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顧長安扶著她嫣然動人的小妹下馬車,不緊不慢地往王府門口走。 結果還沒等她們走到跟前,白辛和決明就從府里奔了出來。 白辛和決明先看見顧長安,再看見顧長安邊上嬌羞的姑娘,俱是一愣,倆人面面相覷,顧都尉這是演哪出? 顧長安一時因為沒睡好,又因為昨個兒被劉珩氣的不輕,眼看白辛和決明倆人帶著股負荊請罪的勁兒,所以也不客氣,拉著顧長清跟倆人白活一通,聽得白辛臉都綠了,頻頻回頭往府里瞧。 決明在一旁倒有點看戲的意思,嘖,里面那個大擺筵席,毛毛躁躁要請罪,外面這個沒心沒肺,領著人來給他當媳婦,阿彌陀佛,待會兒別掀了房頂就行。 一行人歡聲笑語往水榭那處走,顧長清越走越緊張,后頭干脆拉住顧長安的手。顧長安一愣,轉頭看看她,就見自家小妹臉紅得跟熟透的番茄一樣,仿佛下一刻就要激動得厥過去。 她暗自搖頭,這丫頭是少點顧家人的魄力。 劉珩在滿當當一桌珍饈美味前坐立不安,站起來又坐下,然后溜達到顧長安那天喂魚的地方站了站,忽然就覺得自己沒出息,暗罵了兩句,便端坐回去了。 所以顧長安牽著顧長清踏進水榭的時候,只看見劉珩拿著一副派頭,坐在主位上。 顧長安看他不順眼,索性不看了,把顧長清往前一推,干巴巴道:“去泉順路上與你提過,我小妹,顧長清?!?/br> 說罷,顧長安就不吭氣了。這邊顧長清緊張歸緊張,但到底是大門大戶的閨秀,該有的禮數是一項沒落下。等她客套完,劉珩才省起上趟出門時,顧長安是說過這么一樁事,臉色不免又難看了一分。 顧長安坐在劉珩邊上,不動聲色地望著桌上的菜肴,劉珩眼見顧長安對菜色的興致大于他本人抑或旁邊的顧長清,但也不好當著顧長清說什么,只得一邊跟顧長清客套守禮地寒暄,一邊紆尊降貴地給顧長安布菜,不一會兒就在她碗里堆了座雞rou牛rou山。 劉珩覺得,以顧長安跟他同袍七年的情誼,她必然知道他是低頭道歉了。 誠然,顧長安再遲鈍也領悟到劉珩這一層隱晦的含義,可他怎么就忘了旁邊還坐著個顧長清? 顧長清面色青白,看著顧長安鬧別扭似的把rou從碗里扔出來,這邊劉珩又耐著性子夾了別的進去,握著象牙筷的手都止不住顫抖。 如果說顧長清從前一直就不待見顧長安是因為覺得她混在一群男人中間,粗鄙淺薄,那現在她恨不得顧長安戰死在北境就只因為顧長安明知自己傾慕端王,卻還要在她面前如此做作,簡直該死。 天可憐見,顧長安雖在男女一事上比別人開蒙晚了點,但也知道當著顧長清的面跟劉珩多說一句話都是挨天打雷劈的罪過,所以她當然不是故意的。她把那些rou扔出去,為的就是跟劉珩撇清關系,哪知道端王爺竟在這個時候沒眼色起來。 顧長安如芒在背,劉珩卻像打通任督二脈一樣渾身舒暢。 一頓飯吃進肚子里好比吃了塊太湖石,顧長安琢磨著回去得讓竹染煮一壺山楂水來消消食。 顧長清的賢良淑德在登上馬車那一刻徹底掉的一點不剩,不是她不想維持著應有的氣度,而是根本就維持不住了。 顧長安看顧長清能隱忍著不跟她掰扯已是不易,自然不會去招惹她。就這樣,兩人別扭地坐在馬車里,回到了靖遠侯府。 第二十八章 驚/變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一日日就像有人拿著皮鞭在后頭抽打一樣,奔跑著就過去了。 轉眼一個多月被甩在腦后,顧長安成日無事,除了抓著東哥和茂修兩個半大孩子練練功夫,就剩下跟葉清池滿京城逛了,最后連京郊的普化寺都去過兩趟,實在是沒什么地方可去,這才在侯府里閑下來。 老夫人對顧長安帶著顧長清去端王府的事沒提也沒問,顧長安約莫于氏早就跟老夫人添油加醋地講過了,但老夫人才是顧家最老謀深算的一個,她到底什么盤算,顧長安猜不出來。 至于劉珩,這一段日子倒消停多了,除了偶爾找她去王府替他給顧長寧傳傳信兒,平時很少來招惹她,反而讓顧長安有點不適應了。 顧長安把童生打發去泰叔那兒學著管事,所以這些日子她連童生都見的少。