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聽決明大人說,抗洪物資有多半是葉氏前幾日調來的,好像葉先生還給你捎了點東西,不過都被王爺扣下啦?!蓖f到最后一句的時候,臉上透出繃不住的喜悅。 顧長安抬腳就踢他,“你個混小子,什么叫被王爺扣下了?” 童生揉揉被踢疼的小腿,癟著嘴委屈,“聽說不但給扣了,還一把火給燒了,連渣都不剩,讓您發飆都沒地方發去?!?/br> “劉珩……”顧長安瞇起眼睛,拳頭捏著咔咔響,好你個劉珩,等回京了,有你好瞧的。 童生望一眼窗外溶溶月色,暗自為行事果決的端王爺捏了把汗。 ** 皇上圣旨下來,宛城那邊自然沒有不從的道理,臨時從宛城調來的官兵幫著南勵帶的兵一塊挖疏導渠,速度自然就快起來,果然不出十日,疏導渠大功告成。恣意的洪水從疏導渠經宛城外流進汨珍江,連日的大雨也終于剎住腳步,日頭從厚重的云層里露出頭來,曬干了被洪水沖刷過的百畝良田。 劉珩率親衛先行回京,南勵留在泉順幫著程貴和整治災后重建事宜。顧長安起先還想找由頭在泉順再賴上幾日,結果劉珩一道軍令下來,她不走也得走。 顧長安自打知道劉珩燒了她的東西,就沒跟他說上幾句話,非要說話的時候往往也是打幾句官腔,多的話根本不應,氣的劉珩想罵人卻又挑不出個錯來。 劉珩進京之后沒顧上跟顧長安多說什么就立刻進了宮去,顧長安樂得自在,帶著童生直接回了侯府。 到侯府自然是沐浴更衣,收拾利落后便帶著竹染去向老夫人請安。 到了老夫人門外,顧長安恭敬道一聲:“孫女長安來給祖母請安了?!?/br> 聽得老夫人應聲,外面的婢子這才挑起簾子請顧長安進屋。 有趣的是,顧長安一進門就看見她的后娘于氏正和老夫人閑話,也不知說到了何事,逗得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 “祖母,母親?!鳖欓L安規規矩矩一揖,便站定不再說話了。 “這孩子,總像個句嘴葫蘆似的?!崩戏蛉肃凉值乜此谎?,“瞧你跟端王爺出這一趟門,黑了也瘦了,是不給你吃食了還是叫你扛沙袋去了?” 老夫人話里七分戲謔三分認真,顧長安一笑,道:“孫女此番是跟著去賑災的,要真吃的白胖回來,旁人可不該閑話了?!?/br> “總也有理?!崩戏蛉诵Σ[瞇地看她,“上回回來才沒住幾日就貓抓似的又跑了,你母親帶著長逸去普化寺上香,又短住幾日,倒跟你連面都沒見上?!?/br> 于氏在一旁賠著笑,“說來也真是不湊巧,長安前腳跟著端王爺去南邊,我后腳就領著長逸緊趕慢趕地趕回來,卻還是沒見著?!?/br> “上回是不趕巧,不過日后長安也常住于府上,母親幾時想見都是能見的?!鳖欓L安不冷不熱地道了一句,倒是讓于氏沒來由地噎了下,可她此時也不能說什么。畢竟顧長安已不是從前那個沒娘的黃毛丫頭,能任她搓扁揉圓,現下她說什么做什么,都得掂量著了。 “聽說在你走前長清專程找過你一趟?”老夫人別有所指地看著顧長安,“小丫頭也長大了,有自個兒的心思了……可惜我和你母親現在許多事都說不上話了。你是長姐,要多替她考慮?!?/br> “是,長安明白?!鳖欓L安垂目看著自己面前的地板,大約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但又不免猜測老夫人這次同意她跟著劉珩去賑災是否就是為了這事,可想了一瞬又覺得說不通,不禁微微蹙眉。 顧長安陪著老夫人說了約莫半個時辰的話,每句話都說得謹慎小心,撐得她舌頭都要打結似的。后來還是顧長寧來請安,請完安就說要帶著顧長安去看看新院子,才把她給領走了。 顧長安和顧長寧沿著回廊往新收拾出來的漪瀾苑走,初夏的季節,回廊下卻還是陰涼,顧長安也覺得打心眼里是暖不起來,顧長寧看她的樣子,就猜是于氏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便道:“你人都回來了,有些人就是再看不順眼,也翻不出天去,你又在這心思重個什么勁兒。再說了,就是天塌下來,不是還有二哥給你頂著?!?/br> 顧長安舒眉一笑,道:“我是在琢磨,你前些日子不是要給我排什么相親宴來著?” 顧長寧瞪瞪眼睛,“你這丫頭,當真的?” “當真啊,這事做不得玩笑?!