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對面兩人互看一眼,那瘦高的對另外那人使了個眼色,轉回頭來看著顧長安說:“非是我二人不想說,而是那王爺已不在我倆手上。我等江湖人最是不愿跟你們官府打交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你應該也清楚?!?/br> “你們綁走王爺,這交道就算打上了,現在把王爺交出來,有益無害?!鳖欓L安跟眼前的兩個殺手打起官腔,為的只是讓決明、杜成找來,有他們二人在,拿下這兩個江湖人還是綽綽有余的。 “這位大人可是為難我們兄弟了,你那位王爺早在回君瀾山時就逃了,連我們也不知去向?!笔莞叩娜丝嘀槗u頭,“莫說你了,我們兄弟還得琢磨咋跟上頭交代呢?!?/br> 顧長安看著那人,想從他臉上找出撒謊的痕跡,可那人一臉誠懇,也不知是演技卓群還是當真被劉珩給跑了。 “你這酸儒,跟她說那許多作甚,要打便打,反正她也不會放過咱們?!?nbsp;對面魁梧的漢子濃眉倒豎,瞪著顧長安道。 說話間,四周又聚過來幾人,看樣子是那瘦高人口中還未撤走的土匪。 顧長安暗嘆一聲,看來這回是她失算,馬失前蹄了。 第二十章 疫區 兩方劍拔弩張,顧長安被七八個男人圍在圈中,只待做困獸之斗。 她上山來為圖行動便利,只拿了匕首聊作防身,她拔出那柄閃著寒光的匕首橫在身前,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面那人,警惕著周圍其他人的突襲。 “殺了她?!笨嗟臐h子磨磨牙,眼中騰起殺意,舉刀便向顧長安砍來。 顧長安側身躲過那隨著勁風而至的大刀,后面長劍又平平削過她頭頂,這些人都是真正混江湖的人,哪個人手底下都有幾下子,不然在胭脂堂也活不到現在。 顧長安跟這七八人轉眼就過了十幾招,手下已然吃緊,只有招架之力而無還手之能。 “看劍!”一柄細長的劍向著顧長安右肋下刺來,劍風凌厲,勢不可擋。 眼見劍尖就要刺進她皮rou之時,忽然有人跳進站圈內,將她堪堪往一旁拽了三寸,躲開了那細長的劍。 拉開顧長安的人是決微,同時杜成也縱身躍進戰局,立時與兩人斗在一處。 決微與杜成分別牽制住其中五人,顧長安壓力驟減,招式間也游刃有余起來。 顧長安與兩人纏斗間眉心緊鎖,明白如此打持久戰不是辦法,胭脂堂人多勢眾,他們三人說到底是勢單力薄,就算決微與杜成再是個中好手,也敵不過如此車輪戰。 正自思量間,忽見山坡上火光晃動,竟像是有大批人馬上山的樣子。 顧長安眼角一跳,心里忽然明鏡似的,都清楚了。 原來這就是劉珩的局中局,計中計。 想來他早已察覺劉隆手段,只苦于無真憑實據,才有意以身誘敵。到今夜劉隆果然上當,猴急地要將劉珩除之而后快,卻不想被劉珩拿住把柄。只是……劉珩手上到底掌握了什么東西,讓劉隆的人竟沒在闖入府衙時就一劍殺了他? 顧長安神思一晃,手臂上便挨了一刀,寸許的口子頓時淌下熱乎乎的血來,染紅了她半幅衣袖。 “決明,留活口!”劉珩的聲音從東邊傳來,聽著倒中氣十足。 在劉珩說話同時,蕭山、知行連同其他親衛也插入戰局,一時局面頓轉,那胭脂堂幾人轉瞬間便被擊倒在地,為防他們自裁,蕭山和知行迅速將其雙手反剪,捆綁起來。 顧長安收了匕首,似笑非笑地看著劉珩,從錦袋里拿出玄鐵令牌,一甩手扔給還給了他,道:“前招后路倒都備齊了,好計謀?!?/br> 劉珩不是沒聽出顧長安話里的諷刺意味,但他卻只微微一笑,瞥見顧長安手臂上的傷時又輕輕皺眉,一招手叫來白辛,白辛握著藥瓶子走到顧長安跟前,暗自嘆了口氣。 顧長安坐在旁邊的山石上,任憑白辛給她上藥,所幸傷口不深,上了藥以后血就止住了,只是疼得厲害,顧長安抿著嘴坐在山石上不說話,臉色陰沉。 “您前腳走,王爺后腳就回來了?!卑仔联q豫著,低聲道,“南勵將軍在城外早已整頓好隊伍,只等王爺令下,就開拔來剿匪?!?/br> “南勵,呵?!鳖欓L安揉揉臉皮,她怎么就忘了南勵是誰了,那可是劉珩最信任的副將,她倒還想著要先瞞住南勵,只怕動搖軍心,可笑可笑。 白辛看看顧長安,話到嘴邊卻又不敢再說了,只得專注在她的傷口上,給包了一層又一層。 南勵的人把人去樓空的土匪窩翻了個底朝天,卻沒找到半點有用的東西,最后將氣都撒在那幾個胭脂堂的殺手頭上,把幾個人扒光了換上他們的衣裳,又在嘴里塞上厚實的布條才算完事,生怕這幾個人用什么隱秘的法子自殺。 一群人折騰了一宿,等顧長安幾人人困馬乏地回到泉順府衙時,天早已大亮。 顧長安一路都賭氣一樣不跟劉珩說一句話,劉珩也不理她,干脆跟決明幾個商量如何處置胭脂堂殺手。