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紅樓是個直爽人,你在裕州時就花了心思要利用她作為你我聯絡的橋梁,卻沒想到她反而倒向了我這一邊,甚至將胭脂堂的事和盤托出,所以在我昏迷那幾日,你便讓她離開了京城。我遍尋紅樓不著,后來還是天磊來信,我才曉得她是回了裕州。清池,你對人對事的算計早已成為一種習慣?!?/br> 葉清池但笑不語,等著她的下文。 “你當年救我,縱然一半是天意,但另一半誰能說不是人為?你那時在北境的盤子還不穩,急需有朝廷背景的人來給你扎根基,顧長平當然是不二人選。只是當時我年紀尚淺,對這些事并未知曉,是后來與大哥說起才慢慢猜出一二?!?/br> “沒想到你還挺記仇的?!?nbsp;葉清池喝了口竹染沏好的茶,道,“是啊,那時候恰逢葉氏遇上危機,我如果不鋌而走險到北境,也許葉氏就此便要沒落。我在裕州盤亙數日,打聽出你與靖遠侯的關系,又知你為斥候將要出關去狄戎探聽消息,這自然是個難得的機會。后來救下你,我也留在了裕州,一來二去與你熟稔起來后,先前的一些盤算倒都淡了許多。這么一晃就是十多年,誰能料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劉珩居然從京城跑到石嶺去投軍?!?/br> “誰能想到,”顧長安像是想起什么糟糕的回憶,支著額頭低笑,“他時候只懂點什么花拳繡腿,上了戰場左支右拙,狼狽得不像話?!?/br> “他只身跑到石嶺,在那光禿禿的地方隱忍七年,你當真信他是個什么都不懂的人么?兩年前劉珩回京,看似無權無勢的七皇子竟能以雷霆手段壓康王一頭,在皇帝面前嶄露頭角。胭脂堂派去刺殺他的人要么無功而返,要么音訊全無。半年前,胭脂堂幾大堂口接連被毀,康王在朝中勢力也遭打壓,劉珩那時雖在南境,可誰能說這些與他無關?” “他算計過天下人,只‘粗心大意’地漏了我一個?!鳖欓L安在手里的枯葉上戳了幾個窟窿,“不能說我從未被波及過,可他針對的人,從來都不是我。成大事者,哪有心慈手軟的。我也是打過仗的人,見識過戰場上小山包一樣堆起來的尸體。戰爭是對生命從根本上的嘲諷和蔑視。劉珩很少與我說起他的‘大業’,他知道那是不見血的廝殺,本質上和rou搏戰沒什么區別,都會讓人心生厭惡。對我來說,這樣就挺好。我不是什么見不得血光和爭斗的人,只是不樂見罷了。所以我賭上府里幾百條人命兵發京城,也不單為了國家大義和皇帝的囑托?!?/br> 葉清池看著她,總覺得她這話說的顛三倒四,但他卻明白了她的意思。說白了,就是仨字,我樂意。他這回的確是輸了個底掉啊,倒不是輸給劉珩,是敗給了顧長安這個“一根筋”。 “罷了,話到此處也不必再多說,我走了?!比~清池站起來,背對著顧長安擺一擺手,“如有需要,你知道在哪兒能找到我?!?/br> 顧長安覺得心里那一塊秤砣總算撂下,對著葉清池的背影真心實意地道了句:“清池,多謝了?!?/br> 葉清池走到院門前卻忽然停下來,回首看著顧長安,好像終于卸下什么重擔似的一笑,道:“無論是去南境當什么勞什子的軍師,還是腦子一熱從京城跑到鳳淶,我都沒算計過什么。其實事后我挺后悔的,因為這兩件事都辦蠢了,對不起你叫了我這么多年的老狐貍仨字?!?/br> 他說完就走了,顧長安捧著茶杯一時怔忡,聞著裊裊茶香,露出個釋然的笑來。 顧長安少有如此愜意的時候,閑在平江王府里簡直要生出一層綠毛來。