來。 她下意識地微抬眼瞼,視線悄無聲息落在他手中公文上—— 那是一份資源委員會的提案,仍是關于上海工廠遷移內地的經費問題。這一次,提案明確說道目前大批工廠因為資金短缺無法完成內遷,因此請求財政部對重點工廠進行撥款補助,其中甚至包括商務、中華等印刷廠。 宗瑛依稀記得戰前那天他們從盛家到遷移委員會,又去虹口送船票,最后在夜深人靜返回699公寓的路上,他講“偌大一個上海,五千家工廠,毀于戰火或落入敵手,對實業界都是雪上加霜的打擊”時的樣子。 她突然問:“你這幾個月一直在忙這些事嗎?” 盛清讓聽她乍然發問,先是一愣,立刻又點點頭。 宗瑛想了想,又問:“我不是很了解這一部分的歷史,想冒昧問一句,現在進展得怎么樣了,出了多少?” 盛清讓將文件收進公文包,緊鎖著眉,只豎起兩根手指頭。 宗瑛反問:“百分之二十?” “不,只有百分之二?!彼嫔林?,略帶啞意的聲音里,藏著一份“無可奈何局勢下也要拼盡全力”的決心—— 該做的,能做的,都已經做了,盡管他非常清楚,上海大大小小五千家工廠中,其實絕大多數早已經失去了內遷的可能。 宗瑛不再往下問了,她講:“如果你有事就去忙,公寓那里有我和清蕙照料,不會出什么大問題?!?/br> 盡管她這樣說,盛清讓卻仍是將她送到了公寓門口,看她上了樓,這才重新坐進車里,出門辦事。 宗瑛站在公寓外陽臺里看汽車一路駛遠,不知駛向何方,心中竟生出隱約別離感。 屋內孩子的哭聲將她拽回神,她轉身快步走進客廳,用酒精紙擦完手,從醫藥包里撈出輸液器匆匆上樓,給阿九輸液。 她忙碌的同時,清蕙說下樓去煮一些面條當午飯吃,底下很快就鍋碗瓢盆地熱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