顧長安耳力好,中間聽見白辛說那縣丞的尸首在柴房后面給找著了,一劍斃命,傷在左心。 縣丞死了,整個泉順衙門也沒找出什么可疑的人,內jian的線索就算斷了。只是劉珩似乎不大在意,下了幾道命令讓加緊挖通疏導渠,期間就再無別的安排。 回到府衙,顧長安徑自回了自個兒的房間,童生跟在后面連大氣都不敢出,就像顧長平說的,他這個妹子平日里總是最沉得住那個,可真要惱起來,那就是誰都不敢惹的了。 劉珩能全須全尾地回來,程貴和自然是大大松了口氣,但想起縣丞的死,老爺子又不免傷懷,一個人坐在院里低頭嘆氣。 縣丞在程貴和還任京官時就跟著他了,那時候還是毛頭小伙子,現在也是年過半百的人了,卻沒想飛來橫禍,死的這樣冤枉。 程貴和抬眼看看劉珩那緊閉的房門,神色漸沉。 決微等人馬不停蹄地把抓回來的人關進牢房,挨個提審,嘴硬的幾個都上了刑,反正只要留一口氣不斷,對他們來說就夠了。 ** 顧長安只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就醒了,一睜眼,睡意全無。起身凈面,換上衣裳出門,問了衙役才知道劉珩已經去河堤那邊了。 顧長安嘆口氣,盡管她從心底里理解并贊同劉珩的做法,但從情感上一時還不能接受,于是轉身叫上童生,去了牢房。 府衙的牢房還算干凈,只是霉味大,想來也是多日陰雨的緣故。 白辛和杜成還在審問其中一個殺手,顧長安去的時候那人意識已不清晰,看著顧長安的雙眼渾濁無神。 “大人?!卑仔烈婎欓L安來,起身一揖,躬身為她讓開了位置。 “怎么樣了?”顧長安冷淡地看著那殺手,對加諸在他身上的酷刑似乎無動于衷,這倒讓一旁的杜成稍感詫異。 “沒說什么,”白辛皺著眉搖頭,“想是指派他們的人也根本沒透露什么,除了咱們知道的,挖不出半點有用的東西?!?/br> “如此便問點別的吧,”顧長安負手踱到那綁在木架上的人跟前,“譬如說,胭脂堂常以何為幌子藏匿于市井,他們又是怎么跟上面聯絡?胭脂堂這么一個殺手組織,想必里面的等級和規矩必是嚴苛,那又是怎么一個嚴苛法?還有就是他們這個君瀾山的窩怎么一夕之間就要棄了,是在抓王爺之前就棄了,還是在王爺跑了之后才棄?再譬如,京城胭脂堂的堂口在何地方,當然,這個也許他也不知曉,可人都抓來了,也給打的沒一塊好rou,不問問就可惜了?!?/br> 綁在木架上那人忽然抬起頭,雙眼直勾勾瞪著顧長安,眼里閃動著毫不掩飾的鄙視和厭惡,他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地道:“你,不得善終?!?/br> 杜成也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顧長安,她說的這些,有的他想到了,有的他沒想到,可他卻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女人。 他原以為她出身將門,從來都是一身正氣,剛直不阿,不屑于他們這樣以極端手段對付敵人,但沒想到她看在眼里,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顧長安回身在木椅上坐下,抬眸看了二人一眼,知道白辛和杜成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她卻不想多說那些無謂的話了。她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人,不管是軍隊還是朝廷,那些陰暗角落里見不得人的東西,她都明白。她出生在這樣的國,這樣的家,并不敢奢望純粹無暇的人生。她顧長安手上沾了數不清的人命,那點對于敵人的憐憫早就隨著歲月消磨殆盡,僅有的同情只給了在戰爭夾縫中艱難求存的百姓。 顧長安在大牢里坐了半個多時辰,一直沉默不語。 她的臉色并不算好,蒼白里透著缺乏生氣的灰,白辛從一個大夫的角度看,她其實應該去歇著。不過她一個女人能扛住昨個兒河堤上冒雨扛沙袋,半夜闖賊窩,又經打斗受傷,此時還能八風不動地坐在這,也是令人敬佩了。 那個被綁上木架的殺手在被白辛拔掉三塊指甲之后,終于吐口,把他所知的胭脂堂運作及京城堂口大概情況說了出來。 顧長安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自然不愿再在霉氣沖天的大牢里坐著。 臨走時,對白辛說:“他也沒什么價值了,給他個痛快吧,算是最后的仁義?!?/br> 白辛恭敬地拜禮,“是,都尉?!?