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南燕送親的將軍到此時才松了口氣,總算把麻煩疙瘩脫手了。從前威風慣了的將軍,此時利落地向姜璃拜禮后,逃命似的率著他人馬不停蹄地撤了。 劉珩他們護送著這一長串人繼續往京城行進。 姜璃總算盼到能與劉珩多說幾句話的機會,一面小鹿亂撞地忐忑著,一面在婢子的鼓勵下勇敢地挑起車簾,輕柔柔對著那個早已刻上心坎的身影道:“端王爺,我有些累了,可否請馬車停下?” 劉珩偏頭看了眼雙頰紅撲撲的公主,吩咐旁邊決明:“去叫他們停下?!?/br> 姜璃見劉珩很是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心間不禁一喜,正待要再多說幾句,卻見劉珩忽然打馬追上了前面那個女將,不知在說些什么。 其實這些日子姜璃也看出了點不對勁,就覺得那個看去兇巴巴,瘦高瘦高,又不男不女的女人很礙眼。 憑什么劉珩總圍著那個女人轉,明明她才是尊貴的公主,那女人是個什么東西。 姜璃一時的小性子又飄出來,小嘴一嘟,對著旁邊的婢子道:“別看是個女將軍,其實骨子里還不跟那些下賤出身的狐媚子一樣,就是會勾引人?!?/br> 這話不多不少正被來送吃食的白辛給聽了個全乎,一向護短的白先生差點就要把袖袋里的瀉藥抖進在她的糕點上。 決明從旁微微一壓白辛的手,耳語道:“好男兒怎能跟女人家一般見識?!?/br> 白辛拍開他的時候,攏起袖口,“曉得,曉得?!?/br> 南境離京城還很遠,遠到京城里已有了諸多變故,而他們在此處還未曾收到半點風聲。 第五十八章 小伎倆 姜璃從看顧長安不順眼那日起,就益發地看她不順眼。 偏劉珩這個人還就愛往顧長安旁邊湊,哪怕她不多分給他一個笑臉,他都樂意在她旁邊坐著,反正把她堂堂的靜慧公主晾在一旁,就找幾個無趣的侍衛來守著她。 姜璃覺得,不整整這個姓顧的,實在難消心頭一口惡氣。 姜璃貼身的婢子是打小就跟在她身邊的,摸她的脾性喜好比什么都準,只要她一個眼神遞過去,那婢子就知道該干什么事,說什么話。因此姜璃對顧長安的厭惡她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沒少給她出主意,可惜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姜璃根本看不上眼。 這日,他們行至一處水草豐沛的地方,靜慧公主忽然冒出了游賞的心思,溫言軟語地求了劉珩幾句。 劉珩思量了片刻,想起顧長安說的“母國戰敗,就把靜慧送到大齊,她也是個可憐人”,這才繃著臉答應下來。 美人坐在細絨絨的綠草間,仰望碧空,自然是如畫??上廊讼Mp畫的人卻沒什么興致,劉珩皺眉倚在一旁的樹干上,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這位將軍,我們公主說了,想請將軍為公主采些花來編個花環?!?/br> 顧長安看看旁邊忽然冒出來的姑娘,認出是靜慧貼身的婢子澤蘭。這個小丫頭對她一向沒什么好臉色,但她懶得同這些深閨里養出來的奴婢們計較,一直也就沒當回事。 顧長安想了一瞬,點頭道:“行,那你在此候著?!?/br> 澤蘭柔柔地施了一禮,嘴角噙著絲得意的笑??