另一邊的青黛也順利送進了宮城里,至于她到底能起什么作用,顧長寧和顧長安都沒把握,但既然是他們姑姑顧鸞的意思,顧長安認為姑姑還是有她的打算的。 顧長寧自從跟顧長安說了鏟掉許之棟,整個人就益發苦大仇深起來,有時候到顧長安院里坐坐也是不經意地就要嘆口氣。 顧長安明白顧長寧的困境,但她卻幫不上什么忙。 有時候顧長安會想,即便他們靖遠侯府不站到哪個陣營去,是不是也會被人歸到劉珩那邊去。 奪嫡是一條看不見流血的路,真的走上去,并不比一將功成萬骨枯要容易。 祁盧在鎮北關的消息傳進京的時候,顧長安正在院里看她從裕州搬回來的兵書。 童生抹著頭上的汗奔進來,急的不行。 “大小姐,出事了?!蓖謿?,說道,“二爺讓人回來傳話,說、說將軍帶了一隊人出關外阻截那祁盧,碰上大風沙,失、失蹤了?!?/br> 顧長安“嚯”地從藤椅上站起來,“失蹤?怎么會……” 童生忙著點頭,“算著日子,關外的消息傳回京,這中間也要有七八日了?!?/br> 顧長安眉心擰了道陰影,緊抿著嘴不言語。 她這些年別的功夫沒什么大成,只這個臨危不亂的本事有大踏步的長進。 顧長安首先想到的是顧長平為什么會親自到關外去阻截祁盧,其次想到的是顧長平在邊關呆了二十幾年,旁的本事沒有,躲躲風沙應該還是能的,怎么就一下失蹤了? 這其中也許有蹊蹺,但顧長安一時間還抓不到這一團亂麻里的線頭。 “二哥傳沒傳別的話,說沒說什么時候回府?”顧長安重新坐下來,抬眼看童生。 童生撓著頭想了想,說:“小廝照著傳回來的原話是‘告訴長安,大哥那邊出事了,他率兵出關截殺祁盧卻遇上風沙,人失蹤了?!?/br> “沒了?” 童生一拍腦門,“還有還有,這么一句,‘這事兵部沒端王爺那邊消息來得早?!?/br> 顧長安站起來踢了他一腳,“混小子,不早說?!?/br> “一聽說將軍出事,急昏頭了,”童生一臉懊惱,邊說著就邊往外跑,“我給您牽馬去?!?/br> 顧長安一出府就騎上童生牽來的馬直奔端王府去了。 顧長安騎在馬上,感覺有些古怪,這還是她回京后頭一回正經騎上馬背,馬奔跑起來的熟悉感,讓她激動地差點想仰天長嘯。 端王府的門房對顧長安是熟的不能再熟,這回見她策馬奔來,雖然暗自納悶,但還是不敢怠慢。因此顧長安這邊一躍下馬,那邊就有小廝來把馬牽走了。 顧長安來的時候劉珩正跟禮部左侍郎、戶部兩個郎中商討下月的祭禮?;实垡膊恢怯制鹆四拈T子興致,要把下月的祭禮按往年規模的兩倍cao辦。這事原先是劉隆大包大攬,誰知前幾日他騎馬時不慎摔斷了腿,最后就落到劉珩頭上來。 從來沒張羅過祭禮的劉珩頓時給煩的滿頭包。 顧長安為了不跟幾位朝廷大員打照面,便躲到后面花園里去了。小廝悄悄跟劉珩通報,劉珩就把白辛和決明先打發來同顧長安說鎮北關一事,畢竟當時傳回來的消息是決明先接著的。 白辛和決明踏進花園時,見顧長安正大馬金刀地在石凳上坐著,低著頭像是在琢磨什么。 “大人?!眰z人走上前見禮,顧長安卻只是揮揮手,說:“坐吧?!?/br> 顧長安問道:“鎮北關的事是誰派人傳信的?宋明遠?” 決明看了眼白辛,點點頭:“是宋校尉傳來的?!?/br> 顧長安接著問:“哪位副將跟著顧將軍出了鎮北關?” 決明道:“應該是戚將軍,戚少杰?!?/br> 白辛接口道:“大人,這事透著點蹊蹺,王爺說不可不防是有人故意為之?!?/br> 顧長安不置可否,話鋒一轉道:“下個月的祭禮是怎么回事,前幾日聽王爺說了幾句,康王摔馬怎么摔的這么湊巧?” 白辛嘆氣,“可不是,原先也想著是康王又要坑咱們王爺……可查來查去還確實是這么回事,康王現下連府門都出不來,摔是當真摔了?!?/br> 顧長安還是覺得不對勁,但她又不擅此道,琢磨半天,也沒琢磨出什么來。 仨人枯坐了片刻,才等來滿臉煩悶的劉珩。白辛和決明一向有眼色,見劉珩來了,自然是該干什么干什么去,順便把周圍伺候的丫鬟小廝一塊帶走了。 劉珩在顧長安旁邊坐下來,什么都沒說,先嘆了口氣。 “我要去一趟鎮北關?!鳖欓L安面色平淡,話里的意思卻不容置疑。 劉珩看她一眼,沉吟著,半晌也沒吭氣。 “關外情形難辨,我只有去了,才能知道是不是有人心懷不軌?!鳖欓L安輕叩著石桌,說道。 “不是不讓你去,是近來的事都湊到一堆兒,總覺得你還是不去為好?!眲㈢癜櫚櫭?,“虧得你二哥那邊進展順利,按計劃再有個把月就能把許之棟給辦了?!?/br> “我想過了,我不能悄沒聲地走,要不真有事誰也兜不住,我得給皇上正經上道折子,名正言順地回北境,”顧長安自嘲地笑了聲,“否則除了宋明遠,我誰也壓不住?!?/br> 劉珩聞言,一拍桌子瞪著她,“你還真敢說,上折子?恐怕父皇巴不得你上折子。顧將軍費了多大勁才讓你‘解甲歸田’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一上折子,功虧一簣?!?/br> “我爹說過,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他老人家還說過,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要我常念一二?!鳖欓L安看著遠處的一株迎客松,平靜道,“我兄長蒙難,我不能不救,這是為義。我是個軍人,只要戰爭不休,我就要戰到死那一日,這是為國。顧氏唯有我和長平能撐起門楣,我和他,一個都不能倒,這是為家。人拗不過命運,所以,我認了?!?/br> 我認命了,也許曾經幻想過有朝一日就在韶音坊與紅樓作伴,但那終究是奢求。 劉珩想反駁她,卻找不到話來反駁。如果她扯著為國捐軀那面大旗要奔赴北境,那他能想出來幾百個理由來摁住她??伤f要去救兄長,他只能放她去。 她說想在這個方圓里活的自在,到底是曇花一現的癡語罷了。 ** 顧長安拿著擬好的折子去見顧長寧,一向不怎么發脾氣的顧二爺氣得砸爛了手邊的矮幾,嚇得杜氏拉著茂修躲在門外噤若寒蟬。 顧長安站在他面前,不躲不閃,神色寂寥,顧長寧咬咬牙,揚起的巴掌還是沒能落下去。 顧長寧帶著顧長安去祠堂,跪在老侯爺的靈位前,兄妹倆都沉著臉,不發一語。 長安這一走,就是又一腳踏進去,再想出來,難了。 顧長寧如鯁在喉,心頭像堵了一塊大石頭,跟顧長安一塊跪了一會兒,就起身出去了。 顧長安規規矩矩地給她爹的靈位磕了三個頭,說:“爹,長安不孝?!?/br> 她爹想讓她長安喜樂,可惜此生是沒這個福分了。 ** 顧長安的折子遞上去,轉日宮里就有了動靜,皇帝破天荒地要召見她。 顧長安長這么大,面圣的次數寥寥無幾,只在從前跟著顧長平回京述職時進過幾回宮,但也只是遠遠看著,沒她說話的份。 晨起,竹染伺候她換上公服,腳下登上皂靴后,顧長安心里忽然犯了難,要是皇帝問她點刁鉆古怪的問題可怎么辦? 她嘆口氣,就是再刁的問題也得接著不是,走吧。 顧長寧把顧長安送到府外,一直沒說什么,顧長安踏上馬車的時候,顧長寧才隨口似的道:“我讓你二嫂張羅了幾道你愛吃的菜,等你回來,一塊吃?!?/br> “誒?!鳖欓L安點點頭,卻覺得眼里好像揉進去了沙子,酸的想掉眼淚,趕緊往車里一鉆,掩上車簾,不敢再看顧長寧了。 ** 宮里的內監早就候在宮門口,等顧長安的馬車一到,便替她打起簾子,伺候她下車。 引路的內監看去不過跟童生一般的年紀,可處事上的老道機靈卻不是童生能比。內監話不多,只是稍稍提點了幾句規矩,末了很隱晦地提了提賢嬪,顧長安心下一安,知道姑姑是曉得她今日來面圣了。 顧長安隨著內監踏上含章殿外的臺階,一步步接近這個帝國權力的核心。 偌大的宮城只余偶爾掠過的風聲,寂靜卻也寂寞。顧長安望一眼又高又遠的碧空,徹底地理解了劉珩為什么不惜代價也要登上那個位置。 生殺予奪的權力,誰人不想? 第二十九章 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