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末，京城異常燥熱，此時不過兩點，哥倆出理藩院就被太陽曬得不要不要，偏偏今天四爺心情好，讓下人找輛馬車，哥倆直奔外城茶館。

    他們去消遣自然不會進小茶樓，不用吩咐下人就把車駕到最大的茶樓門口。

    哥倆一身淺色長衫，搖著扇子，看起來和尋常八旗子弟沒兩樣，卻被乘坐的馬車出賣的徹底。

    內務府至今未研究出胤禛所要的輪胎，現在的車胎依然采用實心橡膠，因特別耗費橡膠，橡膠胎馬車除了皇子們，只有裕親王、恭親王和功勛卓著的康親王杰書各有一輛。

    小二哥看到馬車就打量他倆，聽年輕的那位爺說一句，“四哥先請?！泵Σ坏鼭L過去，臉笑成包子，“四爺，樓上有雅座?！?/br>
    再過一個月便是秋闈，城里城外的書院放假了，有信心考中的學子們不再埋頭苦讀，多數選擇出來和同期學子交流，茶館便成這群人不二選擇。

    胤禛往屋里看一眼，大堂幾乎被搖頭晃腦的讀書人占滿了，和十二阿哥也沒停留，隨小二哥往樓上去。

    正在討論策論的幾人望著胤禛的背影，高聲把掌柜喊來，“樓上沒房間了？”指著胤禛一行人。

    此言一出，臨窗且最通風的房間里的人被請出來，看到胤禛儀表不凡，幾個人也知道京城什么不多貴人最多，于是蹬蹬跑下去，先前吆喝的人看到這一幕瞬間萎了。

    掌柜也疑惑，被請下來的不是別人，打頭那兩位是大學士王掞的孫子和《康熙字典》總裁管張玉書的孫子，他倆下來就問，“那兩位爺是哪家貴人？”

    掌柜剛才并不在，雙手一攤，“王公子，張公子先坐，小二下來我問問?！痹捯粢宦?，又進來幾個人，掌柜剛想說客滿，“佟大人，您來喝茶還是吃飯？”說著迎上去。

    十二阿哥“嘖”一聲，“他倒是會偷懶?！?/br>
    一旁伺候的小二哥心底一喜，娘呀，終于見著活的四皇子啦。

    為什么那么肯定？

    樓下的那位佟大人乃皇貴妃涼涼的嫡親弟弟，一般人敢這樣說他么。想一下，走向前，“四爺，您要喝什么茶？”

    胤禛道：“魏珠兒跟他一塊去?！?/br>
    不是特別放心或者提前踩點的店，胤禛不會在店里喝一口水。

    十二見兩人下去，羨慕道，“四哥這張臉真好用?！?/br>
    “你也可以試試?！必范G也搞不懂他已退圈好多年，怎么那個十六七歲的跑堂小二還是能一眼認出他，“看看吃點什么，別擔心沙俄使者，晾他們幾天自己就老實了。十二啊，跟外國人打交道一定要存住氣，誰撐到最后誰占上風?！?/br>
    十二迫切想干出一份成績，讓兄弟們看看他不是笨蛋，他不是光拿俸祿不干活的蠢才，當然捉急?？伤仓?，在沙俄問題上太子都向四哥請教，雖然不知四哥說得對不對，總歸不會害他。

    晌午沒吃好，翻開蠅頭小楷書寫的菜單，挑幾個清淡的，讓他的貼身奴才下去點菜。

    隆科多正對著門口，沒看到往后面廚房去的魏珠兒，只見他身邊跟個和他同樣高的青年，掌柜不禁問，“這位便是貴府的三公子？”

    “三個屁股！”隆科多朝掌柜的身上踢一腳，“他長恁丑，哪只眼看的他是爺的弟弟。喂，你說你叫什么來著？”

    掌柜這腳挨的不虧，隆科多也不認識對方。

    “回佟大人，小的叫李衛，江蘇巡撫戴鐸戴大人的夫人回京，小的有幸被戴夫人選中護送夫人，夫人夸小的機靈，便推薦小的去四爺府某個差事?！崩钚l口齒伶俐，條理清晰，也不怕京城的大官隆科多。

    隆科多今天到街上有點小事，街上的衙差告訴他有個青年到處打聽四爺的家，隆科多順著衙差指的方向，很快就找到身材魁梧、膀大腰圓，滿臉麻子的白臉李衛。

    隆科多怕在內城徒生事端，畢竟身邊沒什么人，只有兩個小廝，沖李衛那身材，扯起來指不定誰吃虧，便告訴他四爺沒在家，帶著他往外城來。

    “休要騙爺！戴鐸一家在蘇州，你先前說自己是彭城人，怎么會認識戴夫人？”隆科多不信他。

    李衛道，“回大人，小的家做點小生意，陪家里人去蘇州進貨，聽人家說去蘇州一定要去虎丘，就跟俺爹一塊去了。

    “門口碰到一小公子到處跑著玩，不小心摔倒在小的面前，小的順手抱起他，才知道那是戴大人的獨子，戴夫人向俺道謝，俺說不用了，戴大人和俺爹聊一會兒，后來戴夫人就說俺機靈之類的?！崩钚l也糊涂，戴夫人怎么知道他機靈。