峙履懿钍箘訉④姷呐?,她是頭一個吧? 顧長安在周圍瞎逛,不一會兒手里就攥了一捧五顏六色的野花。白辛在后頭跟著她,猶豫半天也沒說出半個字來。 顧長安回頭看看他,“想說什么就說,支支吾吾的也不怕別人笑話?!?/br> 白辛揉揉臉皮,道:“您明知那丫頭就是憋著什么壞,打發了就得了,何必理會她?!?/br> 顧長安笑笑,倒是挺釋然,“女人們的伎倆從來就不過如此。我們侯府里什么都不多,就是女人多。她們從生下來就在那一方天地里,看人看事自然翻不出那道墻。這個道理放在靜慧那也是一樣??伤鼙粦T出驕縱的性子,至少說明她父皇寵愛她,她比別人手段高明……”她晃晃手里的野花,“至于這些不出格的事,由著她也無傷大雅?!?/br> “敢情她為什么為難您,您都知道???”白辛暗自磨牙,決明那王八蛋,說什么顧將軍反應遲鈍,得時刻提點著。 “……這點事還是鬧得明白的,”顧長安望了眼樹下時不時掃她一眼的人,道,“自古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咱們的英雄卻對美人沒興趣,美人倒沒過了英雄那關?!?/br> 白辛失笑,“瞧您這美人英雄論,跟繞口令也差不多了?!?/br> 顧長安擺擺手,“行了,你跟決明倆人別沒事琢磨這些了。咱們能把這位公主全須全尾的送進京城,就算功德圓滿?!?/br> “是,屬下知道了?!卑仔翐蠐项^,有點不好意思,他和決明倆人近兩年為他們爺的婚姻大事“cao碎了心”,不知不覺間也跟童生一樣冒出幾分老媽子心性來。 顧長安抓了滿滿一把野花走回到澤蘭身旁,遞給她道:“拿回去復命吧?!?/br> 澤蘭不動聲色后退了一小步,道:“公主的意思,是請將軍拿過去?!?/br> 顧長安垂眸看了眼手里姹紫嫣紅的花團,道聲“知道了”便抬腳往姜璃休憩的地方走去。 顧長安步幅大,走起路來也算得上虎虎生風四個字了,澤蘭在后頭小步緊倒騰,才勉強跟上她,累得連連喘氣,她邊跟邊鄙夷地想,這個女人真是沒點女人味,粗鄙,簡直就像宮里那些浣衣的粗仆。 姜璃拿著從水邊撿來的鵝卵石在地上擺了個亂七八糟的形狀,倒是也不嫌鵝卵石臟,一個人玩的津津有味。 顧長安走到她身旁停下,行了個禮道:“公主,末將將您要的花采來了?!?/br> 姜璃笑瞇瞇地看看她手里的一捧野花,道:“將軍也是個姑娘家,想必也會編花環的,本宮不想臟了自己的手,就請將軍代勞吧?!?/br> 顧長安皺了下眉,花環是什么鬼東西,花圈她倒是會扎。她捏著那堆花想了一瞬,覺得花環和花圈在某種程度上應該是異曲同工,當下便在姜璃身旁蹲下來,把野花散開,一支接一支扎起來。 劉珩倚在樹下像是要跟那樹干融為一體般,時不時瞥一眼顧長安,臉上的神色愈發的高深莫測起來。 “你說京城那邊已有十日沒消息過來了?”劉珩忽然開口,卻問了個跟當下沒什么關系的問題。 決明點點頭,也是一臉疑慮,“自打隊伍過了國境,決微就一直沒信兒?!?/br> “咱們得盡快回京,”劉珩摩挲著粗糙的樹皮,道,“自今日起,如非必要的事情,一律不再停車休整。你和白辛把燕國那些人看好,本王不想聽見什么廢話?!?/br> “是,屬下明白?!?/br> 顧長安手里的“花環”已初具規模,只是這“花環”除了能讓每朵花都編進去之外,實在沒什么美感可言。 “將軍對這些女兒家的小玩意還真是不在行,”姜璃說著,便將顧長安手里糊成一團的“花環”接過去,“本宮的母親曾說過,一個女人,就該有女人的樣子。這正是在什么位置上,便做什么樣的事情。人一旦出了原有的格,那就像沒有根的浮萍,不管飄到哪里,都沒有歸宿。聽說你們大齊有很多將軍都是靠著軍功一點點爬上來的,將軍也是么?本宮是想,尋常的君侯世家必不會讓女子也去從軍,所以才有此一問,將軍莫要介懷?!?/br> 顧長安不無遺憾地微微嘆息,“能依靠舍命拼殺與過人才智而得到將軍之位的,都是我朝最英勇的戰士,長安一直都很是敬佩。只是長安生在靖遠侯府,沒有這樣的機會與他們成為同樣英勇的人。末將依靠著祖輩的庇蔭才忝居此位,心里實是有愧?!?/br> “靖、靖遠侯?”口才一直過人的靜慧公主一時竟打了磕,秀眉微蹙地重新打量著眼前這個女將。 “顧念之是末將的祖父?!蹦莻€把南燕打得屁滾尿流,讓南燕軍聞風喪膽的男人。 姜璃的指甲掐斷了花莖,細白的手指捏著花環垂了下去。她從未想過這個女人還有顯赫的家世,就算有所耳聞也從沒把她和那個顧家往一處想。 她真是輕敵了! 顧長安薄唇抿出個笑來,告一禮便轉身離開了。 攻身為下,攻心為上。 姜璃的一番話自然是想扒出她的卑微,再在被世人所詬病的“女人從軍”上戳她一刀,只可惜顧小將軍早已見慣了這些深閨女人的冷嘲熱諷,心頭那塊繭早就磨得刀槍不入了。 姜璃心里憋著口氣沒撒出去,就像塊大石頭堵在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擠得她難受。她打不著也罵不著顧長安,繞著彎地挖苦她也像是把泥巴丟進水里,根本影響不了她。 姜璃不能把顧長安怎樣,卻可以拿澤蘭出氣。 一連好幾日,顧長安都隱約聽見馬車里傳來澤蘭啜泣著求饒的聲音。 多日來除了夜間正常休息,白日幾乎不停歇的趕路讓姜璃不斷地抱怨,對待身邊人的苛責更是變本加厲,可一對上“始作俑者”劉珩,她就把那點點罕有的溫柔擠出來,用在跟他的只言片語上。 半個多月后,隊伍臨近京城,顧長安和劉珩卻同時察覺到一絲不對勁,而且他們也終于等來了決微的消息。 決微一身狼狽地出現在驛館,寂靜的夜里,劉珩等人圍坐在狹小的房間,氣氛異常的凝重。 劉珩面無表情地看著一臉疲憊的決微,“父皇病重,暫由康王監國?為何到現在才將消息傳出來?” “是屬下無能,”決微跪在地上,頭埋的很低,“王府被胭脂堂的人看得死死的,消息渠道幾乎全被掐斷,如不是靖遠侯府上的童生冒死遞來侯爺的信,怕是屬下們還不知朝中變故?!?/br> “侯府和葉氏那邊可有消息?”顧長安垂目問他,面上和劉珩一樣的全無波瀾。 “是葉氏的人助屬下出城的,”決微面露疑惑,“可他們似乎有所顧忌,對胭脂堂三緘其口,只說葉氏也被牽制,行動不易。侯府那邊,顧侍郎在朝中被多番打壓,也是如履薄冰?!?/br> 劉珩點點頭,“知道了,你起來吧?!?/br> 眾人話剛說到一半,忽然都整整齊齊地禁了聲。 敲門聲響起,門外是澤蘭的聲音,“王爺,請王爺去瞧瞧我們公主,公主不好了?!?/br> 決明和白辛對視一眼——她又出什么幺蛾子? 劉珩面色陰沉,嚯地起身走到門邊,猛地將門一拉開,連看也沒看澤蘭,邁開大步出了房門走到姜璃房外,象征性了叩了兩下,便直接推門進去了。 姜璃虛弱地倚在軟墊上,見劉珩進來,卻偏要軟綿綿起來見禮,這么一行禮,恰好人就那么一軟,向前撲去。 