鳖欓L安煞有介事地點頭。 “行,看哥哥我給你排個流水相親宴?!鳖欓L寧一挑眉,看去歡天喜地的樣子,心里卻有了另一個打算。 第二十三章 清池 漪瀾苑在侯府的東北角,離著顧長平和顧長寧住的地方都不算遠,是顧長安生母從前住過的地方,但自她故去后,就再沒人住過。 實際上,按照侯府的分配,是從沒有哪一房是分開住的,顧長安算是個例外。這也是被老夫人格外看重的表現,就算從側面承認了顧長安在侯府的地位。 顧長安進門的時候,發現院子里的花架都重新搭了,地上也都收拾得干凈利落,沈氏和杜氏正忙著讓丫鬟們搬東西,院里熱鬧得不行。 顧長寧在旁邊撞撞她,“怎么樣,是不是有點家的樣兒了?” 顧長安摸摸旁邊墻壁,笑道:“是啊,比顧長平在裕州的院子還像樣?!?/br> 顧長寧被她一句話夸得渾身舒服,美滋滋地過去招呼小廝把顧長安從裕州帶回來的書都搬進書房里去。 “長安啊,愣在那里做什么,過來看看?!倍攀峡匆娺€杵在門口的顧長安,招招手讓她進去。 “大嫂、二嫂?!鳖欓L安走過去,面上一派云淡風輕的樣子,看得杜氏直搖頭。 杜氏拉著顧長安的手,低聲耳語:“不是二嫂說你,現在都回侯府了,總要有個侯府大小姐的樣子,難不成你還一直打扮成個男人樣?你看你二哥和你站一塊,他倒顯得比你弱些?!?/br> 沈氏在一旁掩口輕笑,杜氏一貫是心直口快,但話糙理不糙,這話就算杜氏不說,她回頭也得和長安提一提。 “你二嫂說的有理,”沈氏柔聲說著,“先前那些嫌短的襦裙都叫裁縫改了,可聽竹染說你還是不愿穿,嫌綁腿?!?/br> 顧長安臉上一紅,道:“兩位嫂嫂說的是,我明日就換上?!?/br> “可不是,人一回來這要cao心的事就多了?!倍攀蠜]來由地嘆了口氣,看著顧長安的眼中也多了幾分憂慮。 顧長安對她安慰地一笑,問道:“怎么沒見東哥和茂修?” 顧茂修是顧長寧的獨子,跟東哥一向交好,兄弟倆總像有說不完的話似的。 “在先生那處呢,也不知是又犯了什么錯了,被先生留下了?!倍攀蠠o奈地笑道,這倆小子皮得很,一日不找事就皮癢。 顧長安了然,都說兒子肖父,看來東哥和茂修也確實像她的兩位兄長。 漪瀾苑里熱熱鬧鬧地安置新屋,等一切都收拾妥當,一大家子人又用了晚膳,顧長安這邊才安生下來。 顧長寧把一眾人都打發走了,自己卻賴在院里沒走,讓竹染去沏了壺金駿眉,就跟顧長安在院里坐著,大有要嘮家常的意思。 “你這里除了幾個粗使的丫頭,就竹染一個伺候,要不要再挑兩個人來?” “從前在裕州時貼身的事都是我自個兒來的,現在有個竹染就夠了,人多了,嘴雜?!鳖欓L安捧著茶盞呵氣,“你不是專門要說這事吧?是不是我從裕州挑過來那姑娘有消息了?” 顧長寧掃她一眼,頓時覺得無趣,“跟你說話真是沒意思,想賣個關子也賣不出來,是,是那個姑娘有信兒了?!?/br> “給送到哪家樂坊了?” 顧長寧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長樂坊?!?/br> 顧長安伸個懶腰,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京城的樂坊我可就不熟了,這兒是你的地盤,別打我的主意?!?/br> “你怎么不熟,” 顧長寧賊兮兮地一笑,“葉清池?!?/br> 顧長安翻個白眼,“少來?!?/br> “枉姑姑一直惦念著你,回回都要問起你。這會子到了關鍵時刻,你倒把爪縮回去了?!鳖欓L寧撇著嘴搖頭,“白眼狼?!?/br> 顧長安還是不想理他,但知道這事要真是葉清池存心為難,顧長寧也確實沒辦法,畢竟這事情是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的,以顧長寧的身份也不適合拋頭露面摻和到里面去??墒恰~清池到底打什么主意呢? “話呢,我就說這么多,你看著辦?!鳖欓L寧把茶盞撂下,拍拍長衫就走人了,半點猶豫都沒有。顧長安一口氣哽在喉嚨里,撒出來也不是,咽下去又憋得難受,只得長吁一聲,轉身回屋去了。 ** 顧長安回京以后就窩在侯府里,除了去給老夫人請安,平時根本連漪瀾苑的門都不出。倒是茂修和東哥兩個孩子往她屋里跑的勤,纏著她要習武。顧長安被纏了兩天,實在拗不過,干脆就把府里的武師父暫時給替了,帶著倆孩子在院里有模有樣地?!