除了東哥和茂修時不時來她這個姑姑的院子里讀讀書,別人幾乎是繞著漪瀾苑走。尤其是幾個姨娘和大難不死的弟妹,差不多把顧長安當成了瘟神,可又拿她沒什么辦法,就連死了閨女的后娘也是敢怒不敢言,在自個兒院里見天地扎小人咒顧長安,可冷不丁地倆人真在府里碰上,卻是連半句重話都不敢說。 平江王府上下都知道,只要這老天不再出什么幺蛾子,他們府上是要出去一位皇后了,想想就覺得牙根都酸疼。 按道理,顧長安得守孝三年才能出嫁,可皇帝這一道旨意下來,誰也不能崩出個不字,只得忙完喪禮忙婚禮,府里的總管領著童生倆人簡直忙得要飛起來。 一時間,喜氣倒把先前的哀傷給沖淡了幾分。 繡娘們日夜趕工,總算趕在婚期前把喜服給趕了出來。金銀絲線墜著明晃晃的珍珠實在華貴無匹,顧長安在竹染、沈氏和杜氏仨人的幫忙下總算把繁復的衣裳套在身上。 換好之后,杜氏摸著下巴直皺眉,說顧長安在這燭火下一照,簡直就是晃眼,這要擱在白天,估計站在幾十張外都能看見她在遠處發光。 顧長安覺得這喜服好像比她那盔甲也輕不了多少,搞不清楚劉珩非得挑出這么張揚的一套是幾個意思,還嫌他們這婚禮不夠鬧騰的? 總歸是一陣人仰馬翻,總算到了平江王府郡主出閣這日。 端王爺從大早起就緊張得先繞著王府跑了三圈,跑的滿頭大汗才算把蹦蹦亂跳的心給摁回去。 白辛、決明幾人忙完之后干脆就排成一排看熱鬧,順便想象一下等洞房花燭夜的時候他們王爺該怎么辦,幾個人一合計,估計他還是聽郡主的…… 皇帝拖著病軀勉強從含章殿來端王府上觀禮,順道還帶著才晉了賢妃的顧鸞。顧鸞心里既喜又憂,可轉念一想,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長安這位置坐的穩,誰也不能欺到她頭上去,何況還有平江王府給她撐腰。 相對而言,顧小將軍就很淡定了,頭上蓋著喜帕看不見前路,但腳下路還都看得真切,也不需旁邊喜娘扶著,自個兒邁開大步就能走得四平八穩,可把守在府里的沈氏和杜氏愁壞了。 這大姑娘上轎頭一遭,只見過怕的食不下咽的,沒見過吃得香睡得好,好像就換身衣裳去串門的。 不過這事顧長安的確看得淡,在她看來,重要的并不是嫁娶這日的過程,而是兩人往后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數十年。 顧長安熱熱鬧鬧地出嫁了,城里老百姓知道消息的都跑出來觀禮,不少都說這才是佳偶天成,也有人說這端王怕是娶了個悍婦,說什么的都有,氣氛很是喜慶。 顧長平和顧長寧倆人在府門外目送花轎遠去,顧長寧用手肘拱拱顧長平,“我怎么覺得心里頭酸不溜丟的不是滋味啊,你啥感覺?” 顧長平哼了一聲,“以前是怕她嫁不出去,這會兒覺得還是嫁早了,走,陪哥去喝一杯?!?/br> “咱們長安這樣的姑娘,嫁給誰都覺著虧,可望遍大齊,還有比他更配的么?”顧長寧和顧長平倆人背著手往府里走,邊說邊搖頭嘆氣。 這邊的端王府里,跟劉珩交好又跟顧長安熟識的人像是鐵了心不打算讓他有個舒心的洞房花燭夜,只待皇帝前腳一走,后腳就鬧開了,一群人撂下往日的拘束,喝了個酩酊大醉,就連一向還挺克制的沈卿沈大人也有點搖搖晃晃。 顧長安一個人戳在房里早就悶得心里發慌,只得跟陪嫁過來的竹染說點有的沒的。好容易等劉珩一搖三晃地從外頭進來,喜娘說了吉祥話,又挑了蓋頭,喝了合巹酒這么一大套,顧長安總算能把沉甸甸的金玉珠翠從腦袋上扒拉下來,然后站起來活動了下腿腳。 劉珩眼神迷離地看著她,大著舌頭舒展雙臂道:“媳婦,給抱抱?!?