/br> 牢房外,仍是陰云厚重,顧長安鎖著眉,心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顧長平說的對,有的事,踏進去就出不來了。 “都尉大人……”童生跟在顧長安身后,猶豫著開口。 顧長安停下腳來轉身看他,“有話要么就說,要么就憋著,顧家人不做這個扭捏的形容?!?/br> “是,”童生作了一揖,“方才都尉在歇息時,疫村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情況有變,程大人已去前面處理了?!?/br> 顧長安緩緩呼了口氣,“這一趟出門,還真是不太平啊?!?/br> 說著,腳下便轉個方向往程貴和那去了。 ** 程貴和在前廳罵人,罵的雖是來送信的衙役,但話里話外卻在埋怨大夫的不得力。 顧長安站在門口聽了幾句,程貴和看見她在門外,趕緊收住了話茬,把她請進來。 程貴和和顧長安分別落座,那個被罵的衙役借機退了出去,程貴和瞪了瞪眼,想斥他兩句,可轉眼一看旁邊的顧長安,只好把話又咽回去。 “老大人消消氣,”顧長安接過童生沏上的茶,端給了程貴和,“事出了就得一樁樁辦,眼下王爺不在城里,您不妨跟長安說說,看我可否幫著想個對策?!?/br> “哎,這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程貴和抬眼看她,“昨兒個派去大夫原說這疫病可治,但方才又差人來說不可治,昨是情急瞧錯了?!?/br> “這回帶來的大夫都是京城里有名的,不該出這種紕漏的……老大人,依長安之見,疫區那里怕是還得由我去一趟?!?/br> “誒,不可不可,去不得啊?!背藤F和怕就怕她說要去,沒成想她果真要去。 “既然我是隨軍來賑災的,那這疫病也是災之一。眼下水患有王爺主持,剩下的我自然要為王爺分憂?!?/br> “這疫病十分兇險,萬一、萬一……可怎么是好?!背藤F和在官場摸爬滾打這么多年,早就練出了火眼金睛,劉珩跟顧長安之間那難以捉摸的關系他從見面便看在眼里。雖說顧長安的態度摸不準,但劉珩卻清楚得很,這顧長安要是真給染上疫病,那他程貴和能不能安度晚年就難以預料了。 “老大人寬心,長安自有分寸?!?/br> 話說到這個份上,顧長安已是不想多言,程貴和也明白再勸無用。其實他是早就想去疫區,只是年事已高,不管是騎馬還是坐馬車都難,再者大伙也怕他這個知縣再給染上疫病,那泉順可就真危險了。 顧長安簡單收拾了幾件衣裳,帶上飲水干糧,就徑自到馬廄牽上馬出門去了。她把童生給扔在了府衙,囑咐他等一個時辰以后再去跟白辛說她的去向,至于劉珩那邊,就什么時候回來了什么時候再說。 童生死乞白賴地要跟著,最終無果,只得愁眉苦臉地蹲在府衙里替她善后。 第二十一章 神醫 疫區是相鄰的三個村莊,早在顧長安他們從京城出發時,此地就被隔離封閉了。 距村莊十多里的地方,就有官兵把守,顧長安拿出蓋有程貴和印鑒的手書才得以放行。 田里的莊稼因無人管理早已被雜草包圍,有的已經爛在地里,生了不少蚊蠅飛蟲。 顧長安把程貴和給她的布巾系在臉上,蓋住口鼻。盡管她從心眼覺得這個法子并不能保她不感染疫病,但人就是這樣,明知有些事是無用功,卻還是要做來圖個安慰。 村里的病人都被聚在一個祠堂里,祠堂的窗子有一半都被人拆了,乍一看去就是個四面透風的破房子。 七八個大夫不斷地出出進進,顧長安一來就聞見一股濃重的草藥味,刺鼻的味道直鉆鼻孔,讓她皺了皺眉。 劉珩從京城帶來的大夫是認識顧長安的,其中一個眼尖的瞧見她,不禁嚇了一跳,趕緊扔下手里的藥罐,快步走到顧長安跟前,拜禮道:“都尉大人?!?/br> 顧長安虛扶一下,隱約記得眼前這大夫是京城知善堂來的,姓陳,年約五十上下。 “陳大夫不必多禮,我聽說疫病又出了變化,是怎么回事?” 陳大夫嘆了口氣,“都尉有所不知,這疫病情狀與瘧疾類似,所以草民與同來的幾位大夫都按照瘧疾開方,卻沒想藥不對癥,病情愈發嚴重。哎,也怪草民大意,沒有聽那小郎中的話及時改方子,才釀下大錯了?!?/br> “小郎中?” “是,說是出門采藥迷路的一個小郎中,看去年紀不大,十五六的模樣?!标惔蠓蜣D頭一指那邊蹲在泥爐前的瘦小身影,“就是他?!?/br> 顧長安順著陳大夫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很白很白的人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拿著蒲扇對泥爐扇風。 他穿著布衫,衣裳上沾了不少泥,皮膚白的透明,眼角微微上挑著。