酢?。 到了第五日上頭,顧長安剛把茂修和東哥打發走,童生就從前院跑來,說是葉清池在府外候著,正經地遞了帖子要見她。 顧長安聞言,意味深長地一笑,什么也沒說就擱下□□進屋換衣裳去了,連哼都沒哼一聲。童生望著晃動的門簾納悶,都尉大人啥時候見葉先生見的這么痛快了? 等顧長安再出來時,看見滿臉狐疑的童生,才拍拍他的肩說:“今日這個事上,是誰先沉不住氣誰就輸了,這回葉先生大概是一敗涂地?!?/br> 童生撓撓頭,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不太明白。 一敗涂地的葉先生此時正好脾氣地在侯府外等著,一派與世無爭的樣子,還是那么地人畜無害。 顧長安出門的時候就是這么想的,普天下許多看上去溫良的東西其實都是能置人于死地的毒物,譬如葉清池。 “葉先生?!鳖欓L安腹誹歸腹誹,但在旁人面前也不能失了禮數,否則傳回侯府里又是說不清的閑言碎語。 葉清池回了一禮,便邀顧長安同去琉璃館,顧長安自然不拒絕。二人先后上了馬車,侯府門房伸長了脖子想再看一看,無奈車簾捂得嚴嚴實實,什么也看不見。 寬敞的馬車里,顧長安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葉清池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也不說話。 “你也聽說了吧,你送到泉順的東西其實都被端王給燒了,我只是有點納悶,你送了什么來?”其實顧長安并不想知道葉清池送了什么,但她覺得看在他故意扣下青黛的份上,氣一氣他也算扳回半局。 “沒什么,”葉清池和氣地笑著,“本來我也沒指望能轉交到你手上?!?/br> 顧長安挑挑眉,“葉清池,做人還是誠懇一點好?!?/br> “是啊,做人還是誠懇一點好。那你明知道青黛在長樂坊,怎么還要端出一副架子藏在侯府里遲遲不露面?!?/br> “我有點忙,忙忘了?!?/br> 聽著顧長安胡說八道,葉清池也不拆穿她,反正接下來還有一筆買賣要談,虧本的不一定就是他葉清池。 琉璃館里,老位置。 顧長安坐在窗邊,時不時瞄一眼窗外,就怕劉珩又乘著畫舫來搗亂,所幸這回湖面上風平浪靜,半只畫舫都沒看見。 “你把青黛弄進長樂坊,是什么打算?”顧長安說著,嘗了嘗葉清池力薦的新茶,入口干澀微苦,讓她頓時沒了再品的興致。 葉清池沒理她,拿出一封信推到她面前,“紅樓給你的信?!?/br> 顧長安把信收了,看著葉清池,“你不缺錢,總不會是為了真金白銀,再說我靖遠侯府的那點家當恐怕你還看不進眼里。一個jian商,不為財,也不大可能為權,你到底為什么?” “顧長安,你有時候真是讓人恨得牙癢癢?!比~清池繃著臉,不高興的樣子。 顧長安卻像瞎了看不見一樣,孜孜不倦接著問:“為什么?” “青黛就在長樂坊,你隨時去隨時能把她接走,”葉清池瞇瞇眼,像只老謀深算的狐貍,“一個青黛,換你一個承諾?!?/br> 顧長安在心底呼了口氣,踏實了,“什么承諾?” “現在還不能說,不到時候?!比~清池眉心一松,靠在椅背上品茶。 顧長安撫掌輕笑,“行,我應了?!?/br> 她相信葉清池想讓她干的不會是什么容易事,恐怕還會讓她為難得不行,但他不是大jian大惡之徒,要求的也不會是違背道義之事,這就是顧長安敢應下的理由。 “這事就算翻篇了,現在我得跟你說這個正經事?!?/br> “何事?” 葉清池拿出一張薄紙,遞給顧長安,“這是葉氏在裕州收來的消息,你先看了?!?/br> 薄紙上短短幾行字,卻讓顧長安皺起眉來。 “祁盧從赫雷的看管之下跑了,怎么跑的還不知道,但恐怕是赫雷那邊出了問題?!?/br> 顧長安沉吟了一瞬,道:“你懷疑祁盧會對顧長平不利?” 葉清池搖頭,“說不準?!?/br> “這事算不得蹊蹺,祁盧在狄戎經營多年,赫雷此番能拿下他多半也是攻其不備,只是祁盧這時候逃出狄戎……”顧長安手指摩挲著瓷杯的杯口,總覺得腦子里有什么一閃而過的念頭卻始終抓不住。 “我猜他的根本目的還是要奪回對狄戎的控制權,但祁盧此人手段狠辣,野心頗重,斷不會因為這一次敗北就放棄對大齊的覬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