/br> 顧長安一看他整個人都傻了好幾圈,不禁失笑,過去抬手一扯他臉皮,說:“瞧你醉的連個人樣都沒了,洗洗臉睡吧?!?/br> 劉珩歡呼一聲“砰”地倒在一團軟乎乎的被褥上,上下眼皮親熱地粘在了一塊。等顧長安擰了個帕子回來要給他擦臉時,這人已經撒歡地睡著了。 顧長安幫他褪了外袍,凈了面,給搬到床里側老老實實躺好,才自個兒把那明晃晃的喜服脫下來掛在一邊。 驀地,她自余光里瞧見窗外兩道黑影一晃,暗自哂笑,走過去敲了敲窗戶,清清嗓子道:“你們幾個該哪兒哪兒去,否則明兒早起都去敬堂領三十鞭子?!?/br> 外頭決明幾人齜牙咧嘴,心里叫苦也不敢吱聲,矮身貼著墻根一個挨一個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第六十九章 終 劉珩醒來的時候腦門疼得像要炸裂,轉轉眼珠,瞧見顧長安正居高臨下,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媳婦?”劉珩試著叫喚了一聲,然而抱臂站著的人卻沒給他什么反應。 “咱倆的確是成親了?”劉珩低頭看看整齊的衣裳,開始懷疑昨個兒那是場春秋大夢。 顧長安理所當然點點頭,“成了啊,而且白辛他們都在外頭等你的紅包呢,聽說這些日子他們都被你折磨的不輕?!?/br> 劉珩先是喜不自勝地默默歡呼了一番,然后心里又一沉,繃著嘴角問道:“那昨個兒夜里……” 顧長安理理有點綁腿的裙擺,道:“你醉的不省人事,回來就睡到了這會兒,行了,我到院里活動活動,你自個兒起來收拾下?!?/br> 說罷,顧長安就出門去了,劉珩躺在床上垂頭喪氣地看著床?!颊f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的春宵一刻怎么就被睡過去了?不行,得趕緊趁熱打鐵補回來! 顧長安抓住要跑的決明,逼迫他“自愿”陪她練了套拳,僵了這么些天的身體總算給活動得熱乎乎的,顧長安覺得挺滿意,決明卻苦著臉跑去白辛想尋點安慰,結果卻被白辛和決微無情地嘲笑了一頓。 劉珩出了門就黑著臉,白辛溜過去還沒問一句,才提了“洞房”倆字,就被怒火中燒的劉珩一腳踹了出去,看那力道,是沒客氣。 顧長安邊剝開一個橘子邊湊到他旁邊,往他嘴里塞了一瓣道:“之前就想問你了,你初來石嶺時候裝的手腳不靈光的樣子,是騙我還是騙眼線的?” 劉珩沒料到她冷不丁地扯上了這事,差點被橘子瓣嗆到,趕緊一口吞下去,道:“騙眼線的!” 顧長安涼涼看他一眼,“早知道你功夫這么出神入化,我當時救你做什么,就該把你扔狄戎人堆里,殺他們個片甲不留。這么算算,我好像沒少沖在前頭替你擋刀擋劍的,你是看我年少好欺,拿我當人rou盾牌么?” 劉珩欲哭無淚,當時顧長安對陣謝源情況危急,他不得已才露了陷,沒想到她果然揪著此事不放了。 “看你也能以一敵百了,不知道要他們六個是來充數還是來做樣子的?!鳖欓L安一句話掃翻了端王府的一船人,蕭山和知行躲在房檐下,聽見這話以后都挺委屈的,他們早就提醒過王爺了,可他老人家不聽啊,現在倒霉了吧…… 倒霉的劉珩整整倒霉到顧長安回門,每到該就寢的時候,顧長安就能找出百八十種理由從房里溜出去,然后把他一個人晾在一團錦被里。 這日回到王府,劉珩把四周圍的人都趕跑了,跟顧長安倆人相對盤膝而坐。 顧長安在他微微抬手的一瞬,忽然翻身下地,就要故技重施,哪知她快,劉珩更快。他出手如電,一手扣住她的腰,順勢將人勾了回來。