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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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廢棄民宅內,宗瑛跪在地上給一個產婦接生,滿頭是汗,唯一的一支蠟燭幾乎要燃盡。 室內間或響起痛苦的低吟,一個□□歲的孩子蹲在旁邊,一聲不吭地等著—— 他是在人群中抓住宗瑛的那個男孩。 那時他仿佛使盡了力氣,痛苦地向宗瑛求助,講的是:“救我姆媽……救救我姆媽……” 宗瑛先是察覺被攥住,隨后聽到他的聲音,最后才看到他的臉——一張在人群中幾乎被痛苦擠壓的稚嫩的臉,糊滿眼淚。 而他身邊的那一位婦人,羊水已破,褲腿全濕,明顯體力已經不支,卻又臨產。 他持續不停地呼救,嗓子都嘶啞,眼中布滿歇斯底里的堅持和絕望——他意識到母親身處的危險,他不愿意失去母親。 有些決定出自本能,幾乎是在一個瞬間,宗瑛艱難側過身,挪過去護住他們,逆對了人群。 前路無望,撤退同樣不易,好在大門緊閉,人群并沒有狠命往前碾壓的危險跡象,哪怕緩慢難捱也還算安全。 終于從人群中解脫出來的剎那,宗瑛后背濕透,雙腿都打顫。 沿途店鋪基本全關,更別提尋一家醫館落腳。產婦虛弱到無法前行,無奈之下只能找一間廢棄民宅生產。 屋內幾被搬空,絕不能算干凈整潔,但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宮口全開,第二產程漫長且煎熬,等孩子出來的時候,夜晚已經降臨,啼哭聲姍姍來遲,與響亮掛不上鉤。和這哭聲一樣有氣無力的,是等待胎盤娩出的產婦。 僅有的一支蠟燭燃得還剩矮矮一截,在旁邊等待的小男孩脫下自己的上衣遞給宗瑛,小心翼翼地說:“這個給弟弟穿?!?/br> 宗瑛將新生兒包好遞給他,屋子里有一瞬的寧靜,但沒有喜悅。 外面大風砰砰推撞著破碎的窗戶,又隱約可聽到戰區傳來的炮聲。 等了大半個小時,胎盤卻無法全部娩出,宗瑛雙手懸在空中,乳膠手套上全是被污染的血液,根本無從下手—— 胎盤剝離不全,只有血在昏黃光線里不停地往外流。 小男孩懷抱弟弟抬頭看宗瑛,宗瑛卻緊閉雙唇一言不發。 這里是比租界醫院更差的條件——她帶的藥不對癥,沒有棉紗布,沒有注射器,沒有消毒液,甚至連干凈的水……也沒有。 束手無策。 那母親面色越發蒼白,涔涔冷汗從她額際發梢往下流,血壓在下降,脈搏逐漸細軟無力,她張口喚了一個名字,吐字已經不清。 小男孩轉過臉朝向她,眼里蓄積起滿滿淚水。宗瑛抬頭對上他的視線,一種巨大的無力感侵襲而來。 她跪在地上,汩汩流出的血液就漫過她的膝蓋,染透她單薄的褲子,濕膩膩、帶一點體溫的液體包覆住她的皮膚。 那母親突然努力抬起手,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 宗瑛起身想要做些最后的努力,可她在袋子里翻了半天,仍舊一無所獲。 這徒勞讓她后背肌rou繃得緊緊,突然有人從后面抓住了她的褲腿。 宗瑛轉頭去看,那母親緩慢呼吸著,正吃力抓著她的褲腳——怎么也洗不干凈的褲腳。 空氣里充斥著無能為力的沮喪和越發囂張的血腥氣,那母親的臉上已分不清淚與汗,她用盡最后的一點力氣看向宗瑛,眼神中只剩下虛弱的痛苦,張嘴也只有支離破碎的字眼,說話時她又看向小男孩手里的孩子,不舍又無奈。 宗瑛抿緊了唇,卻察覺褲腿陡松,那只手垂下去,新生兒的哭聲乍然響起來。 蠟燭也熄了。 黑暗中宗瑛脫下血淋淋的乳膠手套,俯身抱起哭得撕心裂肺的嬰兒。 晚上十點,雨停風止,盛清讓坐在宗瑛公寓的沙發里,看著茶幾上的一張宗瑛照片,內心交織著沮喪與焦慮。 突然間電話鈴響,他愣了一下,隨后起身走過去接起了電話。 對方上來就講:“宗瑛啊,我打你手機一直沒人接,所以冒昧打了你家座機?!?/br> 盛清讓沒有應聲,對方接著說:“之前我們不是約了星期三詳談嗎?但是我這邊突然遇到個急事,那天可能不行了,實在是抱歉,不然我們改個日期?周六怎么樣?” 對方見電話另一端遲遲無回應,這才意識到不對,馬上“喂?”了一聲,又問:“是宗瑛嗎?” 盛清讓回過神:“抱歉,我不是宗瑛,但我可以代為轉告。請問您是?” 對方稍愣,但接著又說:“我姓章,是替她處理財產的那位律師朋友,我想將詳談時間從周三改到周六下午,也請她務必給我答復,你這樣轉告她就可以了?!?/br> 盛清讓蹙起眉,語聲謹慎地反問:“處理財產?” “是的?!闭侣蓭燂@然沒有要為宗瑛保密的自覺,脫口而出:“她好像需要立一份遺囑?!?/br> 就在盛清讓想要進一步探詢時,對方掛斷了電話。 急促的“嘟嘟嘟”聲響起,公寓里恢復了可怕的寂靜,盛清讓拿起手里的照片,更為憂慮地抿起了唇。 在糟糕的環境里,一分一秒都難熬。 等外面稍稍亮起來,宗瑛抱著饑餓的嬰兒出門,身后還跟著一個兩眼哭得通紅的半大孩子。 街邊人煙稀少,早沒有了白天那種景況。租界入口外橫七豎八地睡著難民,夜班巡警提著煤氣燈在門內走來走去,看到帶了兩個孩子、一身狼狽的宗瑛,也只是多瞥了兩眼,就不再注意她。 宗瑛轉過身往回走,此時的華界只蕭條二字可形容,沒有店鋪開張,她口袋里僅剩的兩塊錢也絲毫發揮不出作用。 懷里的嬰兒哭得累了,已經昏沉沉睡著了。但安靜沉睡總歸只是一時,如果沒有及時的食物補給,他努力來到這個鮮血淋漓的世界,卻仍然沒有生存下去的機會。 這時突然有一輛軍綠色吉普車從街道另一頭飛馳而來,在距離租界入口百米處戛然停下。從上面跳下來兩個*士兵,緊接著又從副駕上下來一個年輕軍官,像是來巡查防御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