    隆科多見他眼中不解，哼笑一聲，真是走了狗屎運。

    戴夫人是誰？

    毓慶宮的管事姑姑，在毓慶宮一呆二十年，能被他那個精明的大外甥看中的人是尋常婦人？泉州知府沒做幾年，戴鐸一下升到江蘇巡撫，說他有本事不如說娶個好妻子。只要戴鐸老老實實的辦差，一輩子榮華富貴沒跑了。

    既然遺音推薦的，隆科多便打算等胤禛下班再帶李衛去見他。于是轉身讓掌柜收拾一張桌子，他先喝點茶再去辦事，“咦？小魏子？”

    魏珠兒打算偷溜，一只腳踏在樓梯上，怎想隆科多轉過身，呵呵笑道，“佟爺，您怎么在這兒？”

    隆科多看他一眼，指著樓上，“你主子在上面？”

    十二阿哥笑瞇瞇道：“四哥還不出去？”

    他想偷閑半日怎么就那么難啊，不得不站起來，“隆科多舅舅，上來吧，我在?！遍T打開，聲音傳出去，卻不見人。

    高談闊論的士子們一下子全站起來，所以，剛才那行人之中一個是大名鼎鼎的四貝勒？

    別的士子礙于身份，會不會給四爺留下不好印象，諸多考慮，以致于只敢干看著。王公子和張少爺都是年輕小伙子，說他們愣頭青，初生牛犢也不為過，畢竟都和李衛差不多大，十七八歲。兩人瞬間擠到隆科多跟前自報家門，眼睛卻忍不住往上看。

    張玉書乃天子近臣，王掞又是皇上非常敬重的一位學者，不看僧面看佛面，兩個小伙子想見見偶像，這么小的愿望隆科多不好反駁。

    胤禛看到進來四人，指著旁邊的椅子，“不用多禮，坐吧?！?/br>
    李衛噌一下子跪在胤禛跟前，“奴才李衛拜見主子?！?/br>
    “咳！”十二爺被口水嗆到了，“你就是遺音向四哥舉薦的人？真不拿自個當外人?！睕]見過這么臉皮厚的。

    這話一出，四哥不想收下他都不成。

    ☆、第217章 四爺款待俄使

    李衛仿佛沒聽見，遞出一封信，“這是戴夫人讓奴才交給爺的?！?/br>
    “遺音呢？”胤禛接過來并沒有看，對李衛自稱奴才也是醉醉噠。

    李衛一愣，遺音是誰？片刻反應過來，“戴大人的岳母病了，戴夫人在照顧他?！?/br>
    難怪遺音不聲不響突然回來。

    胤禛讓他起來，拆開信看到里面講李衛是他非?？粗氐某甲?。胤禛當然知道這個他不是他，而是正史中的雍正帝。后面又講，有些事變了，擔心他錯過一名能吏，便自作主張把李衛帶回京。

    胤禛稀才，不會因遺音隱晦點出他與眾不同而不高興，“李衛是吧，會些什么？”

    李衛撓頭，“主子指哪方面？”

    王公子道，“詩詞歌賦總有一樣吧?！?/br>
    “那是什么？”李衛脫口而出，驚覺不對，“不是奴才的意思是，戴夫人讓奴才跟四爺后面跑腿，還需要會那些？”

    “噗！”十二爺又噴了，“真有自知之明。提前給自己定位好，跑腿的奴才？”明明什么都不會，還說這么冠冕堂皇，遺音到底從哪個犄角旮旯里淘來的。

    李衛畢竟年輕，被十二阿哥明晃晃說出來，臉一紅，臉上的斑都看不見了。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沖他剛才那一跪，這個李衛也是個能豁得出去的，至于他有哪些才能，早晚會知道，“爺身邊也缺個跑腿的人，回頭收拾收拾去爺府上吧?！?/br>
    “??？”成了？戴夫人說四爺最好說話不是騙他？只念過兩年私塾，準備過幾年接管家業繼續做小生意的李衛被胤禛一句話砸暈了，“是！奴才這就去收拾！”不待胤禛開口爬起來就跑。

    十二阿哥顯然第一次見李衛這樣的，張張嘴，一句話沒說出來，人已經跑到外面，“四哥，你真要他？”

    “左右不差一雙筷子?！必范G渾不在意。

    他都這樣說，不給遺音面子也得給太子二哥面子，總歸伺候太子多年，“你們呢？”