顧長安一記手刀劈下,卻被劉珩側臉躲了過去。 顧長安一躲一閃間就被壓在了錦被下,劉珩雙手撐在她頰邊,雙腿壓著被腳,將她困在薄薄的錦被里動彈不得。 劉珩摩挲著她頰邊早已不甚明顯的刀疤,道:“那時候不在,是我這輩子再也彌補不了的遺憾?!?/br> 顧長安看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喜悅又像是羞怯,她費了大力才掙出來的一只手驀地抓住他的衣襟,借力仰首在他微涼的唇上蜻蜓點水般地觸了下,道:“既然都已過去,你又何必畫地為牢?!?/br> 濕涼的觸感沿著脖頸輕柔地蔓延,當十指相扣,綢緞般的黑發如膠似漆的糾纏,肌膚上細密的汗珠頑皮地沾滿額角,彼此深入骨髓的承諾,在每一次戰栗和輕喘間得以印證。 顧長安疲憊地睡去時,似乎解開了曾經凝在心頭的疑慮和不甘。她眉心的褶皺終于舒展,劉珩握著她細長的手指,明白他已握有此生至珍——縱使萬里江山瑰麗無匹,也抵不過眼前人觸手可及的溫度。 ** 元光二十六年隆冬,大齊皇帝終于拗不過磨人的寒風,在眾嬪妃哀哀的啜泣聲中駕崩,次年元月端王繼位,改號建平。 慶陽宮空蕩蕩的簡直能容兩匹馬在里頭撒歡,顧長安從搬進來就不大舒服,閑來無事干脆叫人在后頭立了倆靶子,又搬來幾樣趁手的兵器給插在架子上。 劉珩在前朝忙著他父皇留下的那些爛攤子,一收拾起來才發覺積弊甚多,開了頭就抓不到尾,一連半個多月都恨不得住在含章殿里。 顧長安在她姑姑賢太妃的教導下,窩在小廚房里燉起燕窩,結果差點把廚房給燒了,廚子們嚇得跪了一地,再也不敢讓娘娘動手,只敢把最后一道裝盛的活交給她,勉強算是“親手”了。 劉珩前一日還喝著糊了的燕窩,后一日就恢復了原有待遇,隨口問了兩句才知道慶陽宮差點走水,驚得趕緊把手里的折子都撂下,顛顛兒跑到慶陽宮去看那個不安分的人。 劉珩來的時候,顧長安正扎好了姿勢彎弓搭箭,長指一松,利箭“咻”一聲正中紅心??上锬锊淮蟛粷M意,又讓小太監把靶子往后挪了兩丈。 他饒有興趣地看了幾輪,才拎了塊帕子走過去,把她手里的長弓接過來。 “君菀都說了不讓你舞刀弄槍,趁著我管不了你,要反了是吧?”劉珩抬手要給她擦額頭的薄汗,顧長安卻偏頭一躲,垂眸規矩地蹲禮,“臣妾”倆字還沒蹦出來,就被他給拉住了,道,“算了,都是些虛頭巴腦的東西,能省就省了吧?!?/br> 顧長安呼了口氣,從他手里把帕子拿過來,隨手擦了兩把,道:“從前你我是夫妻,現在首先是君臣,而后才是夫妻,這些小事別再給外人落話柄了。聽說皇叔私下里勸你納妃,姑姑也與我談過幾回,只要你……” “顧長安!”劉珩驀地打斷她,眉心緊蹙著,“就怕你也來與我說這個,別的就不同你講了,只說一條,平江王當日點頭將你嫁與我時便說了,人在我劉家,那是半點委屈都不能受的?!?/br> 顧長安抬腳往頤和殿走,與劉珩并肩而行,“縱觀各朝各代,也只有前朝的惠帝終其一生只娶了一位皇后,結果怎么樣呢,也沒被后世稱頌吧?誒,你別著急反駁我,我也不是大度的人,先前我不想讓你娶靜慧,也是有多方面原因,畢竟這里頭還牽扯著跟南燕的關系,到時一個處理不妥難免就是麻煩?!?/br> “惠帝是勤政愛民的賢明君主,縱然后世對他的私生活多有議論,可帝后豈不也是令人羨慕的神仙眷侶?”劉珩牽住她的手,倆人慢悠悠走著,“父皇病重后,積攢下來不少事,朝中現在還能勉強維持著平衡局面也全憑皇叔左右逢源。