劉珩堪堪后錯一步,于是堂堂的南燕公主便妥妥地摔了個大馬趴。 “公主不必如此大禮?!眲㈢窀┥碜е母觳矊⑺?,他手勁大,又沒有憐香惜玉的想法,一抓抓過去,疼得姜璃簡直要掉眼淚。 門外,顧長安等人也到了,只是礙于姜璃的身份,誰也沒進屋,一群人干巴巴在外頭垂眸杵著。 姜璃正對著門口,自然瞧見了顧長安,當下也顧不得羞不羞的,腳下一歪就貼在了劉珩的手臂上,嬌喘幾聲道:“給王爺添亂了?!?/br> 劉珩轉頭看了眼門外的顧長安,原想這人該是一副看戲的嘴臉,卻沒想到她臉色甚是難看地瞥了眼軟成根面條的姜璃,然后一甩手就帶著決明等人走了,連半個字都沒給他扔下。 第五十九章 故人來 白辛說姜璃只是這些日子趕路給累著了,也沒什么大事,開了幾副藥讓驛站的小廝去抓回來。 劉珩把決明一眾人給打發出去,自個兒湊到顧長安旁邊,端著臉看她。 “生氣了?吃醋了?”他一臉美滋滋地看著黑臉顧長安,問道。 顧長安被他問的起了身雞皮疙瘩,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又沒吃餃子,吃什么醋。我是突然想到,既然康王已監國,那么禁軍的調動權必然在他手里。換言之,整個宮城和京城的衛戍,都由他負責。只要他想,恐怕……” 劉珩一聽她說正事,眼角眉梢都耷拉下來了,不滿地看了看她,道:“你別老揣著明白裝糊涂,東拉西扯。京城之事固然重要,但還沒重要到這大半夜要鬧出個什么動靜來,有什么也得明天再從長計議。你就說,到底嫁不嫁?” “你能說動顧長平點頭,我就嫁?!鳖欓L安說著,臉頰飄出那么一絲絲可疑的紅潤。 劉珩登時傻了,他原本也沒指望她能點頭,誰知道她竟然隨口就答應了。劉珩覺得自己快炸了,連怎么站起來的都不知道,只記得出去前給顧長安帶上了門,然后就游魂似的揣著喜悅到要躥起來的心飄到了驛站外面。 劉珩出去沒一會兒,顧長安也跟著出來了,看到決明和白辛站在門口,輕咳了聲道:“我回房了,你們倆看著點他?!?/br> 倆人一臉迷茫地目送顧長安進了隔壁房間,然后白辛看看決明,問道:“咱們爺大晚上不在房里歇著,跑院里練什么功???” “看這樣子,八成是將軍又跟爺說了什么,”決明感覺自己的猜測很是靠譜,最后得出結論,“他受刺激了?!?/br> “受刺激”的劉珩后來才意識到他把顧長安留在了自己房里,并且還以為那是顧長安的房間。當他在微涼的夜風里冷靜下來后,覺得自己簡直傻得要沒臉見人了。 大殺四方的端王爺一輩子就只有一個克星,說實話,他連皇帝老子都不怕,就是到了顧長安面前,立刻“慫”的找不著北,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翌日,眾人用過早飯之后就回到劉珩房里,照舊顧長安和劉珩坐著,余下人在旁邊圍站著。 他們未將門關死,留了條縫恰能看到門外情形。 “爺,將軍,咱們眼下該怎么辦?還往京里走么?”決明問道。 “現在京城給圍得密不透風,什么消息也傳不出來,唯獨能靠的就是葉氏在外的暗樁?!眲㈢竦?,“還是要往京城走……這靜慧不是病了么,白辛,你想辦法再拖上幾日?!?/br> “是,屬下明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