    王公子、張少爺撓頭，他們沒李衛臉皮厚，又聽十二阿哥問他倆有啥事，兩人急得抓耳撓腮的，隆科多道：“他倆想看看你四哥是不是長三頭六臂?！比靸深^整出事，皇上偶爾不著調也沒他恁能折騰。

    十二道：“現在看過了？”

    兩人連連點頭。

    胤禛笑道：“過幾天該考試了，好好考試?！?/br>
    “是，四爺?！眱扇水惪谕暤卣f。

    小二哥端著點心進來，兩人不敢久待，說句不打擾四爺用飯就跑了。跑到門口輕呼一聲，開始想怎么跟下面人吹噓四爺多么和善，根本和傳言不一樣。

    碰到這出事，身份被點出來，胤禛今天又沒帶幾個侍衛，便和隆科多一塊回城了。

    李衛的動作極快，胤禛回到家他已經到府上了。

    尼楚赫躺在椅子上問他李衛的事，胤禛不能說實話啊，便胡謅道，“瞧著挺機靈，我另有用處?！?/br>
    可能年齡大了，也有可能離弘晝出生過去六七年，尼楚赫忘了懷孕的感覺，總覺得每天像睡不醒，胤禛說完這句話，他放心了，隨之瞇上眼。

    胤禛唬一跳，“福晉這樣正常么？”

    “爺聽實話？”白芨問，“……奴婢說了句廢話。奴從未見過有人生子像福晉生大阿哥那么快，一刻鐘，奴婢當時差點被福晉嚇死?！?/br>
    “你沒見過不代表沒有?！必范G道。

    白芨說：“所以福晉現在跟別人不一樣，不能說她不正常?！?/br>
    合著在這里等著他。胤禛笑道：“行，爺不問了，隔幾天就請御醫來給福晉看看?！?/br>
    “御醫知道咱府上規矩?！庇辛藚柡Φ闹髯泳褪呛?，都不需要她們當奴才的跑腿，御醫到點就會來。

    胤禛見此打住。一看西面的太陽，猛拍額頭，“魏珠兒，快去備車?！闭f完就往外走。

    等他趕到皇宮，弘暉哥仨坐在乾清宮陪康熙嘮嗑，一見他來了，弘晝立馬撇下他皇瑪法朝胤禛跑去。

    抬手抱起小兒子，“有沒有調皮？”胤禛問。

    “比你小時候乖多了?！笨滴躅D了頓，“沙俄那邊你打算怎么處理？”

    胤禛道：“還沒想好，先按兵不動?！?/br>
    “你心里有底就好?！笨滴跞绻话咽虑橥平o太子，他每天也挺忙的，手里有槍，不怕惹毛沙俄，也就丟開不管了。

    再說李衛，在胤禛府上住下，因四爺府上只有五個主子，下人相對較少，弘暉到家就發現他了。

    胤禛想試試李衛的心性，吃過晚飯，便讓李衛跟魏珠兒他們一塊看著弘暉哥仨玩去兒。

    夏天日頭長，七點鐘還黑透，三個小孩挺著圓溜溜的小肚子帶著一群奴才遛到不遠處胤禩府上。

    八爺現在有點魔怔，看見侄子就想抱回自家去，雖然弘時跟前世長得有點不一樣，胤禩依然最喜歡叫弘時的小孩，見他來了，笑的見牙不見眼，“吃飯了么？渴么？想喝什么？”

    八叔太熱情，三個小孩下意識后退一步，“我們剛吃好，八嬸別忙活啦，有沒有打擾你們？”

    “我們早吃過了?！鞍税⒏缫皇肿プ『霑r一手抓住弘晝，“快坐下，今天在上書房學了什么，累不累？師傅講的能不能聽懂？”

    弘時望著弘暉，無聲譴責，“都怪你，誰讓你非要來八叔家，九叔，十叔家不能去??？”好想回家……八叔笑的好可怕……阿瑪，救命！

    弘暉畢竟大一點，每天削尖腦袋往胤禛和尼楚赫跟前擠還是有收獲的，起碼知道八叔真疼他們，八叔也最最喜歡小孩。望著滿天星辰，弘暉阿哥悠悠道，“聽說京城來了幾個紅毛洋人？八叔見過么？是不是跟大哥講的一樣非常高？”

    “什么洋人？”八福晉端幾杯酸梅湯走過來。

    胤禩從來不認為小孩就該心無旁騖地好好讀書，放開兩個侄子，把沙俄使臣為何過來的事從頭到尾細細講一遍。弘暉剛到手的酸梅湯“啪嗒”摔在地上，“混蛋！”

    弘晝怕怕，“大哥？”

    “哥不是沖你?！焙霑熒焓职训艿芾礁?，“咱們會怎么做？八叔?！?/br>
    “當然先打他們一頓?！崩钚l突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