莫說我現在無心,就算有心也沒那個精氣神,何況納了別人以后,也是常年晾著她們,你總說女人們被條條框框困住,要是咱們為了堵上外人的嘴,耽誤了這些女人的一輩子,豈不是造孽了?” 顧長安停下來偏頭看他,失笑道:“從前怎么不知道你這么強詞奪理,難得我摁下自個兒的許多不悅來跟你平心靜氣地談,反倒像我逼你干什么壞事一般。罷了,這事就說這么一回,往后不提了,皇叔與姑姑再來找我,一干擋回去就是?!?/br> “說起來,靜慧嫁給九弟也有段日子了,九弟總說靜慧要進宮來見見你,你意下如何?” 顧長安無奈,“聽說他們倆倒過得還不錯,只是靜慧把九弟的幾位側妃折騰的夠嗆,她要來便來吧,也不能一輩子躲著不見,這刁蠻公主恨我也是恨得挺實在?!?/br> 劉珩揶揄道:“恨你的人都能排到東華門外,你還怕她一個不成?” 顧長安嘆口氣,卻沒再說靜慧,轉而道:“前二十幾年都是風里來雨里去的日子,性命就掛在手里的刀劍上,說不好哪天就沒了。朝廷里的風起云涌,當初的靖遠侯府歷來是首當其沖,飄飄搖搖熬到現在,好似那些烏云都已散去了。成了親,日子忽然變得細碎起來,沒了殺伐決斷,卻要管著數不清的雜事,人生好像是突然拐了個大彎,變得很不一樣?!?/br> “能說說這些家長里短不是挺好,我總盼著能有這樣一日,你不再立于兩軍陣前身先士卒,只平平淡淡過著踏實的日子?!眲㈢裾f著,忽然對她擠眉弄眼道,“你不總說慶陽宮沒點人氣,咱們生幾個孩子來熱鬧熱鬧吧?” 顧長安哂笑,就知道這人三句以后就沒正經了,但孩子么,她卻還沒想好。有時候摸摸心窩子,當真說不清這歲月靜好是不是她一直所求。但這些年顧長安明白了一個道理,其實當下的日子才彌足珍貴,為了那些已逝去的和即將到來的而杞人憂天,才是最大的不值和愚蠢。 建平十一年,南燕再度挑起禍端,大齊新晉的驍勇將軍宋明遠率軍三十萬二次南征,這些年大齊休養生息,兵強馬壯,實力已非天元年間可比。捷報一封封傳抵京城,獨坐含章殿的帝王撫過那白紙黑字——離開時她說,只要他看見捷報,那就是她在向他報平安。 “父皇、父皇?!蔽辶鶜q年紀的小人一走三晃地邁著小短腿跑進含章殿,一撲撲進劉珩懷里,仰著小臉問道,“方才阿越又尿床了……母后什么時候回來呀?” 劉珩把大兒子抱起來擱在膝頭,拍拍他的頭頂道:“等外頭的桃花開了,母后就回來了?!?/br> 微涼的風卷著一絲暖意拂過殿門,靜謐的夜里融了幾分春意,轉眼又是一年春來,人人盼著太平盛世,喜樂長安。 番外一 初遇 他在京城已沒有立錐之地了,宮宴之后,皇叔掩人耳目在私下里找到他,說不妨置之死地而后生。 半年的周旋和安排,終于讓他找到機會離開京城。 劉珩跪在他母親的靈位前,磕了三個擲地有聲的頭,“孩兒不孝,這就要去邊關了?!?/br> 空蕩又晦暗的房間里,沒有人回答他,寂寞和孤獨在十多歲的少年心頭緩慢滋長。 一人一騎奔赴邊城,那個叫石嶺的地方,大齊最北端的防線。 劉珩從前就聽說過靖遠侯府上有個從小長在邊關的丫頭,他在裕州見著顧長平時,他又特意提了提這個人,說顧長安從十二歲起就被扔在石嶺跟著一群老兵混,現在是石嶺軍的校尉。 劉珩頂了個都尉的銜,原則上只要他一去石嶺,顧長安就只能居于副位了。 他從前聽說軍隊里這幫老兵油子向來是當面一套背后一套,恨就恨那些個沒有軍功全靠家世來當官的人,說的就是他這樣的,所以劉珩進石嶺軍營前,特地溜達到校場外頭觀望了半個時辰。 也是湊巧,劉珩在附近觀望的時候,顧長安恰好在校場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